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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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秋——!”
上完藥,崔嫵沒忍住,結結實實打了幾個噴嚏。
打完她偷覷了謝宥一眼,怕他介懷自己的醜態,今日連番丟醜,真是——
還沒想完,一隻微涼的手就先探到額前。
崔嫵怔了一下,看向官人,潮溼的眼睛往上抬,更顯得楚楚可憐。
謝宥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著涼了。”
他看向未關的窗戶,還在灌著冷風,她就這麼睡著,也沒披件衣裳,難怪要打噴嚏。
是自己疏忽了。
崔嫵撇開視線,額頭就著他指節蹭了蹭,“妾沒事的。”
這些小動作讓她更跟一隻小動物一樣。
謝宥換掌心貼著她,他的手夠大,看起來仍撫著額頭,絕不是想往下揉她粉團樣的臉。
已經耽擱了太久,謝宥也不多說,“我要先去存壽堂一趟,你收拾好也過去吧。”
“妾知道了。”
走到廊廡下,謝宥吩咐道:“讓小廚房煮一碗薑湯來給娘子喝。”
楓紅應“是”,小碎步跑了出去。
屋裡崔嫵將沾血的衣裳換下,很快挽好了頭髮,上了胭脂,薑湯就送了過來。
“娘子,奴婢覺得三郎君對您是真的好,平時瞧著不顯山露水的,但事事為娘子考慮……誰家郎君能做到這個份上呀。”
楓紅在耳邊絮叨個不停,崔嫵聽著,指尖在發燙的碗沿撫弄。
謝宥是她自己挑選的夫君,這是她費心籌謀來的姻緣,自然是極好的。
崔家二房沒有官身,她更不是賢良或才名遠播的娘子,怎麼可能和謝家談婚論嫁。
崔嫵要嫁高門,就得劍走偏鋒。
當初謝宥到杭州做通判,崔嫵藉著陪兄長遠遊的名頭,刻意從季梁遠道追了過去,就是為了從他身上找突破口。
謝宥和崔珌都是當世有名的麒麟之才,一見之下引為知己,得空便相攜出遊,崔嫵只是不聲不響跟著,多避在馬車之內,未曾逾矩。
一日遊臨瓶山,遇上了劫道的匪徒,混亂之中崔嫵摔下山道,謝宥救她時也一齊滾落下谷底。
在谷底,她故意走脫了鞋子、又落進深潭之中,讓謝宥不得不下水將她救上來。
“死裡逃生”之後,崔嫵即刻又要投水,謝宥與山匪搏殺,又兼滾下山坡,帶人鳧水,已失了太多體力,一時來不及拉她,只能撲了過來。
兩個人渾身衣裳溼透,緊緊疊抱在一起,再也說不明白。
崔嫵耳廓赤紅,緊閉著眼睛睫毛顫顫,“得謝通判相救,妾身感激不盡,但妾清白不在,實在無顏做崔家的女兒……”
謝宥貼著皮嫩骨軟的崔娘子,心神不免浮游,強自沉下心勸道:“這話迂腐,人命關天,比之貞潔更為可貴,你不該為不知所謂之人的幾句言辭,如此衝動自毀,有愧上天好生,父母養育……”
三言兩語之間,崔嫵瞧著真被他勸回來了,淚水漣漣:“通判教訓的是,是妾身莽撞了。”
她推了推謝宥的肩膀,兩個人這才分開。
崔嫵抱膝靠在大石頭,溼透的裙襬還長長拖在地上,像是不肯分開。
她臉還紅著,輕聲細語道:“今日得謝通判相救,來日若得機會,妾身結草銜環也要報答通判的恩情。”
謝宥未被哄住,見她眼中尚有決絕之意,知她只是敷衍自己,等他走了,這位崔娘子說不得還會投水,用命維護住自己的清白名聲。
他斟酌了一下,說道:“崔娘子若當真在意清白,謝某到崔家求娶,可能解崔娘子之圍?”
