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霧交雜,朦朧且冰冷。

那一挑的紅籠微光裡,整個李家,不,甚至是整個雄山縣都好似成了“魔”享用的樂園...

“魔”持刀俎,縣民如魚肉,任其宰割。

李玄看著眼前這熟悉的丫鬟,心臟嘭嘭加速狂跳,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會無聲無息地被採花大盜殺死。

無論是作為羽教副教主的宗師長孫獄,還是被縣兵嚴密包圍守護的知縣,他們能防敵人,卻防不了親信之人。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些人的死狀可怕無比,只剩人頭,而身體卻如遭凌遲。

那不是凌遲,而是...被活生生地吃了,肌肉紋理被獠牙一口口撕扯下來,肝膽肺腸之類的臟器被一下下掏挖出來,吃了個乾乾淨淨。

人頭難啃,所以...不吃人頭。

這妖魔所擅長的已經完全不能叫隱藏之術,而是可怕的改變自身的法術,是一個低武世界完全無法承受,甚至只在街頭說書先生志怪故事裡才會說到的法術。

若是他沒有魔血,他又豈能察覺到這丫鬟的不對?

若是這丫鬟不自己暴露,他又豈能這麼輕易地靠近?

此時,丫鬟對他齜牙咧嘴,眼露兇光,好像一頭兇獸在驅趕著入侵自己領地的另一頭兇獸。

這詭異的一幕,若只有李玄自己,便是他已練過了膽,也必然還是會驚駭無比。但此時他體內有魔血撐著,那魔血自帶的憤怒感、暴虐感將他的膽怯全然絞殺,使得他雙目圓瞪如燈籠,內裡閃爍著暴戾和邪惡的光。

丫鬟對李玄發出“嗚嗚”地威脅聲。

李玄掃了掃四周,這裡是李家。

要打,得換個地方打。

而且...既然眼前這“魔”狡猾無比,又擅長變化之術,有沒有可能出現在他面前的也是個假貨,但氣息騙不了人,“魔”必然就在附近。

如何驗證?

如何萬無一失?

不能先入為主!

不能自以為是!

李玄心情興奮、顫抖且又平靜,腦子念頭一個接一個飛快閃出,無數的可能性在他腦海裡不定生滅。

他忽地挺高身子,雙臂舒展,往前探出,兩米有餘的個頭俯瞰著丫鬟,嘴角一咧,同樣是一口尖牙。

丫鬟不退反進,似乎毫不畏懼他高大的身形,而是短兵相接地往前踏出一步,低沉地吼著:“走!”

李玄露出低沉的怪笑,然後用嘶啞的聲音道:“好。”

說著,他陡然一躍,飛身上了屋簷。

29點敏捷加持下,這一躍兩三丈,實在不算什麼事。

大雨濃霧的屋簷上沒有半點動靜。

李玄奔踏如妖豹,縱躍之間,每一下落點都輕到了極致。

他沒有去遠,而是去了一小段,忽地停了下來,又慢慢折回。

隨著他的折回,“魔”的氣息也跟著動了起來,往他去的方向飛快靠去,堵去。

無人的雨街,兩道輪廓再一次在街頭巷尾相遇。

但這一次,卻不是挑燈籠的李家丫鬟,而是一個握著酒瓶、全身溼淋淋的酒鬼。

酒鬼瞳孔暴凸,死死瞪著李玄,用威脅的聲音低吼道:“走!”

這一次,李玄沒走,而是一步一步向酒鬼踏去,袖中鋸線未發,只是五指握住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是他這些日子從家族倉庫裡取來的,是把快刀。

這把匕首藏著他滿滿的心機。

他的兩種兵器,一短一長,短的就數寸,長的卻兩丈有餘,武器的突然變換,能讓敵人措不及防。

此時,匕首的寒光被袖口遮蔽。

噠!

李玄猛一踏地,水窪塘濺開,飛起,水珠無光。

他身形陡然前衝,時間都好似慢了下來,兩米有餘的魔軀橫呈於半空作妖獸狩獵之狀。

但是,他...沒用全力。

他右手匕現,猛地向那酒鬼刺去。

而就在他快要刺到那酒鬼時,在他身側竟然突兀無比地生出了一道凌厲無比的氣流。

不是對面,而是身側!

