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意被流水席和麥芽糖烤全羊的組合給收買了。

在美食這一道上,宗意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

爸爸宗極,就是個超級大廚,不管做什麼都好吃。

但這種人來人往一直吃下去的流水席,宗意長這麼大,確實還是第一次經歷。

看起來,除了鍋特別大之外,並沒有其他的特別之處,食材很普通,烹飪的方法也很普通。

但普通和普通加在一起,就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尤其是白米飯。

直接顛覆了宗意對大米的認知。

明明也沒有覺得用的是多麼特別的大米。

米飯的香氣,柴火的煙氣。

相互縈繞在一起,直接把人間煙火氣,悉數收入到了每一粒晶瑩剔透的米粒裡面。

一口吃下去,滿嘴留香。

宗小意同學捧著碗吃到根本就停不下來。

一不小心,連著吃了四碗。

她這會兒還沒搞明白,流水席是怎麼個吃法。

米飯就著第一個上桌的一盤梅菜扣肉,直接把自己給幹飽了。、

吃的時候還沒怎麼覺得。

放下快子就發現自己吃撐了。

看著像流水一樣,一盤接一盤上桌的菜,肚飽眼不飽。

為了把自己從“望菜興嘆”的狀況裡面解救出來,宗意站起來在村子裡面走了一圈。

她難得主動運動,為的是回來的時候,把那些還沒有嘗過的菜,再吃兩口。

小姑娘痛定思痛,總結出了在農村吃流水席的秘訣——細嚼慢嚥。

宗意回來的時候,盧宇翔還坐在剛剛的位置。

小姑娘立馬開始分享分享人間至理:“二哥哥還不知道吧?農村的流水席,就得慢慢吃,才能一直吃。”

“我,本來,就,慢,一直。”

從入座到現在,盧宇翔一碗米飯吃了都還沒有一半。

小時候,因為身體的原因,盧宇翔做任何事情,都比別人慢很多。

細嚼慢嚥對於他來說,不僅僅是生活習慣,也是生存技能。

“你這是第幾碗啊?”

“第一。”

“我的二哥哥誒,你這是數著米粒在吃飯?”

宗意認真地打量了一下盧宇翔,發現他不僅在數米粒,動作也是優雅地像是來自哪個更高階的外星文明。

這就挺沒勁的。

姐姐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不一樣的氣質就算了,二哥哥憑什麼有過之而無不及?

再這麼下去,她這個小妹,要怎麼放開了肚皮一通狂吃?

人生已經很艱難了。

為什麼還要人為地增加難度值?

……

宗極、宗光和夢心之來到長橋村的深夜,流水席還沒有停歇。

宗意忙著一邊消食一邊吃。

聶廣義和盧宇翔來到村口迎接。

宗極是第一次見到盧宇翔。

前妻和別人生的小孩,從身份上來說,見面了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尷尬。

倒是不覺得盧曼玉再婚一類的事情有什麼。

畢竟,他和盧曼玉的感情破裂得很徹底。

問題的癥結在於,宗光因為盧宇翔的存在,離家這麼多年。

父子倆也因此失去了聯絡。

宗極免不了對盧宇翔有些看法。

哪怕盧宇翔是宗光帶大的,也沒辦法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到無條件的愛屋及烏。

盧宇翔見到宗極,二話不說,直接上來就是一句清脆嘹亮的:“爸爸。”

盧宇翔的這一聲爸爸,宗極是沒有辦法接的。

宗光在旁邊幫忙解釋:“lulu小時候好奇,我給他看過你的照片,他現在知道具體是個什麼情況的。”

“哥哥,爸爸。”盧宇翔指了指宗光,又指了指宗極,

緊接著,他指著自己說了一個字:“我。”

最後又指著宗極說:“爸爸。”

宗光幫忙翻譯:“lulu的意思是,哥哥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盧宇翔這麼一說,宗極倒是不知道要怎麼反駁了。

尤其是盧宇翔眼睛裡面的那一份至純至真的赤子之心,任誰看了,都會有那麼一絲的動容。

宗極拿出了對宗意說話的語氣問盧宇翔:“喜歡這裡嗎?”