魚兒上鉤了——
崔嫵袖下的手捏成拳頭,露出為他突然的話而驚詫的神色,推辭道:“妾身無才無德,不堪為配。”
她淚眼矇矓,將悽切彷徨之意演繹得惟妙惟肖,實則當真害怕謝宥順著她的話答應下來。
“若崔娘子看得起謝某,謝某願遣媒人登門。”
雖然沒人看見,更是救人心切,但到底是碰到了她的身子,謝宥又將崔珌引為好友,若娶崔娘子為妻能救她,謝宥不會推脫責任。
“只是,請崔娘子等謝某一年。”他道。
崔嫵聞言,一年……足以生出許多波折來。
萬一謝宥識破了她的詭計,萬一他後悔了,萬一父母命他娶別家更好的小娘子……崔嫵的盤算都要落空。
但崔嫵明白,她不能催,不能著急,只能等。
崔嫵沉吟半晌,道:“郎君不必為妾身舍了聲名……”
“你應了,我就娶。”謝宥聲如金石。
如此已推辭了兩三回,崔嫵自覺差不多了,只要將話圓得漂亮:“妾,是願意的,但……”
“剩下的不必再說。”謝宥乾脆而果決。
那一日,崔嫵被他從谷底抱了上來。
掉下去之前,兩人所說不過兩句話,再出來,已私訂了終身。
裙子滴了一路溼漉漉的水跡,崔嫵被他抱著往上走時,一路上臉都紅撲撲,指尖都在抖。
在崔珌找來之前,她低聲說道:“郎君不必勉強,若此事為難,妾不會怨你。”
謝宥將一枚玉玦放在崔嫵掌心,“謝某若失約,如這玉玦,聽憑崔娘子處置。”
日光將他的輪廓勾出淡淡的金邊,崔嫵瞧得迷迷糊糊,將玉玦接下。
上頭刻著“舒原”二字,是謝宥的字。
待謝宥離去之後,崔嫵拋玩起手中玉玦,感嘆這世道,果然好人是最好欺負的,卑鄙這一回,就能得到說不盡的好處,幸好未讓別個捷足先登了。
一年之後,謝宥回到季梁,就向官家言明,請旨賜婚。
雲氏知道自然不願意,但正逢恩科,崔珌高中狀元,謝宥父親賞識崔珌,謝宥又在旁進言,才說動了謝宰相,促成了這段姻緣。
崔嫵費了那麼多的心思,總算嫁進來了,但要站穩腳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這樣的處境之下,怎麼能讓春柔之流來壞她的事呢。
不過與其她來下手,惹舅姑不喜,往後塞更多人進來,不如讓雲氏自己打發掉人才好。
往薑湯裡丟了幾塊冰,崔嫵一口氣喝了下去,快步往存壽堂走。
—
到壽安堂時已臨近晚飯時分。
主君沒有讓人傳飯,更嚴令下人走動,平日守著的人都退到了後頭廚房和園子裡,整個主院比往日更安靜。
這是謝家主君住的院子,非大事,崔嫵這些女眷不會來存壽堂。
進門前崔嫵快速瞥了一眼正堂,謝家主君,也就是謝宥的父親,今朝的宰輔大相公謝溥坐在上首、大伯、二伯並族中耆老都在,個個面帶肅容,明堂氣氛沉鬱。
其中以大伯謝宏面色最差,好像剛發完脾氣,連鬍子都在抖。
看來是出大事了。
她低頭快速走到隔扇另一邊去,坐到了偏廳的下首,女眷們都聚在此,未出閣的娘子們則未露面。
環顧了一圈,不見王氏在座,再想到謝宏的神情,看來是大房出事了。
崔嫵也不用問發生了什麼,屆時自會有人開口。
剛坐定,有人就迫切開口了。
“大嫂偷人被大伯撞見了,如今正鬧著不知道該怎麼辦呢。”高氏壓著眉,實則眼睛裡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偷人?
崔嫵心頭震響如撞鐘。
那個木訥隱忍的大嫂王氏,當真敢做出這樣的事來嗎?
就算確有此事,這種事怎麼會鬧大呢?
莫說王氏偷人之事是真是假,就算真抓到現行,莫說謝家,尋常哪家不是將人悄悄處置了,再稱染病而亡,這是連孃家都是不敢過問的。
就算王氏身份不同,但請親家過來悄悄告知再處置亦可,如何會驚動全家,連同族老都過來了?
“王家真是欺人太甚!”
外間謝宏的聲音穿透力極強,其他人都在勸。
不消幾句,崔嫵就聽明白了。
只因王氏的出身,才容不得她悄無聲息地死。
王家是開國將領之後,王氏的兄長王靖北如今是保靜節度使,三州制置使,如今正為官家鎮守西北。
王氏是他嫡親的妹妹,他人雖遠在西北,但一回季梁,都要接妹妹過去說話,可見二人親厚。
也就此時,通房成群的謝宏會到王氏的院子裡住,對她溫柔小意,只是為了讓她在自家兄長面前替自己美言。
若王氏死了,王靖北不可能不管不問。
崔嫵曾記得有一次她用芝麻葉浸的水給王氏梳頭,還未到三十的女子,烏髮裡藏的就都是白頭髮,王氏用幾聲說笑掩下尷尬。
當時崔嫵有一種衝動,終歸什麼也沒說。
原來這麼一個孃家疼愛,謝家敬重的大娘子,也過得如此怏怏不樂。
崔嫵撐著臉,繼續聽著這份天大的“熱鬧”。
謝宏“抓姦”之後,即刻就想把王氏殺了,但他到底沒有失了理智,知道斷不能絲毫不給王家面子,便派人知會王家。
本以為王家知道廉恥,殺了王氏斷沒有他話,結果王家派來的人卻說偷人之事實屬子虛烏有,謝家平白辱人清白,非王氏良配,讓王氏與謝宏和離。
他們還把謝家並王家的族老都找來了,等於要壓著謝家的脖子要他們應下和離之事。
能做到這個地步,該是遠在西北的王靖北早有交代。
謝家堂堂宰輔門第,又不好直接上告衙門,張揚自家醜事,如今正堂里正商量著要怎麼辦。
外頭的聲音嗡嗡的,崔嫵心情不復方才的平靜。
她忍不住想,若是自己也出了這樣的事,崔家絕不能抗衡謝家半分,也不會有家人替自己出頭,她是必死無疑的。
扭頭往正堂看去,謝宥只是靜靜端坐在末首,萬事不相干的樣子。
他腦子裡只怕還想著度支司的事呢。
到那種時候,他會像謝宏一樣生氣,恨不能置她於死地嗎?
大概不會,照他那寡淡的性子,怕是轉頭就走,任謝家人處置了她,第二日照舊雲淡風輕地上衙門去。
想這麼多做什麼,她又不會做出偷人的事來……
就算成親之前曾經有過些逢場做戲,但也只是發乎情止乎禮的尋常往來,她對謝宥並無虧欠之處。
崔嫵定了定心神。
不過最好是能弄清楚徐度香如今在幹什麼,她不喜歡聽天由命,還是該把變數掌握在自己手裡才好。
只要徐度香一輩子不進京,不將二人舊事張揚出來,崔嫵在謝家才能安穩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