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到來,打破了深山的沉睡。

一陣狗吠聲四起,迴盪在山林間,惹得夜鶯跟著鳴叫。一隻黑色的田園犬被鐵鏈拴住,兇狠地朝他們叫喚。

身後忽現一人走來,他穿著深灰色的道袍,用著儒雅的聲線說道:“施主,怎麼這麼晚上山來?”

兩人一同回頭,道士看著穀雨的臉龐,吃驚地說:“施主,我認得你。”

黎棠望向穀雨,他笑著對道士點頭。

“你早就知道山頂上有人?”

“我不是跟你說過,山頂有同夥嗎?”穀雨一臉壞笑,像奸計得逞。

隨後,道士呵斥住黑狗,走到齋堂為他們準備了兩碗素面。

黎棠坐在桌子前,屋內的白熾燈照亮整間房子,恍如劫後餘生,叢林的黑暗讓她擔心受怕了一路,看到人煙和光亮才放下提著的心。

她大口吃著面,原本以為要今晚要受凍捱餓,這時有一碗熱騰騰的湯麵吃,慰藉了不少。

道士走到一座神像前點了三根香,嘴裡唸唸有詞。

之後,他坐在一旁。

黎棠問:“師傅,你一直在山頂上生活嗎?”

“對。”

“你經常來嗎?”黎棠又問穀雨,嘴裡一大口麵條,也阻擋不了她開口說話。

“嗯。”穀雨三兩下就吃完了一碗麵。

道士起身,問他:“我再給你添一碗。”

穀雨擺擺手,說:“不用了,謝謝,已經飽了。”

穀雨把筷子放在麵碗上,他望著還殘留油漆味道的屋簷,起身走到屋外瞧瞧。道士跟在身後,他說:“很謝謝你當時的捐贈,寺廟翻新才能順利完成。”

“舉手之勞而已。”

黎棠打了個飽嗝,走出門口跟在他們身後。

黑狗乖乖待在狗窩裡,張著大眼,目光隨著他們來回走動。

三人環顧了一圈寺廟的翻新工作之後,道士收拾出兩間客堂供黎棠和穀雨留宿。之後,他便走向圜堂打坐,進行今天晚上的修煉。

黎棠走了一下午的山路,小腿痠疼地無法再站著。進到客堂,躺在榻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昏暗的燈光不一會兒就讓她漸進夢中。

穀雨坐在隔壁客堂的榻上看書,聽著屋外呼呼叫的風聲,仔細聽了一會,下床走到窗邊,尋找著窗欞上的縫隙中藏著的白色紙條。

位置很隱蔽,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那張紙條,是十年前塞進去的,裡面寫著他的願望。

一個多年來從未和誰提起過的、內心深處的願望。

屋外傳來敲梆子的聲響,穀雨看了一眼手錶,十點整。

道士準備就寢了。

穀雨回到榻上,躺在上面繼續看書。

山裡的夜晚很陰涼,他扯著被子蓋在身上,手中的書本看得入迷,一下就忘記了時間。

半夜,黎棠被蚊子咬醒,開啟窗戶看了一眼門外。山下彷彿黑洞一樣,多看幾眼,人也會跟著陷進深淵。

院子裡種滿了各種花草,散發出淡淡的芳香。

再抬頭看向半空,一輪圓月掛在頭頂上,周圍繁星點點。

月光照向大地,夜也變得溫柔了些。

黎棠裹上一條薄被單,鼓足勇氣,開啟客堂的門,走到院子外。

她站在空曠的院子中央,仰著腦袋直勾勾看著那輪圓月。

清晰可見的輪廓,還有附著在星球表面上的坑坑窪窪肉眼可見,她不禁張大嘴巴,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這麼大的月亮了。

山頂的風很大,樹葉的沙沙聲不停地響著,偶爾還伴隨著鳥叫聲。

黎棠往後退了幾步,試圖讓內心的恐懼少一些。一不小心,被身後一塊不起眼的磚頭絆倒,一屁股坐在地上,發出一聲慘叫。

還在屋裡看書的穀雨,聽到聲響走出來。正好看到黎棠坐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走過去將她攙扶起來。

黎棠問:“你怎麼還沒睡?”

“看書。”

黎棠拍拍屁股,運動褲上粘了一些小沙子。又揉揉屁股,確實被摔疼了。

“這麼晚還在看書?”

“嗯。”

大黑狗走出狗窩,衝他們兩吠了一聲,穀雨走近,衝它“噓”了一聲。接下來它低聲嗷了兩句,便走進窩內,趴在一團舊衣物上閉眼淺眠。

兩人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仰望著星空。無數顆星星點綴在黑夜的帷幕上,宛如一顆顆閃爍的鑽石,散發著迷人的光芒。

黎棠輕輕地說:“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這麼多星星了。”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安定。

黎棠指著西邊半空中一顆恆星,說:“小時候總幻想著去那上面看看,爺爺說,那是北極星。”

“我想住在上面,一個人就好。”

穀雨手肘靠在石椅背上,大理石的冰涼穿過服裝面料傳遞到肌膚上,他伸著脖子盯著屋簷上的樹葉剪影,幾顆星星好似在和他躲貓貓。

他安靜地聽著黎棠講話。

她問:“你跟父母關係好嗎?”

