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意被這人一句話嚇得心跳紊亂,她怎麼能眼看成功結果卻計劃崩盤?

看走眼了,這哪裡是什麼清純男大。

快速穩住心緒,周知意努力回想網路上對綠茶的形容,蹙眉努力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如果能夠眼含淚花效果應該會更好,但昨晚眼淚都流光了,她現在腫脹的眼睛再掉不出來一滴淚,只能以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彷彿說悄悄話般在這人耳邊哀求,“幫幫我,他是我表叔,要把我賣給別人,求你了,什麼都別說……”

周知意用嬌柔軟糯的聲音說著,她真的努力在夾了。

她伸手捏住對方手臂,看似是在哀求,實則警戒的注意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如果他真要揭穿自己,周知意就能下黑手用力掐下去,務必讓他痛得說不出話來。至於可能引起周圍人的關注……沒聽說過什麼叫“打是親、罵是愛”嗎?

為了不讓別人聽到,兩人之間的距離幾乎咫尺之間,江遇能夠清晰的看到對方臉龐在晨光的照射下細微的絨毛,還有一看就是哭過的眼睛……

江遇把腿上的衣服丟給女孩,“蓋著吧,我沒打算說。”

他剛剛問那句也只是為了解惑,原來她像換了個人似的是為了躲她表叔,還挺聰明的。

周知意愣了一下,很快回過神來,動作利落的將這人的衣服展開,蓋住自己那身衣服。

對面的座位上也坐上一對中年夫妻,見狀忍不住開口調笑兩句。

“剛結婚吧?看著感情可真好,你看看人家,都知道心疼媳婦兒,你呢?你就是個木頭!”

“我、我怎麼沒……在外面呢別說這些臊人的話,你坐著,我來弄行李……”

江遇沒說話,他懶得解釋,對別人的事、別人說的話他從來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無所謂態度。

周知意也沒說話,只對著這對夫妻回了個禮貌的淺笑,順水推舟的任由對方誤會。

找到車尾車廂仍沒找到人的周峰掉頭回來,正好聽到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此刻他心急火燎的,這種正在閒聊的兩對年輕夫妻和中年夫妻根本引起不了他的一點關注,只不死心的仍然左右看著,試圖在其中找到扎著兩個麻花辮的質樸女孩。

火車再次響起汽笛聲,發出即將再次啟程的提醒。

列車員在一旁勸著,“同志,你看都找了一遍了,還沒找到人,說不定你侄女已經下車了,現在在外面還不知道怎麼著急的找你。”

周峰一聽也有理,再者現在也容不得他在車上多呆,眼看車門就要關了,他只能兩手各拎著個布包急匆匆的跳下火車。

餘光見人終於下車,車廂門關上,周知意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擺脫了。

綠皮火車悠哉悠哉的重新上路。

對面坐著的中年女性是個自來熟的性格,見這一對年輕人男帥女美、好不般配的樣子,更加心生喜歡,忍不住好奇起來,“你們結婚多久了?這是坐火車回老家嗎?打算要小孩了嗎?你們長得好,生出來的孩子肯定也俊。”

說著她又不禁遺憾起來,“可惜了,現在一家只讓生一個小孩……”

眼看著列車員從前向後開始檢票,周知意假裝羞澀,站起身來,“我、我找我爸媽坐去了。”

她把身上的藍色兩用衫外套還給旁邊的男人,低聲說了句謝謝,就繞開對方大步離開。

中年女人愣了下,隨即有些不好意思的,“瞧我這張嘴,把你媳婦兒給說惱了,不好意思啊。”

江遇不在意的搖搖頭。

周知意藉機離開,在後一個車廂重新找了個位置坐下,既是等待列車員過來補票,也是為了離開她看走眼的某人。

她把頭髮拆開,隨手紮了個低馬尾,內心懊惱,險些功虧一簣,明明是之前並沒有接觸的陌生人,他怎麼會看出來自己就是周峰正在找的人?

