2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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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記憶,周知意解開身上薄棉夾襖的扣子,果然見衣服內裡貼著胸口的位置針腳密實的縫著一個暗口袋,掏出裡面的東西,皺巴巴但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幾張紙幣,有兩角、一元、兩元、五元的,還有幾個一分的硬幣。
周知意數了數,零零碎碎加起來正好十二元,其中七元是原身小姑娘經年累月自己攢的,最大的那張五元錢是原身她爹周平祥給的路費,原本是拿來買火車票的,表叔周峰上車前豪氣的幫她付了車票錢,這五塊錢才被省了下來。
除此之外是一張火車票、寫著她名字的那張戶口薄內頁和小小一張身份證。
周知意看著這些東西終於稍稍鬆了一口氣,一上火車那個便宜表叔周峰就藉口幫忙看行李把原身的東西都接手過去,還好原來那個小姑娘還留了個心眼,堅持自己拿著這些重要東西,不然周知意想要破局就難於登天了。
火車票上的墨字寫的是上車站和下車站的地名,原來的小周知意從豐港省陽縣上的火車,是要到繁華的靜海市下車。
周知意疑惑的皺了皺眉,陽縣是哪裡?如果說陽縣是小縣城她沒聽說過,但繁華的靜海市她不應該不知道是哪裡啊……
不過不論如何,她都不能在原定的下車站下車。
周知意又翻看了那張小小的初代身份證,還好她穿來的時間節點介紹信已經成為過去式,不然她還是隻能老老實實在靜海市下車。
又把這些東西妥帖的放好,重新扣好衣服釦子,周知意這才走出廁所。
不過她卻沒有返回原本的車廂,而是繼續向前走,彷彿串門兒般的溜達。
黑漆漆的漂亮眼眸冷靜的掃視過車廂,周知意艱難的越過各種“路障”,走了兩個車廂,才終於看到了一張掛在牆上的地圖。
她站在地圖前研究了一會兒,上面的版圖和她知道的大致相同,只是各地的地名奇怪的換了個叫法,陽縣是在華北內陸的一個小縣城,而靜海市其實是長江入海口的那座大都市。
穿著制服的列車員從廁所裡出來,周知意連忙喊住人,“同志!”
正想回小休息室接著打盹兒的男人聞言停住腳步,有些納悶又有些驚訝,顯然沒想到都這麼晚了居然還有人沒有睡覺,“這位女同志,你有什麼事情嗎?”
“我想問下咱們這趟車什麼時候能到靜海市?”周知意壓低聲音,不想驚擾到周圍的乘客。
“哦,明天早上就到了,以往都是七點左右。”列車員不以為意的回答。
周知意看著地圖,按照羊城的位置找過去,換成現在的叫法問道,“那下一站是不是就是新寧市了?”
睏倦的列車員根本沒聽出她的試探,抬手擋住一個哈欠,這才回道,“新寧還早著呢,中間還要經過溪山、舟鎮、嘉方三個大站,還有其他幾個小站,要後天中午才能到。”
周知意心頭一轉,已經有了盤算,和列車員道了一聲謝。
“隱藏一滴水的最好辦法就是匯入大海”,她只要不在靜海市下車,不僅表叔周峰找不到她,連原身那一對想要吸女兒血的爹孃也別想再找到她。
說一不二“大家長”式的爹、“愛丁”的娘、自認為是兒子就了不起的大哥、“吸血”的弟弟,原身的這些家人周知意一個都不打算要,她有疼她的爸、愛她的媽,要這些破爛玩意兒幹什麼。
周知意麵容沉靜,在心中先大致羅列出一條條計劃,首先是想辦法不在靜海市下車,然後補票繼續南下,回她的快樂老家,這個世界被叫做“新寧”的羊城,乘上服裝行業的“東風”起飛。
雖然計劃看著簡單,但第一步不在靜海市下車實施起來就很有難度。火車停站的時間不會太長,周知意必須在這段時間避開周峰的尋找,期望對方在火車再次行駛前找不到她、迫不得已獨自下車。
可週知意漂亮得扎眼,火車上像她這麼年輕的女孩本來就不多,周峰只用大概掃幾眼就能把她揪出來。
周知意站在地圖前沉吟片刻,還是沒有回原本的車廂,繼續向前走。
