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止看著厲枝匆忙出門的背影,驀地笑了出來。

側臉處熱熱癢癢的,那是藥膏在起作用,絲絲藥味中間,夾雜著一縷甜甜膩膩的蜜桃香。

來自她的身上,還帶這溫熱的體溫,悄無聲息地融化他心尖上一抔雪。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家裡出事那一晚。

齊延宗被緊急的電話叫到了公司去,臨出門前囑咐他自己吃飯,晚些時候回來再和他一起慶祝生日。

他的十七歲生日。

他守著蛋糕等了很久,直到奶油的邊緣已經有了融化和塌陷的跡象,齊延宗還是沒有回來。

後來,家裡闖入了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

他們冷著臉,出示一張紙在他面前,蒼白的紙上寫著什麼令,易止沒來得及看清,下一刻,他們便開始在屋子裡翻翻找找。

所有的櫃子、抽屜都被開啟,連廚房的碗櫃都沒能倖免於難。

劉叔把他護在身後,一言不發,只是默默替他遮擋著視線,不讓他看。

空曠的客廳裡,沒有人說話,只有紛亂的腳步聲,和傢俱摩擦的聲音,許久,黑色制服們離開了,帶走了一紙箱的檔案資料。

是從齊延宗的書房裡找到的。

易止不知道那是什麼,也不知道對整個集團公司意味著什麼。

再後來,齊延宗再也沒回來過。

......

易止被劉叔帶著,急匆匆地收拾了簡單的衣物,然後離開了家。

那一段日子,劉叔去哪,便把他帶到哪,大部分時間,都在忙於代替父親處理公司的事,他插不上手,便在一旁看著他忙碌。

晚上他會去醫院,守在重症病房門外,遠遠的看易雙柔一眼。

......

可惜,這樣的日子也沒有過太久,很快,公司出事的訊息,便傳到了易雙柔的耳朵裡。

呼喊聲,病床滾輪聲,器械執行的滴滴聲,還有醫生跪在病床上做心肺復甦的指令聲......

無數種雜音在易止的耳邊轟然,接著是嘈雜,扭曲,交蹂,最後,歸於安靜。

眼前是刺目的白,湖在他的眼睛上,也蓋在易雙柔的身上。

......

他甚至記不清那段日子是如何度過的。

一邊打聽父親的訊息,一邊處理母親的後事。

沒有崩潰,沒有聲嘶力竭,他澹澹的表情甚至讓劉叔一度以為他是傷心過度,精神出現了問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正常,也很冷靜。

因為已經麻木了。

鑽心的痛感曾在他的面板上爬過,密密麻麻,步履蹣跚,像是大軍壓境一般,他沒理,後來,也就習慣了。

......

唯一一次的失控,是他終於再次回家時。

房子貼上封條前,他被允許回去收拾東西。

時隔一月,又是盛夏,桌上的蛋糕一直沒收,如今已經徹底坍塌,腐爛,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還有蟲子穿梭其中。

預示著這個偌大商業集團的現狀,也昭告著他的未來。

從精緻美好的櫥窗,丟進汙泥爛沼。

他皺眉,眼角泛紅,幾乎是瘋了一樣地把蛋糕狠狠砸向地面......

......

......

滴答,滴答。

是秒針的走動,從他心上緩緩經過。

易止獨自坐在厲枝家的小客廳,安靜得一如那個午後。

那天開始,他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曾經觸手可及的未來,只剩孤零零的一個人,遊蕩,漂浮,好像孤魂野鬼。

明明是盛夏的午後,卻冷得手指僵硬,四肢發顫,地上的蛋糕殘骸,像是狠狠砸在他的心尖上。

然後極速降溫,凍成了一抔雪。

這抔雪在他心上紮了根。

從此,勁風呼嘯,冰封千里。

......

從前的朋友、同學恨不能遠離他,就連親戚也紛紛避之不及,好像他身上的災禍會傳染一樣。

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會一直這樣冰涼下去了。

直到,一隻小兔子闖了進來。

她在他面前,努力支稜著細軟的皮毛,試圖幫他擋擋風,然後奶聲奶氣地告訴他:

“你要叫我姐姐。”

“我來保護你。”

心尖上的雪,還是巋然不動,可他知道,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回溫。

......

他很珍惜這隻小兔子,但卻不敢把自己最深的傷口給她看。

如果她看見真實的、血淋淋的真相,看見他背後拴著的數不盡的麻煩,還有可能把她也拉下水,她還會陪在他身邊嗎?

這是個問題。

他急需答桉。

卻又不敢接受這個答桉。

......

......

手機的震動打亂了思緒。

易止緩了緩,拿起手機輕敲螢幕。

是劉叔的資訊,約他下週見一面,時間地點再定。

他想也不想地回:“是爸爸的事情有訊息了嗎?”

對面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很複雜。見面再說。”

......

他鎖了屏,手機丟到一邊,攤開身體平躺發呆。

不餓,不困,只是很累。

每一次回憶,都像是魚躍到海灘,缺水,乾涸,需要很久來恢復和平靜。

他伴著均衡的暖風,慢慢闔上了眼睛。

......

......

厲枝被餘佳嫣拉著,去了附近最昂貴的商場,足足逛了三四個小時。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隔壁班的小班草。

下週,是他在北旗的最後一週了,馬上就要奔赴國外。

他邀請了關係比較近的同學開派對,算是告別。

餘佳嫣也在被邀請之列,因此警鈴大作,拉著厲枝急匆匆來買衣服,勢必要把自己打扮成派對現場最靚的崽。

“就算是此後再也不見,我也要給他留下個難忘的印象,不為別的,就為了對得起我場無疾而終的暗戀!”

她氣勢洶洶,可也只是嘴硬罷了,下一秒,就又倚在了厲枝的肩膀上:

“小荔枝,你得答應我,如果派對當天我情緒失控了,又哭又鬧之類的,你可千萬要攔住我!”

人可以丟,體面不能丟。

這是餘佳嫣的底線。

......

厲枝對衣服沒興趣,只是看著甜品櫥窗裡的小蛋糕發愣。

她想起易止愛吃甜食,便拍了幾張照片發給他,問問他想吃哪一個。

易止沒有回訊息。

餘佳嫣沒聽見厲枝的回答,便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荔枝,你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厲枝勐然回神,想起餘佳嫣剛剛的話,愣了一瞬,開口問道:“我也去嗎?”

“當然啊!他也邀請你了啊!”

厲枝撓頭:“為什麼邀請我?我又不認識他!”

“可是人家認識你啊,你次次都考學年第一,想不認識也難吧。”

餘佳嫣雙手抱胸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她:

“人家請你去,就是想跟你交個朋友嘛,你別駁人家面子了,而且我也需要你陪我啊。”

“求你了小荔枝。”

“去吧去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