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進院子來,道士敲響了今天的第一聲晨鐘。

穀雨聞聲而起,跟著道士在殿堂裡打坐。

之後,兩人又到後院摘菜。穀雨捧著三顆生菜,上面沾滿露水,他用力甩出菜葉中冰涼的水珠,外層幾片菜葉子被折成幾段,掉落在泥土地上。

這是今天他們三個人的早飯。

穀雨跟著走進齋堂,彎著腰站在水龍頭前洗菜。

道士一大早起來蒸的紅薯已經熟了,香甜的味道籠罩整個屋子。和紅薯一塊蒸的還有八寶飯,道士將它們從鍋裡取出來,又把鍋洗乾淨。

穀雨將青菜洗好遞給道士,他三兩下就炒好一盤生菜。

兩人話不多,但默契配合著,像多年的老友。

道士給還未起床的黎棠留了飯菜,秉持著光碟行動的兩人,坐在飯桌前,安靜地吃著分到的食物。

兩人幾乎同時吃光了食物,又一同將餐具洗乾淨。

然後,道士走進殿堂,開始新的一天的課業。

而穀雨拿著昨晚還未看完的書,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繼續翻看。

兩個小時後,青山寺迎來了第一波香客。

幾位上了年紀的老人全副登山裝備,他們拄著登山杖踏上最後一級臺階。宛如登上極樂世界般神聖,他們感慨著自己的身體依舊如初。

在院子裡到處張望,又掏出手機,擺著各種姿勢拍照片。

拍完合影,一名老人徑直走向穀雨,坐在他的身旁。另外幾名老人走向殿堂內,燒香拜神。

老人看了一眼穀雨手中的書,高強度有氧運動讓他的呼吸變得紊亂又沉重,他拿出兜裡的小毛巾擦汗,等緩過來之後才開口和穀雨說話。

“小夥子,你那麼早就上山啊?”

穀雨將書合上,放在腿邊,他搖搖頭,說:“不是,昨晚上山來的。”

“哦?”

老人掃視一眼周圍,直至目光停在身後“客堂”的門牌上。

他用毛巾輕輕扇風,穀雨問他:“你們幾點開始上山?”

“5點。在山腳下的時候,天還沒亮,走著走著,天就亮了。”

穀雨和老人閒聊著,老人正說到興起時,就被同伴喊去殿堂燒香。老人艱難地拄著登山杖起身,慢慢走入殿堂內。

越來越多的香客上山來,多數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院子裡的聲音也變得嘈雜起來,黎棠被吵醒,她一臉疲憊走出客堂,手指在身上這撓那撓,頭髮亂糟糟,油頭垢面。

看到比她打扮得還精緻的一群大姨,她也毫不避諱地跟她們打招呼,隨後才到衛生間洗漱。

陽光越來越刺眼,她走出衛生間,手掌遮擋住雙眼,朝著穀雨走去,坐在他旁邊。她抱怨:“好餓。”

穀雨沒有抬頭,翻著書,跟她說:“齋堂的鍋裡給你留了早飯。”

黎棠打著哈欠,撓胳膊又撓大腿,走到齋堂去。她的嗅覺靈敏得像狗鼻子一樣,剛進去就知道飯菜留在哪個鍋中。

她狼吞虎嚥,就著炒生菜吃完了一大碗八寶飯。她將燙手的紅薯放在桌子上,轉頭去洗餐具。

手上的水甩了甩,擦在身上,拿起比手掌還大的紅薯,一邊剝皮一邊走到院子去。

穀雨手中的書快要翻完,他問黎棠:“吃完就下山,還是想多待一會兒?”

“我還沒求願呢。”

“那求完願下山。”

黎棠坐在石凳上曬著太陽,慢吞吞吃完整個紅薯。最後摸著鼓起的肚皮,滿意地說:“這齋飯真好吃。”

話一落,她起身走向殿堂,在每個殿堂供奉的神像面前發願。

她想要花不完的金錢,想要健康的身體,想要一個好的歸宿,想要擺脫過去痛苦的不堪……

可是講到最後,她說:“算了,我只想要有尊嚴地過完最後一段時間。”

在香爐後的每一尊神像,她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名字,不知道故事,更不知道來源。但是她真誠地在他們面前說同一句話:“請您保佑我,無論現在還是未來,活得有尊嚴一些。”

自從被確診痴呆症,她查閱了很多資料,擔心晚期症狀的到來讓她顏面掃地。擔心未來得不到一個好的善待,擔心種種問題。

初期症狀讓她丟了工作,因為丟三落四的毛病不止一次搞錯了工作安排,老闆一氣之下將她炒魷魚。

偶然犯病時,她開著車跟著導航走,也會走進死衚衕裡。會在開會時忽然失語,像鏈條卡住了一樣。更是喜怒無常,遊走在兩個極端中。

發完願,黎棠走出殿堂。尋找著穀雨的身影,他正站在一顆桂花樹前,和道士探討一些問題。

黎棠走過去,輕聲說了句:“我好了。”

