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高翰文,祁東樓暫時先放下浙江的事,他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他要處理血經這件天物,這件東西和他剛去浙江做的事要聯絡起來,要想個妥帖合理的說法把血經獻給嘉靖帝。

權力的使用者用權力來服務於權力的給予者,這是權力的本質。

祁東樓權力的來源是老爹,是嘉靖帝。

他必須保證權力的來源穩定,也就要服務好或者說是取悅好嘉靖帝。

嘉靖帝是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所以他並不是一個百姓口中的好皇帝。

一個好皇帝要把利己和利國利民拆開來,把利國利民放在前邊,利己放在後邊,當一件事情發生,面對自己利益換國家利益百姓利益的問題,要能選擇放棄自己的利益,比方說少享受,少蓋宮殿,少興土木,少納妃子等等諸如此類的問題。

但嘉靖帝是個極度聰明又自私的主,他看透了權力的本質,甚至也看透了享受當下的道理。

他以他的政治天賦收攏了權力,又把權力授予為自己服務和抗罵名的嚴黨,代替自己的司禮監,以及制衡嚴黨的徐階等清流。

嘉靖帝成了這大明權力棋盤上一個看不見的陣眼,他享受一國的財力供養,尋求長生。

而嚴黨,司禮監,清流,都在這個棋盤上。

即便是祁東樓取代了原本的小閣老嚴世蕃,也沒辦法一下子打破這已經形成的權力棋局。

至於掀桌子造反。

祁東樓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他不是封建社會的思想,自然也不信什麼天子之說,

別看嘉靖已經20年不早朝,政令皆出於司禮監內閣,甚至很多嘉靖二十二年以後入朝廷的臣子都沒見過嘉靖的樣子。

那如果在西苑殺了嘉靖,殺盡熟悉嘉靖的人,替換一個傀儡代替嘉靖,這事情又有幾分可行呢?

嘉靖帝的帝王術現在是用嚴黨,清流,還有代表自己的司禮監來進行三方博弈,維持平衡,自己高坐釣魚臺。

如果要造反謀殺嘉靖帝,以傀儡代替,就要先打破這三方平衡,清除壓制其餘兩方,把控更多的權力。

但這又幾乎是不可能的,一旦平衡有被打破的趨勢,嘉靖帝就會進行調整出新的平衡,不會出現一家獨大的情況。

可如果要先殺嘉靖,再假傳聖旨,來清理司禮監和清流,這事就過於不靠譜了,且不論嘉靖用的錦衣衛東廠把控著資訊差,琢磨人心這位玩得更比別人好,退一萬步講,算殺了嘉靖,也難以保證權力的平衡過渡。

裕王早在儲君上的位置呆夠了,清流早看嚴黨不順眼了,你掀桌子他們也會跟著掀,而且掀的比你還開心。

不得不說嘉靖的權利平衡維持的真好,即便換了個嚴世藩,依然只能盯著清流去搞,而不是想著入宮宰了他。

唯一可行的辦法是這邊弄死裕王,然後立刻動手讓嘉靖暴斃,再清理清流,挾持裕王府,讓萬曆登基。

裕王和嘉靖必須一起除,否則便是無用功,用慢刀子的辦法,打壓了清流,嚴家就會勢大,嘉靖就會動手除嚴黨來維持一個新的平衡。

但嚴家若真有這個能力,也就沒有必要幹這個事情了。

這遠遠超出了嚴黨的能力範圍,除非是鬼迷心竅要想賭一次

殺欲王,除嘉靖,這樣的機會最近還真有一次,但是祁東樓錯過了

這個機會就是嘉靖帝去裕王府的那個時間,那時候二龍都在一個地方,而祁東樓在那時只顧著處理改稻為桑這個雷。

等祁東樓把改稻為桑這步棋抬手穩住,抬頭再審視棋盤,發現這個漏洞已經被補上了,機會已經錯過,雖然這可能也是一個陷阱。

二龍不相見,道士說的嗎?真有點東西……

倒是不能相見,二龍相見,祁東樓發瘋想直接掀桌子,就可以來賭一次,賭一起屠了這倆條龍,甚至萬曆也可以捎帶手一起送走,到時候按祖宗法度再從外地調個番王進來,滿朝幾乎都是嚴黨的人,這大明朝就是還是嚴家的。

祁東樓沒有必要這樣賭,他不是個瘋子,而且這樣做有個人得活著,就是他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兒子嚴紹庭。

