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艾天成職場初遇機會,杜亦舒任性指點迷津

週一一上班,艾天成所在的辦公室照例開會。

九點整,主任陳其祥就開始點名。這是陳主任的工作習慣,開會時先拿花名冊點名。拿陳主任的話說,凡事都要講究一個程式。

“董曉慧。”陳主任喊到。

“來了。”董曉慧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陳主任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認真地在董曉慧的名字下劃了一個對勾。

“艾天成。”

“有。”艾天成總是規規矩矩的。

“馬如順。”

“到!”馬如順答應得又幹脆又響亮。然後就起身,挨個為與會人員倒上一杯茶葉水。這也是馬如順的工作習慣。馬如順眼裡有活,深受陳主任喜愛。

“吳崢。”

“在。”吳崢似笑非笑衝陳主任點了點頭。

“莊奕純。”

“到。”莊奕純是個入行不久的漂亮姑娘,外表清新可人,聲音細細柔柔的,很好聽。她負責內勤,說是內勤,其實是負責打理行領導、主要是秦行長辦公室,比如來客人時端茶倒水呀、每天送水果點心呀、更換綠植鮮花呀、秦行長外出時引導保潔人員打掃衛生等等,大家都很喜歡她。

……

辦公室原來十個人,另有一個打字員,兩個檔案管理員,上個月牛副主任剛退休,現在一共九個人。

“人員都到齊了,那麼我們現在就開會。今天會議的內容呢,大家可能都猜到了。自從上個月我們部門的牛主任退休以後,行領導一直在考慮為我們部門增配一個副主任科員。昨天,秦行長找我談了話,組織決定副主任科員原則上從我們部門內部產生。產生辦法呢,採取民主評議和組織考核相結合的方式。組織決定,先在我們部門搞一次意調查。秦行長高度肯定了我們部門近一個時期的工作——當然了,這都是與秦行長的正確領導分不開的——認為辦公室的幾位同志都能勝任副主任科員的工作。譬如董曉慧同志,是和我本人一塊到我們部門的一個老同志了,一直兢兢業業,默默奉獻;艾天成呢,到我們部門也有五、六年了吧,是我們部門的業務骨幹,主要文字材料的起草人;馬如順大家也都看到了,工作積極主動,組織協調能力很強;還有吳崢,啊,吳崢來我們部門時間不長,工作也不錯。其他同志呢,我個人認為都各有所長,但是名額只有一個,希望大家能夠正確對待,啊,正確對待。”陳主任呷了一口水,“下面呢,大家就以無記名投票的方式,民主評議,或者說叫民主推薦,我們部門的副主任科員人選。”

艾天成迅速掃了大家一眼,發現一個個神情嚴肅,只有吳崢還在若無其事地用腳在地上打著拍子。艾天成就想,人到無求品自高呀。他知道,辦公室有可能提拔的只有自己和董曉慧、馬如順三個人,其他的人都還不具備條件。從現在開始,除了吳崢,一個因沒有希望而置身事外的人之外,一場“搶骨頭”的遊戲就要開始了。當然,這個遊戲是地下的、無形的,表面上,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和睦相處,甚至還會相互謙讓呢。

等大家神色凝重地交上選票,陳主任宣佈投票結果:“會議應到九人,實到九人,發出選票九張,收回九張。其中董曉慧二票,艾天成二票,馬如順二票,吳崢一票。我會把民主評議的結果及時上報行領導。”

最後,陳主任照例還是問一句:“大家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沒有,那就散會。”

晚上從單位回到時,妻子李晴正在忙著準備晚飯。

參加工作第二年,艾天成結婚了。妻子李晴長得很漂亮,大專學歷,父母都是老國企的普通工人,屬於城市貧民階層,身上多少沾染了些小市民階層特有的市儈氣和小家子氣。不過,在戀愛中的男人男人眼裡,漂亮是可以掩蓋一切缺點的,況且,李晴身上並非都是缺點,她很會持家,沒有一般漂亮女孩子那樣的虛榮和奢侈。特別是生了孩子後,她用的是最廉價的化妝品,穿的是幾十塊錢的地攤貨,日常總是一幅素面朝天、清湯寡水的樣子,這點讓艾天成很滿意,心裡便對妻子有了幾分愧意。

