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遙轉身,抬腿就打算走。

她只想趕快從這裡抽離。

那女人卻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胳膊,說什麼也不肯放手,“不,曉清,你是我的曉清……”

“沒聽見嗎?我說你認錯了!”江遙的聲音突然抬高,掙扎的手卻同時沒了力氣。

“你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可能會認錯?”女人聲淚俱下,“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曉清,跟媽媽回家好不好……”

“找我麼?”江遙的聲音壓得很低,卻擲地有聲,“那當年我受到傷害的時候,你做了什麼?又是誰拋棄我一個人離開?”

女人被問得一愣,轉而嚎啕大哭起來,“是,是媽媽錯了,可媽媽當年也是沒有辦法啊,我也不想那樣的……無論如何,我是你的媽媽,以後我會好好彌補你的。”

“你拿什麼彌補。”江遙胸膛微微起伏,緊緊地盯著她。

“我……”女人被噎得講不出話來。

江遙冷笑一聲,在眼淚快要掉出來之前,一把將女人推開,“我叫江遙,江曉清已經死了。”

說完,她轉身,飛快地跑開,消失在了雨幕中。

只留下女人,呆呆地坐在原地,愣了幾秒,然後放聲大哭。

一切,所有顯得荒唐滑稽的畫面,盡數落在那個還站在雨中的男人眼裡。

何韞清靜靜地看著女人哭,看著她的哭聲吸引了不少旁人的眼光,不為所動。

這樣大哭的場面,他一定是見過的,見過的……

突然腦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一般,男人跨步,飛快地向江遙跑開的方向追過去。

他什麼都不用問江遙了,那些他丟失的記憶,已經全部都回來了。

十年前,他還沒有踏入娛樂圈。

與旁人一樣,不過是個十七歲的普通少年。

那也是個雨夜,他背起行囊從家裡離開,迎面撞上了一個身穿校服制服的女孩兒。

那是個身量單薄的女孩,被大雨浸透的衣服緊貼在她的身上,溼噠噠的頭髮緊貼臉頰。

或許是她跑得太快,只至於即使她很瘦,在撞上他的時候還是讓他的身體後撤了一步。

他想問她,什麼事讓她能在這樣的雨夜如此奔跑。

可還沒等問,女孩兒便揚起小臉,衝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那是一張雖然稚嫩卻很漂亮的小臉,未經修飾不染塵埃的漂亮,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裡卻寫滿了驚慌失措。

他看著那她眼底的無助,愣了一秒。

女孩兒卻已經抬腳再次飛快地跑開了。

他看著女孩兒消失的背影搖搖頭,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輛疾馳而來的黑色賓士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從車上下來一個女人,幾乎是用跑的來到他的面前,向今天一樣一把抓住他的雙臂,向今天一樣嚎啕大哭,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著校服的女孩從這裡經過。

“她是我的女兒,跟家裡鬧了點彆扭,就要離家出走,”她歇斯底里地哭著,“你說她一個女孩子,在這大晚上的,還下著這麼大的雨,萬一遇上點什麼危險可怎麼辦啊?我就這麼一個女兒,求求你如果看到了一定要告訴我。”

他上下打量著女人,抬手一指,“她往那邊去了。”

頓了頓,他又想了想,“那邊有個廢棄的舊工廠,是個可以躲雨的地方,你可以去那裡看看。”

女人連連道謝,忙不迭地重新上了車。

車子駛過何韞清的身旁,濺起一陣水花,何韞清的腳步卻莫名變得緩慢了起來。

“啊!救命!”直到女孩慘烈的呼救聲傳來。

何韞清如夢初醒般停住腳步,轉身瘋狂地朝他指路的那個廢棄舊工廠跑去。

再沒有呼救聲,什麼都沒有了。

除了那輛賓士車的車尾。

他拼命地追著那輛車跑,眼見著那輛車變成一個黑點,最後消失在雨幕中。

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一件錯誤的事情。

即使那並非出自他的本意。

正當愧悔之際,後腦被人重重一擊……

懷安醫院西側的撫鏡湖,是這座繁華的都市裡難得的清幽之地。

雨天的撫鏡湖,行人零零星星,湖面有霧氣氤氳,美麗而神秘得猶如帶著面紗的少女。

江遙一個人站在湖邊,望著朦朦朧朧的湖面,心口彷彿壓了一塊沉重的大石頭。

“去他嗶嗶嗶嗶嗶嗶……”

她大聲喊著,也不知道罵了多久,才總算覺得喘過來了一口氣。

何韞清自遠處看著她在細雨中有些蕭索的身影。

看著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看著她抬手去擦自己的臉,才緩緩走近。

“你跟來幹什麼。”聽到腳步聲,江遙擦臉的動作有些匆忙。

何韞清沒說話,靜靜走到她的身旁,與她並肩站立在一起。

“我沒哭,你可不要誤會了,”她欲蓋彌彰般地解釋,抬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是這雨掉我臉上了。”

“我說你哭了麼。”何韞清側過頭來,淡淡地反問。

江遙被噎住,有些煩悶地從旁邊撿起一塊石子,往撫鏡湖扔去。

平靜的湖面,立即泛起陣陣漣漪。

“你要問我什麼?”她看著那湖面,轉移了話題。

“嗯?”男人的眼睛微眯,側頭看她。

江遙又扔了一塊小石子,“不是你剛才說,有事情想問我麼。”

何韞清的目光淡淡盯著方才被江遙激起漣漪的湖面,沉默了片刻,向江遙攤出一張手。

“幹什麼?”江遙想了想,拿了塊自己手裡的小石子輕輕放在男人的掌心。

何韞清蜷起手掌,揮臂,利落又瀟灑地往湖裡輕鬆一拋。

小石子立即在湖面來了個三連跳,猶如跳舞般激起了三個水花。

江遙看了看湖面,又看了看男人,翻了個白眼,“你要沒有要問我的,那我先走了。”

“有一句。”何韞清開口,磁性的聲音低沉到之後兩個人能夠聽到。

江遙頓住腳步,揚起小臉看他,“你問啊。”

男人一雙深邃的眼睛,彷彿也是一片濃霧的湖泊。

江遙看不懂他,只覺得此刻她的心也跟著他一起變得無比沉重。

良久,他緩緩開口,“你,過得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