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廣鄉試舞弊案一經傳出,就惹得舉朝側目譁然。

本來,作為國家掄才大事的科舉弊案就足夠吸引眼球了,何況還是如此惡劣的內外勾結之舉。而發生地是在湖廣就更讓人玩味了,作為張居正的家鄉,想不被人特別關注那也是不成的。

不過張居正在此事上卻顯得格外低調,無論朝臣如何議論此事,他都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似乎是在避嫌。其後不久,在幾次朝議後,朝廷終於決定派遣都察院左副僉都御史鍾裕前往湖廣查明一切。

對此,朝中上下倒也沒有太多反對的聲音,而因為張居正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倒也贏得了不少人的讚譽,說他確是個公正之人。不過卻也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至少此時在某個廳堂中坐著喝茶的幾人就有不一樣的看法。

“張太嶽確實了得,在這事上拿捏分寸也是極準。在不把自己牽扯進來之餘,卻又找到了鍾裕這個對他最有利的人選去湖廣查案。現在還贏得了一片讚譽,實在是高明得緊哪!”說話之人四十多歲年紀,長臉微須,身量也不高,雖然只著燕居常服,但氣度卻是不凡。

“怎麼這鐘裕難道也是他選的?就我所知,這位鍾御史可不是他的人哪。”一個身量不高卻很敦實男子忍不住問道。

“左副僉都御史鍾裕,嘉靖四十年進士,歷任翰林院侍講、吏科給事中、都察院御史等官職,為人剛正。當年還彈劾過徐階、高拱等首輔,今日首輔張居正當日也被他劾過,此人當不是張太嶽一黨。”第三個人身體瘦削,臉也很窄,再加上一對三角眼給人種不好接近的陰冷之意。

“我可從來沒有說過鍾裕是張黨之人。”第一人笑道:“刑兄對我朝官員的履歷倒是記得清楚,倒叫我好生佩服。”

那刑兄臉上只抽動了下,就當是笑過了。而另一人又忍不住道:“既然如此,為何張兄會這麼說呢?”

張兄喝了口茶,這才緩緩地道:“這正是張太嶽高明的地方了。此事大家都盯得這麼緊,若他派了自己人去查,朝臣會如何議論?就算最終查明案情,只怕大家都要說其中有問題了。

“既然如此,張太嶽就只能找一個與自己無牽涉的官員跑這一趟了。而鄭方的奏疏兩位也都看了,他分明是要將此次舞弊案往大了鬧,這又是張太嶽不希望看到的。既要把案情儘快查明不使其擴散影響自己,又要讓朝臣信服,張太嶽能用的人可不多哪,這個鍾裕確是最好的選擇。

“其實他也明白,如今朝廷看似被他全盤掌控,可如你我這樣的人還不在少數,他也不能不謹慎哪。不然,為了不讓舞弊案的火燒到身上,張太嶽大可獨斷專行,派員處置的。”

經他這麼一說,其他二人才明白了問題所在,連連點頭:“張太嶽確實了得,竟在短短時日裡就把事情辦得如此滴水不漏。”

“短短時日?你們也太小瞧他了。以張太嶽的才智,只怕這事他才知道就已有了這樣的決定了。不然他怎能在先帝眾多師傅裡脫穎而出,又怎能輕易就把高新鄭鬥倒呢?我們既要與他為敵,還是要儘量的小心才是哪。”張兄一臉鄭重地說道。

其餘二人聽他這麼一說,臉上更顯嚴肅,頻頻點頭。隨後,刑兄才又道:“如此看來,在此事上我們是抓不到他任何把柄了?我們也做不了任何事了?”

“在這事上,我們確實插不上手了。鍾裕去了,一定會秉公而斷,不會偏幫任何一人。但卻也不代表我們做不了任何事情。”

“此話怎講?”

“你們還記得上個月你們來找我提到之事嗎?當時我覺得時機未到,叫你們的人不要妄動。現在,我覺得時機卻到了。只是一個科場舞弊案或許還不能定胡霖等人的罪,但再加上那些,把握卻大了。只要把這些人從湖廣趕出去,我就能安排些可靠之人進入張太嶽的家鄉,從他的身後盯著他!”張兄說到這裡又是一聲長嘆:“如今局面如此,在朝堂上我們是鬥不過他的,只有另闢蹊徑了。”