艾天成把辦公室準備選一名副主任科員的事對李晴說了一遍,說:“現在人真是鬼迷心竅了,不就是一個副主任科員麼?一個個各懷心思,辦公室的氣氛都不一樣了。”

“咦,你還滿不在乎呢?”李晴沒好氣地說,“艾天成,你都快30的人了,總不能作一輩子狗吧。這男人吶,不怕沒本事,就怕沒抱負。有的人沒機會還要蹦三蹦呢!你倒好,機會來了,還不知道伸手抓一把。你好賴混個一官半職的,不說我跟著你沾點光,你在人面前不也可以站直腰了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那也得由領導決定,不是我想上就能上的。”

“領導蹶腚,領導蹶腚,那是讓你去啃腚!”李晴拍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說。

“怎麼說話的嘛!我才不去做那種喪失人格的事呢。”

李晴搖著頭、撇著嘴說:“真是讀書讀多了,讀書讀傻了。你趕快去把人格賣了養活老婆孩子要緊!”

“就是當了副主任科員又能怎樣?”

“你說怎樣?至少多掙點錢早點買一套商品房吧。現在都買了商品房,你看你那叫什麼杜亦舒的同學,人家都住三室一廳呢。”天成想起上個月杜亦舒喬遷新居時,他帶李晴去祝賀的情況。杜亦舒剛把前女友甩了,正在追求什麼局長的女兒,局長女兒要求杜亦舒必須買一套三居室才答應嫁給他。杜亦舒很痛快地買了本市新區的一套商品房,每平米快三千塊了,不過房子確實很好。這讓李晴有點受刺激。

“人家還把舊老婆換成新老婆呢。”

“我倒真希望你有那本事!只有沒出息的男人才會圍著老婆轉。”

艾天成說:“咦,現在的女人都是怎麼了?怕到那時你哭都來不及。”

“哭也比現在憋在這出租屋裡好。”李晴說,“男人就要活出些價值,你活一輩子為什麼?”

“為人民服務。”艾天成不忘幽默地說的一句。

“嘁!不當官可以,你如果能像杜亦舒那樣大把掙錢也行呀。我怎麼當初會嫁給你!”

艾天成最討厭的就是李晴動輒把問題搞到根子上——你這是在全盤否定我嘛。便沒好氣地說:“我承認我配不上你,你可以選擇離婚嘛。”

“你離呀,誰離開誰還能不過了!”李晴邊說邊切菜,艾天成聽到那刀聲在砧板上“哐哐”的響,顯然是在發洩心裡的不滿。

他想起了和李晴相識時的情景,不由想起一句話:愛情是一種臨時性的精神病,可用婚姻來治癒。唉——,女人,再漂亮的女人,為什麼一結婚就會變得俗不可耐、一點也不再可愛了呢?初識時的李晴是多麼讓他難忘啊。

李晴在一家作貿易的私企做出納,經常與銀行打交到。李晴長得柔弱纖細,天生麗質,像一朵嬌豔欲滴、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惹得銀行裡的年輕小夥子們蠢蠢欲動。艾天成認識李晴,只是那時心都在前女友陳思身上,一葉障目,見了李晴無動於衷的樣子,反而引起了李晴的好奇心。那年中秋節,艾天成在被陳思折磨得心灰意冷、對愛感到絕望時,獨自一人踏上了西去的火車。他並沒有明確的目的,只是想散散心而已。在車廂裡,竟遇到了到西安探親的李晴。雖談不上他鄉故知,但在周圍陌生的面孔中彼此還是分外親切。漫漫旅途中兩人聊興漸濃,不知不覺到了西安,竟都有些難捨難分了。在古城的車站廣場上,艾天成望著李晴,疑惑自己真是色盲了,周圍有這樣的出色的女孩竟沒有發現。就大著膽子說,我真希望火車就這樣開下去,永遠不要停下來該有多好啊!李晴抿著好看的嘴唇笑了笑,兩朵紅雲飛上臉龐,說你若不嫌我累贅,我們一塊返回好了,我一個人挺害怕的。艾天成就感覺心情豁然開朗起來,多日的陰鬱似乎在這一刻一掃而光。

