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正月,又是一屆大選年。

無數秀女匯聚於此,懷揣著複雜的情緒等待著。在這種氛圍下,時間轉瞬即逝,一晃便是幾天過去,等初選結束後,大多數秀女們都被撂了牌子出宮自行婚嫁,最後幾千名秀女裡,被記名下來的也不過七八十名。

等到二月初春時,康熙又選看了一次,一下子便又有三四十位秀女被撂了牌子,轉眼便只剩下了三十多位秀女被記名。

而在下一次定期複選前,這餘下被記名的秀女自然是留宮住宿,邊學著規矩邊暗中進行考察。

被留下來的這二十七位秀女立刻就察覺到了周圍宮女太監們些微改變的態度。若說初選時這些下人對她們的態度更像是面對陌生人,客套有餘而尊敬不足,那麼這次複選過後,則生疏淡了些許,顯得更親近了點。

“哼,都是些心眼子多的,只怕是等到再複選了,他們要更熱情了。”

耳邊傳來壓低的抱怨聲,本來準備入睡的傅雅側過頭瞥了一眼,正好看見與她同室的另一個秀女正看著窗外,嘟著嘴巴一臉憤憤。似是察覺到傅雅的目光,她扭過頭來,正好與她對上視線,那一臉憤憤頓時變成了羞澀。

“你……你不是睡了嗎?”

劉秀女絞著帕子,聲音壓得更低了,險些就要聽不到了,“是我剛剛吵到了你?”

傅雅搖頭,“沒有。”說著她便打算繼續入睡,卻看到劉秀女猶猶豫豫地蹭了過來,用手碰了碰她,帶著點兒央求道,“若是你不困的話,那……陪我說說話唄。”

傅雅:“……”

實在看不過這人眼巴巴的模樣,她便同意了,直起身來靠著床榻,“聊什麼?”

劉秀女眨巴眨巴眼,“嗯……”卡殼了半會,傅雅耐心等著她,終於等她憋出了個話題來,“按理來說,等下次複選又透過了,秀女要麼是入宮為妃,要麼便是指給皇室宗族。”

這話說得不錯,一般來講,複選再過的秀女們很少再有能夠自行婚嫁了的,大多都是兩條路,大部分是指與皇室王公或是宗室,更少一部分的則入宮為妃嬪。放在世人眼中,這過了複選的當然要比初選都過不了的秀女前程更遠大些,畢竟這才有機會進入下一輪複選。

這也是為何那些宮女太監們態度有所改變,卻又改變不算太多的緣故。

傅雅覺得自己好像猜到劉秀女接下來要說的話了。

果然,就聽到對方問她,“你說,我們有沒有機會過了下次的複選啊?”

傅雅沒急著回答,而是仔細看著劉秀女的神情。

因為剛剛劉秀女推開木窗後尚未合上的緣故,月光透過縫隙灑落了進來,有幾縷正好打在劉秀女的側臉上,讓她能夠看清楚對方此時臉上的情緒。就見這個長相還有些稚嫩,透著青澀氣息的少女輕咬著唇,看著她的雙眸裡透著緊張,但更多的是期盼和羞澀,明顯,她更希望自己能夠透過下一輪的複選。

傅雅心中嘆息,卻又覺得十分正常。人是個環境動物,適應環境才是大多數人的生活,在這種約束女子的朝代裡,入宮為妃又或是嫁與皇室宗親,自然是更好的一條路。

因為它們代表著更大的權勢,能為家族帶來更多的輝煌。

就像是她,若不是靈魂來自上一世的現代社會,三觀早已定型,大概也會在這種環境薰陶下抱著類似的念想罷。

誰能想到,不過是一次加班熬夜,等再睜開眼時,她竟從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來到了康熙朝,成為了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女兒呢。當她從目不能視的小嬰兒成長到終於能夠聽懂這個朝代帶著口音的話語,明白自己來到了康熙朝時,只覺晴天霹靂不足以形容。

不幸的是,她自此少了許多自由。

幸運的是,她這一世的父母給了她所能給予的最大的自由。

傅雅面上不顯,只微微一笑,“世事難料,誰也說不準,”她輕描淡寫帶過這個回答,將話題又丟了回去,“不過我想,劉秀女你看著清秀可人,過了下次複選的機會一定很大。”

誰能不喜好話呢,劉秀女一聽,臉上紅暈更甚,卻對她的印象更好了些。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意,她輕推了傅雅一把,嘻嘻笑道,“富察姐姐你比我好看多了,肯定也能透過的。”