祁東樓思索一番,現在他要爭取更多更穩定的權力,最穩妥的辦法還是服務好嘉靖帝,而是順便打壓裕王,甚至殺了欲王。

滅裕王也是一件難事,謀劃當今聖上唯一的兒子,這事有點大,嘉靖帝就是因為武宗沒子嗣而繼承的皇位,他對自己的子嗣更加重視,眼下只剩下裕王一個獨苗。

嘉靖22年以後,沒人敢動嘉靖帝的皇子。

雖然嘉靖帝就這時不會動嚴家,但是若到了覺得自己不行了,準備交接權力給裕王之前,也會清理掉嚴家。

裕王一派雖然在朝廷上掌握的權利不多,但是對嚴黨的威脅很大。

這就是一塊雞肋,你幹他,獲得的權力不多,你不干他,你就可能死。

所以祁東樓需要先獻上血經穩住嘉靖,加深他長生之念,讓他繼續陷在長生的陷阱裡。

二來他還要打壓清流,除掉欲王,繼續啃食更多的權力,尋求足夠的能力使陷入長生夢境的嘉靖帝突然暴斃,讓嘉靖帝來不及準備清掃嚴家交接權力。

最後再徹底剿滅清流,挾制小萬曆,便可以繼續掌控朝廷幾十年,但是這裡面哪一件事都不是容易的。

現在嚴家的船已經到處是洞,還要分精力去修補,要不然清流這幫水老鼠不多時就要將它啃翻。

總結下來眼下兩件事一件是讓穩定權力的來源,另一件是是消滅權力來源的競爭因素。

至於嚴黨為何跟儲君裕王對著幹,有很多難以確定的原因,其中有嚴黨支援的景王英年早逝,以至於嚴黨陷入一個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的局面,也是嘉靖帝樂於看見的。

祁東樓要找個方法獻血經,最好是以神仙之說獻血經,那就有兩件事,第一編造血經來歷。第二確保血經之事不能讓其餘人知道。

面談沈一石的下人已經封口了,現在沈一石是個麻煩,他在為祁東樓辦改稻為桑,不好滅口,而且沈一石是個聰明人,祁東樓覺得這個人可以用,所以祁東樓準備用另一種方式,他打算繼續拉攏沈一石,他許諾去除沈一石商人的身份,給他謀一個三品官差。

至於如何獻血經,思來想去,他還要跟原主的爹來商議一番,熟悉嘉靖帝心思的莫過於嚴嵩,既然要編造一個說法利用血經來騙嘉靖,就必須要問嚴嵩。

祁東樓已經覺得是時候跟嚴嵩進行一次深談了,他把血經的盒子拿起來,去書房找老爹嚴嵩。

“老爺子還在傷心嗎?你們都下去吧。”

雖然祁東樓知道他爹不會因為嚴紹庭去世而難過,但他只是找個理由打發走這些下人和府裡的眼線。

祁東樓進入書房,看到門內坐在搖椅上的嚴嵩。

“爹,你也不必難過,子孫有子孫的福,各人有各人的命。”

祁東樓模仿著嚴世蕃跟自己老爹交談的方式,跟眼前這位大明首輔叫爹

嚴嵩在搖椅上微微閉著眼,沒有看祁東樓,也沒有接祁東樓的話:“我大抵也確實老了,天有春夏秋冬,人有生老……

“你老可不要這樣說。”祁東樓立刻岔斷父親的話:

“在皇上的那裡,爹您可是一個壽星,您老起碼能活到一百二,皇上用您這壽星做首輔,會添福增壽,這樣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批准你致仕還鄉。”

“皇上是天子,哪還需要我一介凡胎來添福增壽?”

嚴嵩眼睛沒睜開,閉著眼反問祁東樓。

祁東樓這才發現話有些不妥,在這個世界,皇上應該高人一等,他抬高老爹也不能抬的太高。

尤其嘉靖帝喜歡修仙,所以拿神仙來拍老爹馬屁有些不合事宜,但是他反應也很快。他接著說:

“皇上是仙人轉世,仙尊下凡,您呀,說不定就是皇上下凡前的道童,來給皇上護道的,皇上在,您就在。”

聽了這話,嚴嵩在躺椅上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轉而問祁東樓。

“浙江的事怎麼樣了?”

這話問的也有水平,問的不是你去浙江做了什麼,而是浙江的事怎麼樣了。

小閣老回家葬子卻路過浙江,這事情嚴嵩不可能不知道,眼下一語雙關。

“兒子早該聽您的話,這次去了才知道,兒子往日裡用的人都是些什麼人,不過不瞞老爹說,這次兒子去浙江也算是有收穫,尋到了一件天物。”

祁東樓也不隱瞞自己去浙江是敲打嚴黨在浙江的官,這輩子他爹和他是穿一條褲子的人,同黨同到自己家爺倆二人,自然沒必要。

“什麼天物?”嚴嵩似乎是沒聽懂天物這兩個詞,有些費解的轉過頭,看著祁東樓。

祁東樓面色鄭重,好讓他老爹也知道自己接下來說的是大事。

“血經,張真人手寫的血經。”

聽了這話,嚴嵩有些驚訝,從躺椅上慢慢直起身來,祁東樓伸手扶住了這位大明朝的閣老。

“真的?拿來我看看”

“真的,比真金還真,”祁東樓拿出那盒子,盒子的鎖祁東樓當面讓沈一石砸開了,裡面的東西他也親自看過,就是防著沈一石掉包。

嚴嵩接過盒子,站了起來,也不知道嚴嵩是不是真的老了,居然手也開始顫了,他慢慢的開啟匣子,從中取出血經看了一下。

“還真是張真人手寫的血經,怎麼得來的?”