李晴匆匆到親屬家探視過,便與一直在車站等候的艾天成會合了。在艾天成的提議下,兩人遊覽了大雁塔、華清池、兵馬俑,然後一路東去。抵達華山腳下時,他們已經象所有相戀的年輕人一樣,不僅在心裡已毫無陌生之感,而且執手相望,含情脈脈了。遠遠地,他們望見灰白的山峰在落日的餘輝中,顯得神秘而壯麗。艾天成說我們先找一家旅店休息一下吧,半夜開始爬山,天亮登頂看日出。李晴就很溫順地點了點頭。在登記處開房間時,艾天成說要兩間吧,李晴就幽幽地說我一個人害怕,艾天成就要了一間房,裡面是一張大床,簡單卻乾淨。艾天成說你睡床上吧,我睡地上。李晴無言,很乖巧地躺了上去。過了一會,李晴對艾天成說,你也上來吧,地上休息不好呢。艾天成就爬了上去。熄了燈,屋內並不黑,有月光瀉進來,艾天成側過來對著李晴,望見李晴的瞳孔很亮,就拉住她那溫熱的小手,輕輕撫弄著。他們誰也不說話,只有提醒他們夜半起床的鬧鐘的嘀達聲,象心跳的聲音。艾天成就覺得熱血沸騰,就摩摩蹭蹭地試圖靠近她,都被李晴溫柔地推開了。也許是太累了,他們竟然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夜半時分,鬧鐘響了。他們開始爬山。山間小路好靜啊!不知名的蟲兒低吟淺唱,一輪圓月分外矯潔。李晴緊緊拉住艾天成的手,兩人深一腳淺一腳,沿著曲典彎彎的山路向上爬。還不到半途,李晴就爬不動了。艾天成俯下身子,把李晴鬆了的鞋帶繫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不行,一定要爬上去,我在心裡許了願,若能在天亮前爬上山頂,我就能娶到你!李晴果然就來了精神,說你知道嗎,我早就注意你了,我們單位好幾位女孩都喜歡你呢。艾天成說那好呀,讓她們來吧,我可是大度能容,相容幷包啊。李晴就舉起小拳頭,說男人為什麼都是吃著碗裡、記著鍋裡呢?

艾天成說此情此景多難得啊,莫辜負了。你想象一下,在盛產愛情的中秋之夜,在月華如練的華山古道中,在幽情暗生的靜謐山林裡,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演繹文君相如愛情故事的現代版,一段千古佳話就要誕生了。沒準多少年以後,我們的子孫會把我們的故事拍成電影、搬上舞臺、或者寫進教科書,讓後人為這段經典愛情欷噓不止。你難倒忍心半道而廢嗎?

李晴說別臭美了,誰和你私奔呀!

艾天成一路逗弄著李晴,不知不覺間竟然接近了一個峰頂,東方天空中浮出的魚肚白。李晴賴在地上,望著艾天成說我實在爬不動了,有心跟你私奔,也沒有力氣了。艾天成擦了一把滿頭的汗珠說,待會我揹你好了。

起風了,有點冷。艾天成把李晴拉在懷裡,兩人坐在樹下,眼望東方,那輪紅日透過溥雲,露出血紅的半邊。白雲霎那間變得金黃,大半個天空雲蒸霞慰,慰為壯觀。艾天成說,金聖嘆曾有多少個“不亦快哉”,如果他看到現在我抱美人而觀日出,沒準也會發出“不亦快哉“的感慨呢!又想人生就象爬山,多數人都以為幸福就在山頂上,一輩子都在埋著頭,一心一意地向上爬呀爬,爬呀爬……大多數人爬不到山頂就完了,少數人即使爬到山頂時,也已經老了,而那山頂上的風景,還往往會讓人失望。爬山的過程何償不是目的呢?大多數人不明白這個道理,一生都在焦慮不安中度過了,這不是很愚蠢嗎?

“艾天成——抱孩子去!”妻子李晴一聲吆喝,把艾天成拉回到現實中。

“你不能輕聲點,嚇我一跳。”

“喊你三聲了,發什麼愣?孩子哭你也聽不見,又在想老情人了吧?”