周知意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想了,反正是再也不會見到的人。

——

疆域跨度綿延幾千公里,同一時間,天南地北的氣候迥然不同。

同樣的十一月初,華北大省內的陽縣已經入冬,這也是為什麼周知意一穿來身上穿的就是毛衣加薄棉夾襖;而綠皮火車經過三天兩夜的行駛抵達珠三角的新寧市時,這裡卻是豔陽高照,宛若停留在夏天的氣候讓所有在此站下車的乘客紛紛脫掉外衣,或是換上行囊中的輕薄衣服。

周知意原本的行李已經被周峰拿走了,她只能脫了夾襖,身上只剩一件毛衣,她把領子折下去、袖子也堆到胳膊肘,聊勝於無的讓自己能涼快些。

下車踏在火車站的地面上,周知意和剛下火車的外來客們一樣,先是左右環視了一圈周遭環境,不過不同於初來乍到人們的惴惴不安,她倒是心情輕鬆,對她來說這老式火車站雖然沒來過幾次,但仍然親切。

在此刻,周知意真真切切有種活過來的感覺,怪不得說“從前車馬慢”,自她穿越而來算起,她已經坐了整整四十個小時的火車,可以說是創下了她人生的記錄了。

周知意深吸了一口燥熱的空氣,又長長吐出,望著豔陽高照的明媚天空揚唇一笑。

快樂老家,她來了!

周知意手裡只拿著一件夾襖,光桿司令般的隨著拎著大包小裹往外走的人群出站。

火車站外停了許多刷著綠漆的三輪腳踏車,車後的車斗上隨意放著幾個大紅色的塑膠小凳,騎在腳踏車上的男人們大多隻穿了件汗衫背心,露出曬得黝黑的兩條胳膊,熱情的招呼著出站的乘客們。

“後生仔,爾去邊度?搭車啊?(小夥子,你去哪裡?坐車嗎?)”

周知意剛走出火車站,像看新鮮事物似的盯著外面牆上那些碩大的文字標語看,目光新奇的瞟過一句又一句。

「以計劃生育為榮、以重男輕女為恥」

「以□□帶套為榮,以不管不顧為恥」

「一人結紮,全家光榮。女扎要得病,男扎還能行!」

「一胎生,二胎扎。該扎不扎,見了就抓。」

周知意正看得啞然失笑,就見曾在火車上與她有過短暫交集的年輕男人被一個矮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很是熱情的拉扯著,讓他上三輪腳踏車。

“我還沒想好去哪兒,先不坐車。”

“有咩事即管同我斟下,我係新寧嘅(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講,我是新寧人)……”

江遇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只覺雞同鴨講,但他知道,不會有人能夠毫無理由對他好,只對方這份過分的熱情就足以引起他的警惕了,所以這小三輪他是一定不能上去的。

一個要走、一個不讓走,兩人拉扯了好一會兒,江遇臉色微沉,心中越發不耐。

“佢都講了不搭車嘅(他都講了不坐車)。”

突如其來一道女聲插入兩人中間,江遇聞聲下意識的抬頭看去。

周知意用地道的本地方言說道,“唔好蝦人哋北仔(不要欺負外地人)。”

拉客的男人看看手上只拿了件衣服的周知意、又看了看拎著個大蛇皮袋的江遇,他撇撇嘴,只好鬆手,“你這麼靚的後生女怎麼找了個北仔拉埋天窗(你這麼漂亮的女孩怎麼找個了外地人結婚)?”

到手的生意沒了,拉客仔心頭不順,又看了周知意一眼,酸裡酸氣的說,“乜你瘦蜢蜢?一睇就係佢唔畀你吃好嘅,都唔畀你買身靚衫(看你瘦的,一看就是他不給你吃好的,也不給你買身漂亮衣服)。”

“呢就唔系你嘅事嘞(這就不是你的事了)。”周知意毫不客氣。

那人噎住,沒見過說話這麼硬氣的年輕女孩,半晌後才找補似的低罵一聲,“老虎乸(母老虎)。”