穀雨沉思片刻,說:“從小到大,只有養父,我跟他的關係,不太親。”

黎棠歪著腦袋,望著他:“他對你好嗎?”

穀雨點頭,說:“除了沒有家的感覺,其他都對我挺好的。”

她聊起了她的原生家庭:“我的爸媽就對我不好,他們只愛弟弟。好吃的,好玩的,永遠只有弟弟有。我總幻想著,我要快快長大,然後逃離他們,我要躲在其他星球生活,再也不跟他們相見。”

“小時候想,現在也想。”她凝視著那顆星星,永遠不會閃躲的一顆恆星:“可是無論我怎麼逃,都逃不出他們的監視範圍。”

說到苦惱之處,她大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啪”的一聲巨響,迴盪在院子裡。

她“嘶哈”兩聲,繼續說道:“我的前任出軌,被我抓姦在床,我好冷靜,冷靜到自己都覺得很恐怖,當場拍了他們的照片發給了雙方父母。我媽知道後,每天都打電話來勸我看開點,讓我念在他是初犯,要我原諒他。”

“她還說……”黎棠學著她母親張芸的模樣和語氣:“人家馬彥一個公子哥,都給你跪下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這麼好的男人,天底下哪裡能找出第二個?”

黎棠苦笑著說:“她還說,天底下沒有不偷腥的男人。就連她的老公,我的親爹,年輕的時候也喜歡在外面偷吃。”

黎棠翻了個白眼,聲聲嘆息。

穀雨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聽她說話。

她問:“你知道我媽為什麼那麼喜歡馬彥嗎?”

“為什麼?”穀雨轉頭,盯著她的側臉看。

“因為她覺得馬彥家有錢,家境好,獨生子。他爸的公司、財產將來都是他馬彥的。馬彥是張芸女士心目中最好的金龜婿。馬彥給的彩禮,她正好可以用來給我弟將來風風光光娶媳婦。”

黎棠不停地倒著苦水:“這筆彩禮錢,她覺得還沒捂熱,不樂意吐出來還給人家,死活不肯讓我解除婚約。還說,我要是敢解除婚約,她就死給我看。”

她把身上的被單裹緊,聲音越來越小:“從小到大,就沒感受過他們愛我。”

黎棠的眼神變得暗淡下來,呆滯地望著山下,黑洞就要將她吞滅。她又回想起過去幾年,大學剛畢業那會,找工作碰壁、沒錢交房租、沒錢吃飯的日子。

“那會兒身上只有500塊錢,租房都不夠,靠著刷卡提前消費,不然也得睡天橋。”黎棠雲淡風輕地講著過去,像在講別人的故事:“我經常在一家包子店裡買過夜饅頭,每個饅頭都有手掌這麼大。”

她攤開了她的手掌,說:“5毛錢一個,每次買14個,老闆會多送一個,每週靠著這15個饅頭過活。”

“他們美其名曰,為了鍛鍊我。”

那段日子對她來說,是一道永不可被磨滅的溝渠。

為了面子,她一共吃了3個月的饅頭。直到馬彥去找她,看出了她的困境,才幫她交房租,給了她經濟扶持。

馬彥在和黎棠相處7年的時間裡,對她的幫助不少,可對於有嚴重感情潔癖的黎棠來說,出軌一事比天塌了還嚴重。

她念著馬彥曾經的好,不哭不鬧。馬父知道此事後,揍了馬彥一頓,也算是對他的懲罰了。

她覺得,兩清了。

說著說著,黎棠忽地看向穀雨,她說:“我這麼可憐,不想回去了,要不你把房子借我住,我就佔你一個臥室,平時還能給你打掃衛生。”

上一秒還沉痛在過去,下一秒就走到另一個極端。

思維太過跳躍的黎棠,捉摸不透她的情緒。穀雨看著她的轉變,臉上寫滿了疑惑。

甚至不得不懷疑,黎棠是在下一步很大的棋。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準備“鳩佔鵲巢”?

喝醉是裝出來的?

不能吧。

穀雨猛地又想起黎棠在客廳裡嘔吐的場景,難受地皺起眉頭。

她說起了這幾天在島上的考察:“作為攝影師,我只要照相機在手,我就有飯吃。遊客這麼多,我在大門口立個招牌,給人拍拍照,就可以養活自己,還能給你交房租。”

“這簡直win-win。”

她不停地講著創業規劃,向穀雨推銷著自己的能力,試圖讓這一個個人創業計劃擴充套件成為合資團隊。還承諾給穀雨封個大股東名號,在不久的將來,他們的公司就會上市,成為一線品牌。

白天的黎棠是百靈鳥,晚上的黎棠是夜鶯。想到這裡,穀雨低頭淺笑,頓時覺得身旁這個女人蠻有趣的。

黎棠講到嘴皮子累了,才停下來。

兩人靜靜地坐在一起,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時刻。

悄然間,一陣大風吹過,帶來了一絲涼意。兩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噴嚏,又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知道是時候回客堂裡休息了。

他們站起身,轉身離開院子,各自走進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