“想你呢。“艾天成老老實實地說,“唉,還記得爬華山嗎?以前我們多好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怎麼就沒了激情了呢?現在想起來,讓人牽腸掛肚、魂不守舍的時間太短了,還沒有品出滋味,青春期說過去就過去了,好象沒留下多少痕跡。“

李晴也悵悵的,好半天才幽幽地說:“是呀,作家務,帶孩子,沒有精力了,老了。感覺和你沒有什麼話可說了。“

艾天成現在才發現,妻子的眼角竟然有了細細的魚尾紋,那曾經光潔的額頭似乎也失去了許多光澤,曾經秋水般純淨明亮的雙眸暗淡的許多,曾經悅耳的聲音也不再那麼圓潤了。歲月在消無聲無息中,奪去了那麼多美好的東西,逝者不再,求者未得,而所擁有者卻沒有好好珍惜。艾天成發現妻子的臉上掛滿汗珠,心裡有些愧疚,這愧疚又變成了感動:自己真的很久沒有體諒過妻子的辛苦了。書上說,女人要求的其實很少,幾句甜言蜜語,幾件小小的禮物,都會讓她加倍感動。可是自從結婚以後,自己就把她忽略了。

這麼一想,艾天成就覺得李晴對自己的要求並不過分,那只是一個妻子對丈夫的基本要求,她的話也不是沒道理,所謂話醜理不醜,只是這樣咄咄逼人讓人受不了。一轉眼,在銀行上班也有六年了,正是幹事創業的最佳時期,他也想當副主任科員,只是沒有李晴想的那樣迫切。現在,是應該想想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艾天成分析,除了吳崢,自己和董曉慧、馬如順各有各的優勢,誰都有理由當副副主任。董曉慧是和陳其祥一塊來的老同志,有資歷優勢;馬如順是和自己同一批入行的,雖說沒什麼工作能力,但他卻是秦行長和陳主任的心腹愛將,秦行長家裡要換個煤氣罐了、捅個下水道了什麼的雜活,首先喊的人就是馬如順;陳主任平常想報銷些餐票呀什麼的,也都讓馬如順寫個經手人,屬心腹的那種;自己呢,全行公認的一枝筆,業務水平在哪擺著呢,佔據的是能力。這麼一想,艾天成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副主任之爭其實就是資歷、能力和關係之爭呀。誰能笑到最後,其實還是看領導的愛好了。看來,還真得去啃腚,一想到要低聲下氣地求人,艾天成就有些氣餒了。

艾天成正在胡思亂想,手機響了,一看是杜亦舒打來的,就不耐煩地說:“什麼事,正煩呢。”

“真是難兄難弟,我也正煩呢。”電話那頭,杜亦舒說,“我在唐宮茶城呢,你沒事來一趟吧,我有事找你商量。”

杜亦舒大四時在電視臺實習,實習期一結束就順理成章留了下來。在電視臺,他發現所學的專業基本用不上,日常工作無非是打雜、看報紙、侃大山,清閒而無聊,就主動要求到大數人都不願意進的廣告發行部,因為廣告發部的馮部長很欣賞他。馮部長說,亦舒,你的性格,如果不來廣告部真是屈才了。當他真到了這個部門,發現這個部門有很大的活動空間,真的挺適合自己。電視臺搞活動,經常需要拉贊助商,各家銀行都是電視臺的主要贊助商。杜亦舒到瑞華分行找領導拉贊助,對接的正是艾天成他們辦公室。所以走出校門後,兩個人的交往就更多些。幾年下來,兩個人的經濟實力以肉眼可見速度拉開了差距。杜亦舒不僅早早買了房,買了車,而且還私下注冊了一家由他實際控制的廣告公司。他整天迎來送往,風光無限的樣子讓艾天成著實有點羨慕嫉妒恨。惟一一點讓艾天成覺得自己比杜亦舒強的地方,就是他結婚生子,杜亦舒卻還是單身一人。

艾天成對妻子說:“單位有事,我得去一趟。”

每次兩人見面,都是杜亦舒請客。杜亦舒並非守財奴,相反,永遠是一幅財大氣粗的氣勢,出手闊綽。艾天成就沒有這樣的氣魄,在花錢方面總是縮手縮腳的,顯得小家子氣。所以艾天成見了杜亦舒,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人就是那麼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再熟悉的兩個人,一旦在經濟實力上拉開了距離,心裡上就有了隔閡,言談舉止上就會自然而然地有了明顯的尊卑之分。其實,這層關係即便在家庭成員之間也存在著,更別說同窗了。杜亦舒倒是沒有絲毫舉高臨下的架勢,這也是艾天成能和杜亦舒交往下去的原因。

艾天成進門時,見杜亦舒一個人在喝啤酒,就問:“又失戀了?”