李玄只覺最柔軟的腰腹處激出一陣寒氣,那裡的雞皮疙瘩都應激地密密浮起。

半空裡,他硬生生地身子一扭,如鯉魚蹦躂般,腰腹扭開,右手借力反撩,劃過個小圓弧,往那氣流方向堵截而去。

這一截卻是隻聽“叮”的一聲清脆響聲。

李玄握柄虎口一陷,只覺擊打到了某個同樣堅硬的東西。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雨霧裡,一道身影瘋狂地飛撲過來,手中刀光快速飛舞,似要將他剁成碎肉。

李玄抬著匕首對抗。

叮叮!!

叮叮叮叮!!

一連串的刺耳的聲音,在雨夜裡響起。

兩者的速度和反應都快的離譜,交手之餘,一瞬間竟好似是多手多臂。

然而,兩者又好似皆不通招式,只是依靠著自身可怕的敏捷與反應在彼此對扎。

期間,李玄目光一動,餘光掃到之前那酒鬼竟詭異地消失了。

他微微皺眉,卻迅速回過視線。

黑暗裡,一道寒光炸開,鑽心刺來!

他回手格擋。

叮!!

又一聲猛厲的嘶鳴,兩者互相退開。

李玄虎口微微發麻,而對方也未再搶攻,顯然也麻了。

這一聲聲響較大,足夠驚動往日裡巡查值夜的縣兵。

只不過,此時雨霧交加,且縣兵早已嚇破了膽,街上...哪裡還有人巡查?

“走!”

雨幕裡,那身影沒再進攻,而是發出威脅的低吼。

這一次,李玄看的真切,那哪裡是丫鬟,哪裡是酒鬼,那分明是一個渾身毛拉拉的大馬猴,那活兒垂耷著,棕毛白麵,一雙眼睛裡閃爍著兇殘和淫邪。

上一世,他看過一些關於猴妖的故事,悟空那是後來者,而在悟空之前的不少志怪故事裡,猴子完全就是個邪惡、好淫的劣獸。

他隱約記得有故事裡說“雲南大玃,盜我媚妾,怯不敢追,退然獨宿”,又記得“山有野婆,群雌無牡,上下若飛猱,喜男色”,這大玃,還有野婆,自都是猴。除此之外,還有諸如“老猿竊婦”、“補江總白猿傳”等等...

這些念頭一閃而逝。

“走!”

那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個不知何時出現的酒鬼,在齜牙咧嘴,威脅著對他咆哮。

李玄如受驚嚇,緩緩後退,起縱之間又飛身上了屋簷,快速奔踏,往縣城城門方向而去。

他一邊跑,一邊感知著那妖猴的氣息。

果然,妖猴很不放心他。

他跑,妖猴就在遠遠吊著,好似今晚原本的“好事”也不做了,就一門心思地要盯著他離開,要將這闖入自己地盤的同類給驅趕出去。

很快,李玄到了城門前。

縣頭城頭自無人,只隱約可見崗哨中有些火盆的光。

但內裡值守縣兵視線極其逼仄,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

為去除“視覺死角”,以及製造“滾石之類的坡度”,城牆通常都有個斜度。

這斜度並不大,人爬不了。

李玄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城牆,又翻落下城。

崗哨裡值守的人根本沒一點察覺。

李玄緩緩退離城門,往城外林子走去。

他完全能感到那妖猴也跟到了城門後,甚至他看到那城垛後忽地出現了一個哨兵,在對著他憤怒地揮舞拳頭,以示驅趕。

‘不是血肉變化之術,而是...幻術。’

這一刻,李玄做出了推斷。

再一覆盤之前掌握的資訊,完全符合。

首先,妖猴並沒有長期扮作某個人,而是每日殺人淫人。若是它通曉血肉變化之術,那完全可以長期以某個身份待下去。便是不長期,兩三日也是可以的。但並沒有,一次都沒有。

其次,剛剛的酒鬼,以及城頭的哨兵就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而之前妖猴的攻擊完全是從側邊攻來,這說明...無論是酒鬼,還是哨兵,都是幻術,真正的妖猴是藏在旁邊的。

這意味著妖猴不僅可以自身變幻,還可以製造一個“幻術假人”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想到這裡,李玄暗暗舒了口氣。

幸好,他之前沒有在李家就對那小丫鬟全力出手。

否則一套“鋸線大招”打出去,卻打了個空,然後被妖猴發現他的真實實力,那很可能存了提防,甚至隱匿起來,繼而在暗中出手。

他只有在魔血入體、且比較靠近妖猴的情況下,才能察覺到妖猴的存在,這使得他再想和妖猴對峙就很難。

而若是妖猴在這隱匿的過程中,再慢慢察覺他的身份,那麼......後果不堪設想。

然而,這樣的事並沒有發生。

那麼...下面,就是他的狩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