罵完這人就像是找回自己的臉面,腳下一蹬,騎著三輪腳踏車尋找下一個目標。

剛才的對話,江遇一句沒聽懂,左一句右一句,好像在聽天書似的,聽得他有些暈。

“火車站外總有些這種拉客的人。”周知意朝他走了兩步,解釋道,走近她才發現這人個子居然這麼高,在火車上大家都是坐著,看不太出誰高誰矮的。

周知意不想仰著頭和他說話,左右看了看,又移了一步,踩到旁邊的馬路牙子上,嗯,好一點,她這才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別坐他們的車,說不準拉著你逛了大半個新寧,要出一個天價車費。前面不遠就有車站,坐公交車便宜些。”

見男人有些茫然的黑眸,周知意忍不住好心的多說了一句,“要是不知道去哪兒,你要不找個報刊亭,先買份地圖研究下。”

“謝謝。”江遇看著眼前人,她的眼睛消了腫,明亮的陽光折射在黑色的瞳孔中,彷彿點點星光般耀眼。

“謝什麼,火車上你幫我隱瞞,我又幫你免於被宰客,算是兩清了。”周知意不在意的揮揮手,和他道別。

江遇站著沒動,只看著女孩漸行漸遠,明明看起來好似風一吹就能倒的清瘦背影,卻在此刻顯得格外瀟灑。

周知意先找到了公交車站,站在站牌下研究了一會兒,正在辨認相應站名對應的地址,就聽不遠處有幾個人在向人打聽,“去東壩街怎麼走?”

被問到的人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坐23路公交車,有一站就叫東壩街站……”

周知意循著聲音看過去,三個年輕人,兩男一女,穿著打扮得體,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鬥志昂揚的朝氣。

指路的那人和他們三言兩語聊了起來。

“聽口音你們是外地人吧?來進貨的?進衣服還是什麼?”

“還沒想好,我們本錢沒多少,可能也就進點小東西。”其中一個青年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道,“不過就算不買東西也要過去看一下,漲漲見識,我們聽很多人說,‘到新寧不去東壩街,就等於沒來過新寧’。”

指路的那人臉上浮現出抑制不住的自豪,“那是,東壩街可是我們這兒最大的市場了……”

周知意跟在那四個人後面踏上很有年代感的藍白相間廂式客車。

公交車顛簸的行駛在路上,周知意放任身體跟著車子一起顛,雙眼看似在放空,其實大腦一刻不停的盤算著。

火車補票花了四塊六,火車上的盒飯一份三毛,這兩天吃飯又花了九毛錢,公交車買票花掉一毛錢,她手裡的錢只剩下六塊四。

周知意搭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的不停敲打著,顯示出她內心的焦慮。別說什麼風口了,如果不能儘快找到能賺錢的工作,她恐怕連生活都要成問題。

有爸媽打底,在錢這方面她什麼時候有過這麼窘迫的時候。

公交車全靠售票員扯著嗓子喊報站,“東壩街站到了!東壩街!還有在東壩街下車的嗎——”

周知意回過神來,連忙從座椅上站起身來,三兩步走下來,一個大步從敞開的車門裡衝了出來。

現在的她只是個來城市闖蕩的農村丫頭,沒了耀眼的學歷;現在新寧市的服裝品牌意識才剛剛覺醒,服裝公司也是少之又少。

所以綜合考慮下來,周知意仰頭看著寫著“東壩街”三個字的牌坊,這裡不僅能給外來客提供一個機會,也許也能給她帶來一個機會。

與後來的落敗模樣不同,當下的東壩街可是整個新寧最炙手可熱的地方,它是新寧、不,是全國第一個工業品市場,從南到北,從和山路再到起榮路,看不到盡頭的一間間檔口店面,沒錢租鋪面的小販就在路邊擺攤。賣的東西更是琳琅滿目,小五金、毛線、皮件、電子錶、計算器等等,當然最多的還是衣服。

一件件各式各樣衣服彷彿糖葫蘆串似的用衣架掛了一排排,將店面填得滿滿當當,有的店掛的全是女裝、有的店掛的全是男裝,也有的店什麼衣服都賣,能讓人看得眼花繚亂。

來自全國各地的個體戶都湧至此地,賣貨的、進貨的、拉貨的,好不熱鬧,人人都想在東壩街賺得第一桶金,人人都想在當下這個時代發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