“大丈夫何患無妻,我豈能像你一樣兒女情長?”

“一個人喝酒,怎麼看都不是你的風格。”

“老三啊,有些事,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說。”

“是泡妞秘笈吧?”

“說正經的,我最近想做一筆大的,手頭有點緊。”

“我又沒錢。”

“你把你們信貸部的孫總引見給我就行了。”

“你想貸款?要多少錢呢?”

“不瞞你說,市城市管理局正在招標城市主幹道兩邊的廣告牌。我想拿下來,投標保證金要五百萬呢。”

“就算你能中標,你也得再把它賣出去呀,砸手裡怎麼辦?”

“你們銀行不是要作廣告嗎,讓你們銀行買嘛。”杜亦舒半開玩笑地說,“我是基辛格作媒,穩賺不賠。”

艾天成聽過基辛格作媒的故事,聽起來好像天方夜譚,道理卻是明明白白的。不過,他對杜亦舒說的話仍是半信半疑:“你能確保能中標嗎?”

杜亦舒神秘地一笑,說:“世路難行錢作馬,和平年找打天下,全靠二件利器,一曰關係,二曰利益。”

艾天成聽了,心裡琢磨了一會,說:“那,祝你成功。”

“和孫總約見的事,你還要上心。”

“好吧,引見一下可以,不過我提醒你,我總覺得這個人陰陰的,還傲氣十足,和他打道要小心,碰到釘子可不要賴我。”艾天成有點不情願地說,“我也正好有事要請教你呢。”就把單位選拔副主任科員的事給杜亦舒說了。

杜亦舒說:“老同學,你若是真不想當官,我這裡正缺人手呢,就來幫我一把,保準比你上班掙錢多。”

“我哪裡是作生意的料?你的本事我學不來呢。”實際上,艾天成真的認為,就為人處事、氣魄氣度上,自己和杜亦舒真的不能相提並論,這傢伙天生誻經商的材料;另一方面呢,他認為友誼一旦和利益掛起鉤,離反目成仇的日子就不遠了。

“你要是想在仕途上有所作為呢,我當然支援你,我可以傾囊相助。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生意比做人的生意更加有利可圖了,沒聽過呂不韋的故事嗎?”杜亦舒當然也知道,投資一個黑馬,那不僅需要眼光,更需要運氣,像呂不韋那樣投資秦異人只能是個傳說,不可複製。況且,這是個急功近利、只爭朝夕的時代,人人都想掙快錢,誰也沒有耐心十年磨一劍。所以,他也就那麼順口一說。

“想哪去了,今天是你想借錢來著,我可不是來借錢的。老實說,我還不想送禮呢,憑本事吃飯吧。”

“我相信你老兄的才能,你是一匹千里馬,是個謙謙君子,可是沒有伯樂有什麼用?”杜亦舒掏出一支“大中華”遞給艾天成,自己也點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來,說,“體制內嘛,就那麼回事。如果你不能成為領導的心腹、不能成為領導的利益相關者,你在單位裡永遠只是一個工具。你們這種大行,和一個官僚機構差不多,接受的是最正統的教育,傳播的都是所謂的正能量,所以,我敢打賭,你們大部分人都沒這個覺悟,也沒這個認識,你們一直相信領導提倡的‘提拔靠幹,工資靠賺’的鬼話。當然,不能說幹得好不會提拔,而是乾的再好,也決不是領導考慮提拔你的第一原因。試想一下,你很有能力,卻和領導不一心,或者你自以為你的提拔是自己應該得到的,是靠自己的努力幹出來的,而不是出於領導的恩惠,如果你是領導,你願意用這樣的人嗎?領導之所以是領導,是因為他手裡有用人權和用財權,這都是他的核心資源,如果他不能用這些資源換來他想要的,怎麼會輕易就把官帽交出去呢?”

艾天成聽了,雖然覺得有些道理,但還是忍不住反駁道:“照你這麼說,領導只會重用拍馬溜鬚的小人,我們這麼大一個行,那麼多工作靠誰幹呢?”