“睡吧。”傅雅打了個哈欠,劉秀女並未注意到她沒有接自己那句話,只滿心期待地點點頭,回了自己的床榻上。

傅雅卻未那麼快入睡,她翻了個身,睜開眼對著牆壁,心中想著入宮前的事情。

選秀的前一天晚上,她的母親陳氏拉著她的手,問她對選秀是如何想的。

知子莫若母,傅雅還未開口,陳氏便從她的神情間看出了她的意思。於是又立刻道,她和傅父是一樣的想法,家族興榮自有她三個哥哥去掙,至於她唯一的女兒,自然是自身幸福更重要些。若傅雅對此無意,他們會想辦法打點,讓傅雅在第二次複選前被撂牌子。

好歹侍讀學士也是個從五品,又在翰林院這個清貴的地方,到時候再仔細找一個家境簡單的嫁過去,人家也不會欺負她,日子至少過得清淨。

如今已是第一輪複選過去,不知家中情況如何。

這邊廂秀女們各有各的心思,另一頭,宮中嬪妃們也因為康熙去向而心情各異。未能等到皇帝的自然是空枕難眠,而等來了皇帝的德妃雖有喜意,卻更顯穩重。

康熙靠坐在榻上,一手拿著書悠閒讀著,時不時和德妃聊上幾句閒話,話題剛剛從胤禵的身體情況結束,德妃正微微笑著,低頭準備抿口茶時,就聽到耳邊傳來康熙話語。

“說來,老四還未有子女吧?”

德妃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康熙,斟酌幾分後,微微頷首,“是,”她微蹙著眉頭道,“是臣妾關心少了些……”

“和你無關。”康熙聽她直接將責任但在了她自己身上,反倒是輕拍了拍她的手,寬慰了她一句。畢竟德妃身為一宮主位,平日裡要忙的事情也有許多。

他想了想,最近老四胤禛剛剛接觸政務,倒是頗為認真,也算是辦成了幾件小事,讓康熙近來對他感官還算不錯,一時興起,揚聲道,“梁九功。”

“奴才在。”

一直等候吩咐的梁九功立刻上前。

康熙吩咐他,“把秀女名冊還有畫像都拿過來。”

“嗻。”

不敢讓康熙等太久,很快小太監便氣喘吁吁地將東西交到了梁九功手上,然後又擺放到了炕桌上。德妃端著笑坐在另一邊,並不去看那些秀女們的資訊,只等康熙和她聊起時,才說上那麼無關緊要的一兩句。

康熙一邊看著秀女資料,雖花了些心思,但不比看摺子時的專注,思維便有些發散,像是想到了什麼,他眉頭皺起,“別說老四家的,太子和老大他們也都子嗣不豐,”還有其他幾個阿哥們,越想,康熙越有些不是滋味,畢竟都是自己的兒子們,“之前指給他們的那些個秀女也是沒福分的,過了這麼些年也沒見給阿哥們開枝散葉。”

話雖是這麼說,但皇子中其實也有得了女兒的,只是在如今人們的觀念裡,光有女兒那跟無後也沒什麼區別,康熙自然也是如此。

德妃聽他這麼說,臉上的笑淡去,擺出一副同樣有些憂慮的表情來,“是啊。”她跟著嘆息,卻依舊沒有說更多的話語。

而康熙也不需要她給些什麼意見,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原本他之前是看著小十四胤禵被養的身子不錯,一時想到了老四好像後院沒什麼子嗣,又因為這兒子近來表現不錯,便想著關心一二,結果發散過程中又聯想到了其他幾個兒子,擺開來一看才發現,呵,他這幾個兒子至今竟沒幾個給他生了孫子的。

於是康熙大手一揮,直接從本來只給老四後院指新人變成了皇子們的後院批發新人。

太子跟老大老三直接給指了兩個,往下的都指了一個,本來就要這麼結束了的,康熙看了眼安靜待在一旁的德妃,又想到老四近來的表現,於是將秀女們的資料又仔細翻了一遍。

原本被放在最下面,之前被他隨意略過去的一個秀女頓時引起了他的主意。

他盯著畫像想了想,很快記憶力出色的康熙便想起來這個秀女的父親富察侍讀似乎兒子不算少,而且還都是正妻所生,說明是個好生養的,於是他將這張紙抽了出來,交給梁九功。

梁九功飛快地看了眼上面的內容,正巧看到了這名秀女的名字——富察·傅雅,頭頂也傳來康熙漫不經心的聲音:

“把她也指給老四家的吧。”

不過短短一句話,便有人的命運發生了改變,原定的打算落了空。

而這一切,明明也算得上是當事人的秀女們卻無所得知,只酣睡正香地等待著第二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