其餘二人也是一陣沉默,但很快的,他們又露出了堅定之色。

當張居正看似已掌握朝廷大局,無有敵手的情況下,暗流已在平靜的水面下湧動起來,卻不知這暗流的力量和破壞力有多大。

與京城的暗流不同,湖廣當地是真正鬥開了。

鄭方藉著舞弊案很是收回了一些權力,但他想之前胡霖排擠自己般排擠胡霖卻是不能夠的。不說對方身份本就比他高,就是其他與此事無涉的官員,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倒戈站到他這邊。

而如此一來的結果,就是鄭方現在唯一能出招的地方還是舞弊案,在朝廷派人到來之前,他還是掌握著此案的主動。為了把此事攀扯到胡霖身上,他連日對那些被拿下的考生進行了審訊。但最終依然沒有問出太有價值的東西。

當此之時,鄭方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然不多,為了獲得更多,他決定不等朝廷來人,就先對那些被抓考生的家庭下手了,而這也正是楊震最希望看到的。

這時候的楊震,已經成為了湖廣荊州府江陵縣縣衙之中一名光榮的差人。

他本以為要進縣衙做事還需要考核一番,也做足了準備。可沒想到他們三人只去了縣衙和王海的表兄趙喬一說,後者向上一報,他們的身份就確認了下來。

這實在太出乎楊震預料了,但同時他也感覺出這縣衙差役同自己以為的有著不小的差距。其實又何止不小差距呢,那是判若雲泥才是。

後世的公務員那是人人嚮往的職業,保障好福利高,有的還很清閒。可這縣衙差役卻正好相反,事情多不說,許多時候更是吃力不討好,功是上面的,過卻要你背,而收入卻更少得可憐。

本來若是別的縣衙,倒還能靠著身份撈點油水,這也是官老爺預設的。但這江陵縣卻偏偏是個附郭縣,情況可就不一樣了。大明官場有句話:“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說的雖然是縣令,可何嘗不是縣衙裡的其他人呢?

在江陵縣,不但有縣衙,更有府衙,還有遼王府和張家,這哪一個都比縣衙要有權勢得多,哪一個都不是個小小的七品官得罪得起的,更別提他們這些衙役們了。正因如此,江陵縣的衙役那是換得飛快,總不滿員,這才讓楊震三個名聲不好的前混混給混了進來。

不過,也正因知道招幾個人不容易,縣令伍遠給他們的薪俸卻比他處要多上一些,足有五錢銀子一個月呢。但在知道只有這麼點錢後,楊震卻很是無語,總算是知道在這個時代當個小人物是多麼辛苦,而當日自己去武昌拿到的五兩銀子又是多麼大的一筆鉅款了,那可是他第一份工作差不多一年的總和哪。

既然選了這份工作,楊震就不打算隨便放棄,俸祿少些就少些吧,他相信以自己的本事,總能在這個位置上做出成績的。

而在縣衙的好處也是不少的,至少訊息比在家裡要靈通得多。他才正式入衙三天,就得知了兄長可以參加重辦的鄉試的好訊息。當然,這一切還得要等舞弊案了結之後再說了。在得知訊息後,他立刻回家,好說歹說,終於勸服了楊晨即刻啟程前往武昌。

楊晨見兄弟比以前成熟許多,終於也就放心離開。其實他何嘗願意錯過機會,要知道這次後,就要再等三年了。

在楊晨走後幾日,另一個叫楊震感到欣喜的訊息也從衙門裡傳了出來——鄭方已派了人來拿作弊的姚伯廣、姚叔廣兄弟的父親姚長松問話,並命荊州府和江陵縣派人守住姚家,不使一人逃脫。

這事情既無油水可撈,又得罪人,荊州府的人自然不想沾惹,就索性下令讓江陵縣全權處理。這也正是附郭縣的悲哀了,什麼難辦的事兒,上司都會推到你的頭上。伍知縣沒有辦法,只得叫班頭趙喬安排人手。

縣衙裡的差役本就不多,不少還是老油條見困難就讓,不是你頭疼就是我肚子疼,都不肯接這燙手的山芋。無奈之下,趙喬只得找來了楊震三人,給他們安排這個任務。

“表弟哪,不是表兄我不肯照顧你,實在是……哎,那些人一個個比泥鰍還滑,實在支使不動哪。你們又是新來的,這趟就讓你們辛苦一下吧。”安排下任務後,趙喬滿是歉意地道。

不想他們三人卻全無半點不快,楊震的一雙眼更是閃著光芒:“嘿,這次來縣衙當差還真是做對了。這活別人想做,我還要把它搶過來呢!”

“嗯?”趙喬先是一怔,隨即就記起了之前表弟找自己查人的事情,頓時就瞭然了。但他心中的不安反而又重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