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面,祁東樓剛回京,就立刻在嚴府召見了高翰文。

從一個翰林院的編修一下升任杭州知府,一個七品虛職儲備幹部一下子成了一地知府,官階升了三品還是個實權的官,又是眼下朝廷政策風口的浙江,讓苦讀詩書的高翰文有了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感受。

高翰文心中除了些許欣喜之外,更多的還是一些隱隱的忐忑。又蒙小閣老在嚴府召見,心中則更加緊張。

在兩江黑著臉發了一通脾氣,祁東樓回到京裡見高翰文卻換上一副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的模樣來,他這種和藹的態度也安撫了高翰文心中的忐忑,高翰文臉上的笑容也比剛走進嚴府時要鬆弛了許多。

對待高翰文和下邊的官員是不能一樣的,且不論高翰文心裡是如何,在名義上,他就是純正的嚴黨。

他是小閣老的門生,又是嚴黨提拔起來的。

祁東樓知曉情節,自然知道高翰文後邊倒向了清流,但並不是這個人心裡有多正,也不是因為高翰文學理學,書生氣有多濃。

是因為嚴世蕃用這個人用的不對,嚴世蕃自視甚高,曾說;“嘗謂天下才,惟己與陸炳、楊博為三。”

嚴世蕃認為天下只有三個人是有本事的,除了自己就是陸炳和楊博,凡跟人交談兩句,便能明白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明面上厚待高翰文,實際上根本看不起他,拿高翰文當槍使。

所以高翰文在路上遇到胡宗憲被點撥後,明白自己的恩師並非真心對待自己,才選擇跟嚴世蕃反目為仇。

書生義氣雖然在官場上幼稚,但是也有好處,這個時候的書生義氣講一個道理。

士為知己者死。

只要嚴世蕃真心對待這個門徒,他甚至也可以成為下一個胡宗憲待嚴嵩。

“我可以不做清官,但是不能做小人。”

當然高翰文的朝廷政治敏感性還是遠遠比不了胡宗憲的。

祁東樓就和嚴世蕃不一樣,他對自己人向來是當兄弟對待,除了剛開始看走眼小猴子。

今日叫高翰文來也沒帶著羅龍文和鄢懋卿,屏退了下人,獨自在書房見高翰文,祁東樓一邊親熱地拉著高翰文坐下喝茶,一邊聊起了家常,聊了聊高翰文的出身,然後話鋒和藹的問他:

“翰文,你在翰林院這麼多年讀了不少書,可知何為三恩?”

高翰文立刻嚴肅的看著祁東樓:“學生知道,父母生養之恩,貴人幫助之恩。”停頓了一下又看著祁東樓:

“還有知遇之恩,學生定不會辜負恩師對學生的知遇之恩。”

說罷想要跪下,祁東樓連忙伸手拉住高翰文,示意其不必如此。

“為師知道你學問好,你人品也好的,比外面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強的多,所以為師這次提拔你到浙江為杭州知府,想要鍛鍊你。

為師現在身邊可用的人多,但能用的人少,這次這到浙江你的擔子可不簡單,今日叫你來也是要多囑咐你兩句,你別嫌為師嘮叨。”

嚴黨此時掌管這朝廷的人力和財力,所以說可用之人多,對高翰文這番話,祁東樓先點恩情,再點人品,然後開始自己的洗腦,對於這種書生,你送他貴重的東西不如給他講一番他認同的道理更能走進這人心,原情節中胡宗憲之前對高翰文的方式方法就比小閣老要高明。

“學生不敢,恩師教導,學生一定洗耳恭聽,銘記在心。”

高翰文恭恭敬敬的回應自己的恩師。

“好,不用這麼拘謹,你是有才華的,以改兼賑,兩難自解,這個方案提到了為師心裡去,但是有些道理是好道理,落地又是一番情景,你可知為何朝廷要改稻為桑?”