“靠廣大群眾啊。你要知道,大部分人每天兢兢業業,按部就班,按照少部分人的指令,維持著系統的正常運轉。這大部分人,就是我們常說的芸芸眾生、勞苦大眾啊。當官提拔的永遠是少數人,你想進步,就不能做這大部分人,不能有大部分人的工作方式和思維習慣。”

“你是說,要把心思都用在投領導所好上,這不就是小人行徑嗎?領導為什麼要用小人?”

“因為小人好用啊,小人會感恩啊,你們領導是不是經常提倡要學會‘感恩’?小人不僅會‘感恩’,還聽話,而且能為領導分憂解難;如果大家都是君子,大家公事公辦,照章辦事,那麼,領導的權威何在,怎麼體現?當然,一般情況下,領導一定不是隻會用小人,他優先考慮的一定是有背景的人——可以資源交換嘛;其次嘛,應該是心腹,就是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第三才是小人,髒活、狠活、背鍋的活,只有小人才肯幹嘛;最後,也有可能用個別有能力、有業績的,在單位掌握獨門秘笈、不可或缺的,這是裝點門面、做為典型宣傳用的。如果一個單位的用人導向是論資排輩式的,那麼這個一定是不求無功、但求無過、熬日子等退休的領導,你想是不是?”

艾天成不置可否,他從來沒有想這多麼,聽了杜亦舒的話,他還在對號入坐呢。

“要低頭拉車,還要抬頭看路。”杜亦舒很知心地說,“有千里馬的本事,也要有大叫驢的嗓門兒。默默無聞已經跟不上形勢了,要學會自我定位,自我推銷。除非你老兄在單位是不可或缺的。”

艾天成回過神來,忍不住感慨道:“看不出來呀,你小子怕是要成精了。”

“還不是被逼的。你看我現在人五人六的,背地裡求爺爺告奶奶的事,我幹得多了。只差沒給那些當官的下跪了。先作孫子才能後當爺。”杜亦舒把菸頭狠狠往菸缸裡一擦說,“你看過魏明倫的《四川好人》沒有?”

“請賜教。”

“要想行善先作惡!”杜亦舒說,“等我有了錢,媽的,我就修路、建校、捐助希望工程,作慈善事業。”

“撈取政治資本嗎?”

“也許是真心的。要錢幹什麼?古人把戰爭年代的成功歸結為八個字,叫‘揮金如土,殺人如麻’,如今是太平盛世,衡量成功的標準就剩下賺錢了。成功的男人既是掙錢機器,也是花錢機器。大把大把地掙黑心錢、缺德錢、昧心錢,再大把大把地花良心錢、正義錢、道德錢,達到人生的平衡,享受過程的樂趣了,這難道不是人生的意義嗎?”

艾天成象不認識似的望著杜亦舒。

“官場也是這個道理。拍馬溜鬚、弄虛作假、排斥異己、栽髒陷害、陰奉陽違、兩面三刀,總之,不管採取什麼手段,只要你爬了上去,你的足跡都是光輝的——歷史是勝利者寫的麼——然後,你再去造福一方,這就足以稱得上是好官了。”杜亦舒說,“所以,老同學,與其馬屁讓別人拍了,還不如你去拍了;與其這假讓別人造了,還不如你去造。我知道,你多多少少,還算是個有良知的人。”

“我們的領導可不象你說的那樣不堪。就是我想送禮給他,他也不一定會收呢?”艾天成竭力想為自己找點藉口。

“他可以不要,你不能不送!”杜亦舒斬釘截鐵地說,“很多時候,領導可能真不在乎你送了什麼,領導是看你的態度,看你有沒有那份心,看你是不是自己人呢。”

艾天成被杜亦舒鼓動得腦袋發熱:“聽你的,今晚上我就買一箱‘五糧液’送去。”

“嘁。”杜亦舒不屑一顧地說:“老外,現在誰還大包小包送禮去,討人嫌呀!上個紅包,別那麼小氣。”

“不知道多少合適?”

“這是投資。在你心中副主任科員值多少錢,就送多少嘛!”

臨出門時,杜亦舒握住艾天成的手說:“老同學,好好混吧,副主任科員官不大,卻是你事業的第一步。”

勝讀十年書呀。艾天成在心裡感慨著,杜亦舒這幾年沒白混,見長的不只是錢袋,還有腦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