好在夜色已深,人們都睡著了,周知意這種串車廂的奇怪行為才不至於顯得那麼引人注目。
她已經不打算回去了,被周峰扣下的行李不過是原身的兩身衣服和一雙鞋,與其為了拿這些東西打草驚蛇,她寧願保險些斷臂求生,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周知意打算儘量走遠一些,換到別的車廂去,拖延周峰明天早上一個車廂一個車廂找過來的時間。
其次是她不能頂著現在的形象。
要是有現代那些化妝品,周知意還能畫個媽都認不出的濃妝,但現在什麼都沒有,想要偽裝就難辦多了。
如果這具身體的體質和自己一樣的話……
思索間,周知意已經不知不覺走過四個車廂,已經接近列車尾端,她直到走到最後一節車廂,四處看了一下沒有什麼空位,這才轉身又回了倒數第二節車廂,在這裡看到角落幾個大蛇皮袋旁有個空隙,營養短缺的瘦削身體在此刻變成了優點,她很輕鬆的鑽進去,倚靠著不知道裝了什麼的蛇皮袋,找了個舒服些的姿勢。
黑暗中,周知意閉上眼睛,卻是沒有就這麼睡過去,而是……努力回想難過的事情,然後開始哭。
想自己的鬱郁不得志、想現代的爸媽……
無聲的掉了會兒眼淚後,她這才不怎麼踏實的睡著了。
——
昨夜的大雨彷彿將天空洗得更加明淨,晨光熹微,仍矜矜業業在鐵軌上行駛的綠皮火車內慢慢恢復喧囂,淺眠的周知意自然被各處人們弄出的響動吵醒。
周知意從空隙裡鑽出來,站直身子活動了一下發麻的雙腿,見有人從車廂前面的廁所裡出來,她立刻自然的大步走過去。
一廁所看到鏡子裡的自己,周知意鬆了口氣,成了。
睡前哭過的雙眼從原本的雙眼皮腫成單眼皮,看著眼睛都小了一圈。
周知意抓緊時間,她將原本的兩個麻花辮拆開,兩側固定頭髮的小發卡也都取下來,一頭黑色如海藻般的長髮打著彎左右垂在纖細的肩膀上。
把拆下來的皮筋扎住一側頭髮的髮尾,再捏著髮尾向內卷塞進頭髮裡,用小發卡固定住,右邊也是重複操作,不過短短几瞬,鏡子裡的長髮女孩就變成了短髮女郎,微卷的頭髮還增添了幾分時髦感。
衣服實在是沒辦法換了,周知意昨晚找東西的時候就研究過,這身灰色薄棉夾襖內裡拼的是一塊已經洗得掉色的青色花布,翻過來外穿實在不像樣子,周知意只能解開最上面兩顆釦子,將領子翻得更大,做出翻領的樣子,露出裡面的藏青色毛衣。
這毛衣還是原身大哥周宇偉穿下來的,窮人家的孩子老二接著穿老大的衣服是常事。小姑娘不怎麼喜歡這個顏色,一看就是男人的衣服,她把毛衣領子折了又折,再用釦子扣到最頂端的薄棉夾襖牢牢遮住,護住自己最後的自尊。
周知意把原本充當腰帶系在褲子上的紅格子布條解下來,她穿的這條黑色的確良長褲顯然也不是自己的,褲腰肥得能再塞下兩個拳頭。
將褲子側面的扣子繞過相鄰的褲襻再重新扣好,解決褲腰不合身的問題,周知意把騰出的布條繞在高領毛衣外,纖細的手指靈活的用絲巾的系法打了個單邊蝴蝶結,原本違和的男性化服裝彷彿點睛一筆,頓時氣質扭轉成女性化的嬌俏。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周知意長出了一口氣,她已經盡力將自己換了個樣子了。
再加上內裡芯子二十三歲靈魂改變氣質,再走出廁所時,這具才十八歲的身體彷彿褪去了稚氣,宛若成熟的年輕女郎,神態自若的向外走去。
懸掛在車廂最前端牆上的時鐘顯示時間已經快到六點半了,準備在靜海市下車的乘客已經陸陸續續清點好行囊,甚至有人迫不及待的早早站在車廂與車廂的連線處了,只等到站車廂門一開就拎著行李衝出去。
周峰看著兩個麻布包,神情有些焦躁,不時看一眼車廂內的鐘表。
他本以為周知意是早上醒來去廁所了,可等了許久都不見那丫頭回來,就算是拉肚子也不至於去了這麼長時間,眼看越發接近下車時間,周峰的心一點點下墜,沉著臉拎起兩個大包站起身就走。
也不知道這臭丫頭是發現了什麼,明明前一天還看著傻乎乎的模樣,難道說過去那副好騙的模樣都是她裝出來的?