“是為了完成今年西洋50萬匹的絲綢訂單。”

高翰文沒做沉思立刻回答道。

“你說的對,但也不對,朝廷改稻為桑眼下是為了那西洋50萬匹絲綢訂單,但實際上是為了填補這些年來國庫的虧空。

我知道有些風言風語在外邊傳的很厲害,說是我們掏空了大明的國庫,可是誰又知道這大明朝兩京十三省的擔子是在為師身上擔著,外面的罵聲我不在意,但是這擔子我要抗起來,改稻為桑就是能夠為了長期利國利民,填補國庫的辦法。”

祁東樓說這話是先給自己疊甲洗白,其實歷來補朝廷虧空,只有從老百姓手裡剝削,硬刀子就是加稅,但是稅加多了,容易激起民變,這次改稻為桑是換了軟刀子,然後他又開始講另外一個事情:

“這次我葬子路過去了一趟浙江,那裡的情況比我們想到的還要艱難,而百姓又教化的差,不能理解改稻為桑的好處,只以為朝廷要搶他們的田,要搶他們的地。”

高翰文此刻的情緒已經被祁東樓稍微帶動了起來,聽到這裡心中知道道理,便開口接話: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學生到浙江一定跟百姓講好利害,讓他們明白朝廷改稻為桑是為了他們好,也是為了大明朝好,改桑田為農田雖然不能自己產糧,但是賣桑的錢遠比賣糧的錢多,這樣下去只會富不會捱餓。”

祁東樓沒有介意會高翰文的書生髮言,繼續說:

“這是次要的,但也是要做的,安撫民心,不能讓浙江改稻為桑激起民變,比起這件事,為師更在意你。”

“浙江官員在外面放養久了,大多都骨子裡懶透了,你到那邊要盯緊他們,不要讓他們把你帶壞了,為師還指望你練出來本領,回來幫助為師擔擔這身上的擔子。”

“既然說到這裡,為師便多說幾句話囑託你。”

“淳安建德二縣已受災,重在安撫,不要讓他們受了災,沒有賑濟糧,再賤賣了田,那朝廷上就要有人戳為師的脊樑骨,為師已經替你在浙江蹚平了路,沈一石準備好了買地的糧,百姓自己不願意種桑苗,他會收地來改,鄭泌昌何茂才你去便替為師盯緊,好好去,朝廷這邊為師替你扛著,你放手去幹。”

“這次你去,改稻的事情更多是替朝廷監督他們,若是他們扛不起擔子,你也不要讓他們往你身上潑髒水,這件事做不成,為師再想辦法,但是為師身邊可培養的像你這樣的人才不多了,填補國庫虧空的辦法為師可以再想,你不能折在杭州,你是可造之材,以後一定是朝廷的棟樑。”

這一番話下來,高翰文已經心中感動無比,說實話對到浙江改稻為桑他有憧憬,憧憬能施展自己的抱負,展現自己的才能,但是也有擔憂,畢竟他之前只在朝廷讀書,雖然他心裡期許自己能做出一番政績,但道理和實際有區別他還是知道的,自己心中也沒多少底氣。

祁東樓這番話,既告訴了自己恩師已經在浙江鋪好路,又告訴去了如何做,放手做,甚至幫自己在朝廷扛著,最後認同了自己的價值,改稻為桑做不成也沒關係,自己更重要,高翰文一下子來了情緒,人這輩子能碰上看重自己的貴人是十分難得的,他也不顧祁東樓的阻攔,執意跪在地上。

“恩師已經幫學生在浙江開好了路,學生定不負恩師苦心栽培,這次浙江改稻為桑學生若是做不成,也沒有臉面再見恩師,一年內改稻為桑不能完成,我自跳江自盡!”

“起來,這是何必,說了這事做不成,只要你能鍛煉出來就好,為師到時候指望你成長起來幫為師抗抗擔子,其餘都不重要,你偏要說這話氣為師?”

高翰文心中激動,才發現說的話逆了恩師,一時間又不知如何找補,語言和情緒撞在一起,憋得自己張不開嘴。

祁東樓笑了笑,給他一個臺階:

“罰你飲了這杯酒!”