嚴嵩仔細看了這兩本血經,臉上有了一絲震驚,抬頭環顧了一下書房內,早在祁東樓進來的時候,已經示意下人們都走開了。

祁東樓便把血經從沈一石處的得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這個事情也沒必要瞞著嚴嵩,除了造反這個念頭,大多數事情嚴嵩能幫自己的忙而不是拆自己的臺。

“這東西我們留不得,要給皇上”

嚴嵩聽完便開口說,雖然手上摩挲著血經,但還是立刻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不能說是這樣得來的,要獻祥瑞。此事還有誰知曉?”

獻祥瑞無疑是對的,嚴嵩早年起勢就是靠著獻祥瑞得了嘉靖的賞識。

“沈一石和我身邊的幾個下人,下人我已經封口了,沈一石那邊還在按兒子的吩咐幹改稻為桑……”

“那個叫沈一石的,能信的過?”嚴嵩眯著眼睛,看著手裡的血經,卻沒看祁東樓。

“兒子把他心尖上的女人帶回府了,而且此事他要說出來他也是個死,除非他想拉我們一起死。”

祁東樓沉吟了一下,這個人他還是要保一下的。

“不行,那這東西不能在我們手裡,找個人獻上去。”

嚴嵩聽出祁東樓的意思,做出了新的決定。

祁東樓眉頭微微皺起:

“爹,這獻血經是好事,怎麼能讓別人獻。”

嚴嵩把血經遞迴給祁東樓:

“未必是好事,派人秘密把這東西送回浙江,讓你那個門生,高翰文獻回來。”

“要同這小子打招呼嗎?”

“糊塗,這事怎麼能讓他知道,多一個外人都不能清楚。”

“做個局讓他覺得是自己偶然得到的?”

“嗯,把改稻為桑和血經聯絡起來。”

“可這小子未必信的過”

“為何?”

“他是個未經官場的書生,這種人要清名又要官名,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他若只顧得往自己臉上貼金怎麼辦?”

祁東樓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那就剛好,就是因為他底子乾淨,也就是要他往自己臉上貼,他是你的門生,你推薦的他去浙江改稻為桑,他貼金也會帶上這兩件事一起貼,就算他不提,也是這樣,他身邊你放人了嗎。”

“沒有,但是我讓他去見沈一石了,沈一石身邊有我的人。”

“那就寫封信,把東西還給沈一石,讓沈一石去做,做得好點,亦好暗中點他,這樣最好不過。”

“這事情沈一石要能做好,他也就害不了你了,這人就可用了。”

祁東樓沉思了一下,他爹嚴嵩不愧是首府,比他更瞭解嘉靖帝,想的比他要全面和小心。

只是這東西從沈一石那拿的現在又要送回去,這事情好像白費了功夫。

“此事要快些辦,這東西留在家裡時間越長越危險。”

“兒子現在就去辦,今日就安排人秘密送往浙江”

行禮從嚴嵩書房離開,祁東樓也大體明白了老爹的思量。

沈一石之前是織造局的人,雖然現在給他辦事,但難保是一條船上的人,他若起了歹心,將血經這東西告訴了楊金水或者奏上朝廷,自己獻了這東西反而多了危險,若不獻再奏嚴家一個私藏血經,那就是取死之道。

不管沈一石是怎麼想的,還是要提防,這小子握著血經這麼久沒出手就可見一般。

現在這東西還給沈一石,讓沈一石給自己的門徒高翰文做局,這事一舉兩得,以後血經出了差錯,欺君之罪是高翰文,沈一石也跑不了,若是沈一石不做,那就是明著告訴自己他跟自己不在一條心上,而且血經還在他自己手上,他也害不了嚴家。

這事按嚴嵩的做法,風險最小,而且還能給改稻為桑和自己家貼金,若是成了,沈一石也是自己船上的人,用沈一石也多了一條保險。

祁東樓不得不佩服嚴嵩,這事情他怎麼自己沒想到。

想進步還是要多跟這位大明首輔,自己老爹學學。

祁東樓回到房間立刻寫了一封書信,命人給沈一石,然後再派一人帶著血經跟在高翰文去浙江的隊伍裡,囑咐此人必須將此物親手交給沈一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