周峰拋開這些胡思亂想,不管怎樣,現在先是找到這丫頭最要緊,髮廊的李老闆需要年輕漂亮的女孩招攬生意,他特意打長途電話和對方說了自己這個長相標緻的侄女,李老闆可是答應給他六十塊的介紹費,都相當於他在窯廠搬兩個月土賺的錢了。
不同的車廂裡,江遇醒了之後就坐在座位上一直沒動,臨近下車站,車廂內就會變得騷亂,總有人會渾水摸魚,他現在最緊要的事情就是看好自己的行李,雖然也不值幾個錢,但對他來說不丟總比丟了好。
黑眸暗含警惕的掃過車廂內來來回回走過的人,在看到迎面走來的一人後,江遇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雖然不是特意去記住什麼,但目光一掃而過的漂亮臉龐確實比其他人更能留下一絲印象,江遇記得這姑娘剛剛還不是這副打扮,他甚至有些疑惑這是不是另一個人,可仔細看那張臉又還是印象中早上走過他身旁過道的女孩。再看,衣服其實也沒變,只是敞開了領口、脖子上多加了根好看的布巾。
江遇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她臉側的短髮,向來平淡的心湖裡宛若被丟下一粒石子,蕩起微微波瀾,內心縈繞起幾分趣味和好奇,他眼睫微垂,掩住嘴角微不可察的笑意,有些意思……
火車行駛的速度漸漸放慢,預示著即將進站。有人下車自然就會有位置空下來,周知意不著痕跡留意著後面車廂有沒有合適的座位。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到一道目光,機敏的扭頭看過去,並沒有人在看她。周知意心緒稍松,倒是第三排那個坐在臨近過道位置上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年輕的青年眉眼疏朗,長腿往旁邊一避讓,讓原本坐在旁邊的大叔出來。中年男人抬手從上方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蛇皮袋,待其拎著行李離開,再次露出剛剛被擋住的那人。鼻樑高挺,面部線條利落,氣質乾淨又帶著些許文靜,垂著眸子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一副清純男大的模樣。
周知意內心的警惕又消退了一分,心想,看著就很好騙的模樣,不是,看著就很樂於助人的模樣。
雖然已經畢業了,但周知意可以打包票的說,大學生絕對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好人群體,明事理、辯是非,不管是唐突的請求幫忙拍照還是給陌生人指路,哪怕是看到倒地的電瓶車都會幫忙扶一把。
火車緩緩停下,汽笛聲輕快的響了兩聲,彷彿在宣告著到達的喜悅,隨著車門的開啟,迫不及待的人們推搡著下車。
有人下車,也有人上車,周知意轉身走進車廂,動作自然的彷彿是靜海站最先擠上火車的乘客,翩翩然坐到她物色好的座位上。
江遇沒想到不久前正好奇的人突然就坐到了自己身旁,不禁扭頭看了她一眼。
周知意見這人臉上的訝異,不由得身體一頓,“這裡有人?”
不應該啊,她明明看到人離開的。
江遇掩下內心的古怪,臉上表情收攏,彷彿水面重回平靜,淡淡的說,“沒。”
周知意咋舌,在心裡腹誹,還挺冷淡,她又不是坐過來來問他要微信的。想至此,周知意內心又想落淚了,哪還有什麼微信,這時候連手機都還沒有。
“週二妮!二妮——”
周知意耳尖微動,周峰的動作比她想象的要慢的很多嘛。
下車的人著急下去、上車的人又一個勁的往上擠,到站是車上最混亂的時候,因此周峰找人的腳步也被絆住,所以到現在才找到車尾的這幾節車廂上。
“同志你別急,”看著陌生的列車員跟在周峰身後,“我幫你一塊兒找人,在我們火車上,那麼大一個姑娘怎麼可能不見了……”
周峰心中焦急,火車在靜海這種大站也至多停十分鐘,而現在車門已經開了好一會兒了。
見兩人越走越近,周知意沒有縮脖子做出用毛衣高高的領子擋住下巴的遮遮掩掩行為,也沒有逃避的側頭看向窗外,反而落落大方的抬了下屁股,把剛剛自己坐下時沒注意壓到的衣服袖子抽出來,這件藍色春秋兩用衫的其他部分搭在旁邊那人的腿上,顯然是昨晚蓋在身上睡覺用的。
“抱歉,我不小心坐到了。”周知意對“清純男大”說道。
周峰只顧著左右看著車廂裡的人,尋找著其中最年輕漂亮的女孩,一邊喊著,“二妮!週二妮!你跑哪兒去了,咱們該下車了!”
他那副焦急的模樣活像是自己親閨女走丟了似的,誰能想到是即將要出手的小豬崽自己長腿跑了呢?
距離越來越近。
短髮女郎面色不改,他叫的是“週二妮”,和她周知意又有什麼關係。
她很厚臉皮的忽視原身記憶中的某些片段,莊稼地裡的人叫不來她文縐縐的大名,一律跟著那對便宜爹孃喊小周知意的小名——“二妮”。
周知意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還是不能細看,如果再給周峰增加一個盲區呢?
她的身體故意傾向於旁邊的年輕男人,假借說話拉近距離,“同、同志。”
周知意差點嘴瓢喊同學,幸虧想起她媽說過這時候的人們大多都是稱呼同志。
“同志,你是哪站下車?”周知意找了個話題,眼睛餘光卻分出了些關注著即將走到跟前的周峰。
越發焦急的周峰果然沒有多看她,目光粗略的掃過她身上,很快繼續在車廂後面幾排坐著的人中尋找著。
周峰是真的沒有察覺,雖然是個看著挺年輕的女性,但短髮、穿著也不一樣,還和旁邊的人看著很親密,是尋常的年輕夫妻的模樣,所以這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他那個遠方侄女。
他腳步不停的與坐在外側的江遇擦身而過,繼續尋找著。
江遇倒是仰頭多看了周峰一眼,這才側首接上身旁人的話,卻不是回答周知意剛剛的問題。
剛放下心的周知意見眉目清朗的年輕男人低頭,微微靠近她,不想讓第三個人聽見的而壓低的聲音帶著幾分恣意散漫,只聽他說——
“來找你的?”
周知意呼吸一滯,心跳瘋一般狂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