“喜歡。古老。也很……”盧宇翔的詞彙有些不太足,他從英文補充道:“unique。”

宗光繼續幫忙翻譯:“獨一無二。”

夢心之和聶廣義面對面站著。

他恨不得上前緊緊的抱住這個讓他半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姑娘。

奈何人姑娘的哥哥爸爸和弟弟都在場,終究還是沒有這個膽。

能這麼近在遲尺地看著,也已經是恍如隔世的感覺。

聶廣義看著夢心之臉上的笑意,總覺得姑娘和半天之前離開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

具體是哪裡,也說不上來。

是姑娘笑容裡的那一絲靦腆?

還是姑娘氣質裡的那一絲矜持?

聶廣義以前就覺得夢心之,這會兒更是不知道怎麼用語言來形容。

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

姑娘啊,我的女孩。

明明旁邊還有另外三個人在聊,聶廣義的眼裡,卻只看得到夢心之。

像極了人像拍照模式的背景虛化。

夢心之被聶廣義看的不好意思,只好出聲發問:“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有的。”聶廣義斬釘截鐵地回應,“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聶先生不是對古典過敏啊?”

“沒有!”聶廣義拒不承認,“我只有和宣適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對古典過敏。”

“是這樣啊。”夢心之臉上的笑容更俏麗了一些,直接超出了三春之桃可以比擬的範圍。

“當然。”聶廣義補充道:“姑娘這會兒是沒有穿著舞衣,不然怎麼都還得再加一句,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夢心之被聶廣義眼睛裡的炙熱,給看得耳朵都紅了,她稍微避開了一下,小聲提醒:“聶先生要不要收斂一點,我爸爸哥哥和弟弟都還在呢。”

聶廣義差點脫口而出,【岳父大人、大舅哥和小舅子在,又有什麼打緊。】

終是在說出口的最後半秒,穩住了一遇到夢心之,就開始過載的腦回路。

聶廣義調轉了一個角度,加入另外三個男人的談話:“村裡的宴席還開著,你們奔波了一路,趕緊先去吃點東西。”

宗極第一個給予回應:“這不過年不過節的,怎麼會有流水席?”

“我的五個伯伯,知道我要帶貴客來,一早就給我的五個伯母安排了任務。”

“這太麻煩了吧……”宗極是最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

“不麻煩,村裡都好幾年沒有擺流水席了,知道萬安橋要重修,大家夥兒都是心裡高興。萬安橋不僅是一座橋,還是村裡人的信仰和精神支柱。”

“是這樣啊……”宗極對編木拱廊橋的瞭解並不多。

純粹是因為夢心之關注了,他也跟著關注。

“嗯,我這一趟回長橋村,應該就要開始擔任萬安橋重修的主墨了。”

聶廣義帶著一行人往流水席的方向走,開啟了難得正常而又自然的聊天模式。

“主mo?哪個mo?”宗極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墨爾本的墨。”聶廣義解釋道。

宗極一直都有一顆對新鮮事物保持求知若渴的心。

哪怕聶廣義說的是一項古老技藝的現代傳承,也一點都不影響宗極心裡的那份渴求。

“主墨是幹什麼的?”宗極好奇道。

“主墨是修橋最核心的那位木匠。負責塑造一座木拱廊橋的靈魂人物。一座編木拱廊橋,是三節苗編五節苗,還是進一步加到七節、九節……”

“什麼是三節苗和五節苗?”

“三節苗簡單地來說,就是整個結構分成三段,由兩個榫卯結構連線。”

“那就是節越多越複雜的意思對吧?”

“是的。”

“那是不是也意味著節越多越穩固呢?”