兩人快速結束了話題,互相道別一聲,之後分開。

走下山,後背不一會兒就出了汗,又在樹叢裡被陰涼的空氣滲透,不時打著噴嚏。

下山的速度很快,一個小時就走到山腳下。

山腳下的寺廟遊客更多一些,香火也相對旺許多。

很多送遊客來的計程車,為了不白跑這一趟,會選擇在山腳下等待遊客的回程,因此就會出現多名司機搶顧客的場面。

黎棠樂呵呵地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著,有一種被爭著搶著要的虛榮感。最後,她選擇了一位看起來比較面善的師傅的車。

一上車,黎棠倒頭就睡,睡得東倒西歪,扛不住時,直接枕著穀雨的大腿睡覺。

她的睡相很不老實,偷偷流了口水,滴在穀雨的褲子上。

穀雨低頭看著他,一臉愁容。看著她的手臂滿是紅色的疙瘩,猜測到她昨晚被蚊子咬得睡不好,想想也就算了。

忍一忍就到家了。

計程車停在白色房子前,穀雨費力將黎棠搖醒。

她晃晃悠悠下了車,剛進屋,直奔二樓的客臥。

“砰”的一聲巨響,倒在床上睡著了。

穀雨換了一套衣服,將換下的衣服扔進洗衣機裡,剛按上清洗,手機鈴聲在口袋裡狂響。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他的助理汪良月。

沉默了一會,穀雨才接電話,對方傳來急促的聲音:“明哥,老闆住院了。”

腦袋嗡的一聲,耳鳴的聲音響了很久,他聽到汪良月說:“昨晚大半夜老闆咳血,進了急救,他不讓我告訴你。”

“怎麼回事?”

“初步判定是肺癌。”

“幾期?”

“還在等結果。”

穀雨剋制著內心的慌張,他深呼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時間,快速地在腦海中尋找解決方案,緊接著他說:“幫我定明天晚上博城回荔城的機票。”

他又向汪良月交代一些事宜,結束通話電話後,立即給王思禮打去電話:“現在來我這,送我去碼頭。”

還沒等王思禮開口,他就結束通話電話,用最迅速的時間,走到小房間把還沒幹透的書頁收拾好,放進揹包裡。

王思禮很快就到門口,鳴著喇叭。

穀雨走到大門口開門,看到王思禮騎著他那輛粉紅色的摩托車就來了。

剛踏出門檻一步,又往回走,在茶几上留下一張名片和一張紙條。紙條上面寫著的是6個數字,是大門的密碼。

做完這一切,他大步走出門,坐上王思禮的摩托後座,直奔碼頭。

黎棠醒來時,坐在沙發上開啟電視,她看到茶几上的名片和紙條,不明所以。半天沒見到穀雨的身影,她才開始滿屋子尋找,喊了半天,也沒有人回應她。

她雙手叉腰站在院子的草坪上,呆呆地望著二樓主臥的落地窗。

許久之後,她摸著餓得發慌的肚皮,已經沒有力氣大喊了。

王思禮開啟密碼鎖,推門走進來,手上拿著盒飯。看到黎棠餓狼撲食的樣子,不禁覺得搞笑。

王思禮燒了一壺熱水,黎棠坐在地上吃盒飯。

夜幕降臨,屋裡再無生氣。

“他去哪裡了?”

黎棠吃了一半,才恢復了力氣,這時她才想起穀雨來。

“好像有急事,回去了。”

王思禮拿著熱水壺放在茶几上,倒了兩杯水放涼。看著茶几邊緣的紙條:“這是大門的密碼。”接著他走到廚房區域,清洗咖啡機,又開啟冰箱瞧一瞧。

黎棠拿起那張名片和紙條,唸了幾遍紙條上的密碼,然後從臥室拿來錢包,將它們塞進夾層裡。

她嘟著嘴,有些不開心地說:“又要變無聊了,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

王思禮轉述穀雨的交代:“你想在這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找我就行。”

實際上,穀雨的原話是:幫我看著點,別讓她燒了我的房子。

王思禮坐在沙發上,拿起一杯熱水吹涼,他說:“沒見他這麼著急過,應該是出了什麼事情。”

黎棠顧不上別的事情,她在盤算著接下來的日子,自己要怎麼無聊地度過。

她現在還不能回夏城,她要等,等風波過境,等一切暴風雨過去。

掰了掰手指,算了下時間。

離家出走還不到半個月,遠遠不夠。

還需要再拉長時間線,才能淡化掉過去扔下的一枚炸彈留下的濃煙。

此時,“鳩佔鵲巢”成功,她倒是有了在這裡定居下來的計劃。

黎棠快速吃完盒飯,又將自己的創業計劃講給王思禮聽,兩人激烈地探討著可行性。

聊至深夜,王思禮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