東樓從書案上拿起一壺早已備好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給高翰文倒了一杯,

高翰文有了臺階,立刻接過酒杯:

“學生知錯了,學生一定不辜負恩師的期許。”

說完又鄭重的一口飲下杯中的酒,本來這一杯酒他應該喝的瀟灑不辜負這番場景,然後再說一番自己掏心窩子的話,但是這酒巨烈,高翰文喝下後險些沒咳出來,暗自剋制,卻說不出下邊的話。

祁東樓看出了高翰文的尷尬,轉身避開去取東西,給他留了面子。

等高翰文連著喝了幾口茶平復下來,就見祁東樓從書房一個紅木大櫥裡捧出一個盒子,帶著笑容走到高翰文面前。

高翰文見狀連又忙站了起來。

“坐,坐。”祁東樓一邊親熱地叫高翰文坐下,一邊便去開那盒子。

對待自己人,光說不給好處也不行,該給高翰文的東西,祁東樓也不會吝嗇。

盒子開啟來,這盒子裡還有四個小盒子。

祁東樓緩緩取出一個細長的禮盒,指尖輕巧地掀開了它的蓋,從中優雅地抽出一支毛筆。

這支筆,初見之下便覺非凡脫俗:

其杆身與尋常毛筆無異,卻巧妙融合了青色與點點黑斑,那是斑竹獨有的韻味;目光下移,筆套更是令人歎為觀止,由晶瑩剔透的和闐玉精心鏤空並磨製得尖細,盡顯奢華。

祁東樓先是將筆桿與筆套展示給高翰文,解釋道:“此筆桿非凡物,乃成祖皇帝命鄭和遠航西洋帶回的犀角所制,此後再無如此巨犀。至於筆套,雖不及筆桿珍稀,卻也出自藍田美玉之手,圖個吉利罷了。”

言罷,他輕輕拔下筆套,露出了內裡紅中透亮的筆毫,繼續說道:“最為難得的是這毫毛,源自嘉靖三十年雲南土司所得一隻全身紅毛的黃鼠狼之尾,世間罕見,千年難遇。此筆非為書寫之用,你世第書香人家,傳個代吧。”

高翰文聽後,眼睛發亮。

祁東樓隨後將筆套復位,小心地將筆放回原盒,並補充道:“此盒中共有四支,皆為此等精品,你且收下。”

說著,將長條盒遞給了高翰文。

高翰文愣怔間,雙手已不自覺地接過了盒子。

緊接著,祁東樓又捧起一旁的大盒,說道:“此外,還有三樣寶物:墨為宋代珍品,刻有米芾之印;硯亦是宋代佳作,附有黃庭堅之款;至於這疊紙,則是李清照用過的燕子箋。皆贈予你,回去細細品味。”

說罷,雙手遞上,見高翰文仍握著長條盒出神,便催促道:“一併收下吧。”

高翰文這才依依不捨地將長條盒放入大盒之中,卻對那大盒敬而遠之:“恩師,此等厚禮,學生實難承受。”

祁東樓:“我給你的,你就受下,這些都是身外之物,為師剛才跟你說的那番話才是無價之寶,你要體會其中滋味。”

高翰文只得雙手接過了那個盒子。

捧著盒子舉過頭頂:“恩師今日之言,學生銘記於心,一字不敢忘記。”

說著又跪了下去,滿臉凝重雙目已有淚光。

祁東樓看時機差不多了,雙手把他攙起:“這把鞭子也給你,浙江鄭泌昌何茂才他們要是再不安生,拿此鞭子抽他們,朝裡還有重任等你,早去早回。”

高翰文重重地點點頭,又低頭看看鞭子,上邊居然還隱約有血光。

今日談話,由心由物,自己都已經不曾虧待了這高翰文,但是經歷了小猴子的祁東樓也並不再輕信人,讓高翰文去浙江是鍛鍊也是考驗,考驗這個人能不能報自己給他的知遇之恩。

此人與其他嚴黨不同之處就是聲名好,底子乾淨,連清流也找不出他貪汙受賄之類的證據,說明此人是愛惜自己名聲的。

若是此人既然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被清流帶走,他自也不會手下留情。

這邊秘密回京的楊金水給皇上和老祖宗彙報完了浙江之前的情況,還未返回浙江,便收到了一個訊息,手中的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沈一石他真敢?我看他是不知死活了!”

楊金水為何說這話,自然是訊息中提到了嚴世蕃,沈一石,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