“這個不一定,要看實際情況,跨度,以及木材的大小和供給情況,簡而言之,就是一切事宜,都需要主墨事先畫好圖紙。”

聶廣義的這番話,引起了夢心之的注意:“聶先生的意思是,浙南和閩東北這些廊橋,都有圖紙流傳?我怎麼從來都沒有看到過?這要是有的話,應該也是文物了吧。”

“主墨師傅畫的圖紙,多半都還挺簡單的,還有一些是隻有自己看得懂的,流傳下來的不過,也是正常的。我爺爺家裡有很多圖紙,你要是有興趣的話,等會兒可以拿出來給你看看。”

“都是邱爺爺畫的?”夢心之不是第一次來長橋村,卻是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老物件。

“不是,算起來應該是我的太爺爺,和爺爺的爺爺畫的。我爺爺實際上是到了六十多歲快七十的時候,才真正開始主墨編木拱廊橋的。”

“六十多歲才開始?六十多歲,還能忽然學會一項非遺技藝?”夢心之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她一直都以為,老爺子一輩子都在做一件事情。

聶廣義轉頭看著夢心之,出聲回應:“爺爺小的時候,跟在太爺爺的身邊耳濡目染,再加上太爺爺這些圖紙,才沒有在幾十年後讓這項祖傳的手藝失傳。”

“中間為什麼要間隔幾十年呢?”宗極適時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聶廣義趕緊回答他的兄弟兼未來岳父的提問:“因為沒辦法養家湖口。我爸爸也是因為這樣,才會被過繼出去的。”

聶廣義倒是不介意讓人知道自己有兩個爺爺。

畢竟,他姓聶,他的五個伯伯都姓邱。

“古老的技藝怎麼會沒辦法養家湖口呢?”夢心之出聲發問。

聶廣義說:“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想過要保護廊橋,也不認為這是古建築的活化石,都想著趕緊壞掉,就可以在上面蓋一座鋼筋混凝土的。”

盧宇翔滿臉不可思議:“為,什麼?漂亮!”

盧宇翔說得簡潔,不影響聶廣義的理解。

“漂亮是你今天看到的橋,都已經是文保廊橋了。再往前推,為了經濟的發展,很多人都會覺得,能夠通車的現代橋樑,要比經受過歲月洗禮的木拱橋要更實用,也更有意義。”

宗極梳理了一下聶廣義話裡面的前因後果:“這大概就是非遺保護的終極奧義了。”

“是的。”聶廣義贊同道:“聯合申遺的這一帶,原本有很多貧困地區,現在經濟大發展,不再有溫飽一類的問題,人們的精神需求,也就越來越高了。”

“是這麼個理!”宗極不能贊同更多。

話題進行到這兒,算得上賓主盡歡。

聶廣義一高興,就開始放飛自我。

“人類的需求都是這麼層層遞進的。就好比我,半天之前,還覺得只要能再見到夢姑娘就行。這會兒吃飽了也見到了,怎麼著都會飽暖思淫慾……”

“……”

“……”

“……”

夢心之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宗極和宗光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和聶廣義說話。

唯獨中文還不太到位的盧宇翔好奇出聲:“飽?贏?”

盧宇翔把【淫】念成了後鼻音。

“對的,飽暖思贏欲。意思就是說,人吃飽了穿暖了,就開始想要各種贏了。”

聶廣義的表情,五分認真如同山川之壯美,三分無奈宛如天地之廣闊,而那兩分戲謔則如江河之靈動,穿越整個大地,令人難以捉摸。

“有,道理。”盧宇翔很快就被說服了。

他肚子餓的時候,也不會想著要怎麼才能拿到菲爾茲獎。

做數學題做到廢寢忘食的情況除外。

宗光不希望盧宇翔被教歪了,當下的這個狀況,卻又不知道要怎麼糾正才會比較合適。

宗極比較不能容忍這種程度的胡編亂造,就衝盧宇翔剛剛叫他的那一聲【爸爸】,也得出聲解釋:“飽暖思淫慾,說的是人在食飽衣暖之時,就會生出淫慾之心。這裡的【淫慾】,不是特指,而是泛指貪婪放縱的慾望。簡單來說,就是使人沉迷放縱、並且不能自拔的事情。

盧宇翔繼續點頭表示贊同:“完全,明白。”

他太經常有這種沉迷數學無法自拔的感覺了。

飽暖思贏欲,中華文字,可真是博大精深。

這麼短短的幾個字,就能表達清楚這麼複雜的一個道理。

回頭在學習數學之餘,還得多花點時間學習一下哥哥的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