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聽者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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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新學進展的確慢了上海、天津、廣州、武昌等地一大步,目前京城子弟想要學點新學要麻煩不少,只能去一些教會學校,並沒有新式小學。
嚴復作為京師大學堂的高層,接下了在京城辦新式小學的任務。
考慮到京城人口很多,東西跨度不小,所以嚴復迅速選定了兩個地點:一個是京師女子學堂所在的石駙馬大街(今新文化街),另一個就是離李諭居住的東廠衚衕不遠的史家衚衕。
京師女子學堂的房屋比較多,但招生卻不是特別多,正好把一些閒置的房子用來建小學。
史家衚衕則有一些教育機構,比如專門負責稽核赴美留學的遊美學務處。由於遊美學務處目前已經得到了清華園這塊更大的土地,所以史家衚衕的房子也有一些空了出來。
後世北京大名鼎鼎的史家小學,濫觴便與遊美學務處有關聯。
六歲的凌叔華上了這所小學,並從此與史家衚衕結緣。
按照慈禧的要求,呂碧城當了一名女教習。
雖然她已經是天津北洋女子公學總教習,不過京城的風氣並不如天津一樣開放,即便只是一個影響力不大的小學,還是成了京城人士街頭巷尾的談資。
清茶館中,幾個閒散旗人正在喝茶閒聊。
“真是開了眼!一個娘們兒竟然當了教習!滑天下之大稽!”
“人家是京津才女,你肚子裡的墨水說不定還沒她多。”
“切!娘們兒就是娘們兒!要讓我去聽一個娘們兒對我指指點點,還不如殺了我!”
“我聽說人家不僅才氣大,樣貌還不可方物。”
“那學生還有心情聽課?有辱斯文!”
瓜皮帽崔老三哼了一聲,說:“你們少瞎扯了,碧城姑娘現在是李諭的夫人。李諭知道嗎,當朝帝師。”
“帝師又怎樣,不過是個漢人。”
崔老三吸了吸鼻子:“人家現在住的是當年榮中堂的府衙,榮中堂可是貴為宰相的人物,再看看你們。”
“宰相府?他敢住那地方?”
“租的唄,”有人說,“他崔老三就是個牙商,專門做租房這檔子買賣。”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人琢磨了一下,突然眼光一閃,“我想到一個絕妙的發財門路。”
旁人問道:“什麼門路?昌大嘴,你平時放了多少閒屁,沒一個應驗。”
“這次準了!”昌大嘴得意道,然後問向牙商崔老三,“帝師李諭真的住進宰相府了?”
“那還有假?”崔老三說,“白紙黑字,寫了契約的。不過聽說到期後,醇親王府想把房子要回去。”
“咋個兒又要回去?”昌大嘴問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人家王爺有錢唄。”崔老三說。
崔老三並不知道,其實是因為醇王府已經有了一些訊息:慈禧想要立皇儲,雖然人選還沒定,但很可能就是醇親王載灃或者載灃的兒子溥儀。
仔細想想,的確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了。
現在與慈禧關係最近的兩位王爺是醇親王和慶親王,而慶親王奕劻血統離著有點遠,只能在醇王一脈選。
溥儀的母親瓜爾佳·幼蘭,正是榮祿的女兒。
昌大嘴趕忙問道:“宰相府在哪?”
崔老三說:“當然是東廠衚衕。”
昌大嘴說:“你聽這名字!”
他抓了一個帽子戴上,就跑了出去。
崔老三剝開一個花生,鄙夷道:“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
昌大嘴來到東廠衚衕,拉住一個人問道:“那裡是不是榮中堂以前的府,現在住著李諭?”
被拉住的人正是趙謙,他說:“對啊,咋了?”
“沒啥。”
昌大嘴走到門口看了幾眼,暗暗點了點頭,接著走了。
他走了大半天,來到京師警務廳外面,大大咧咧對門口兩個穿著黑色新式警察服裝的巡警說:“我要報官!擊鼓!”
門口的巡警譏笑道:“報官得去衙門,這裡是巡警廳。”
“巡警提督不是日本的川島老爺嗎?”昌大嘴問道。
“你想見川島大人?”巡警問。
“我有要事,快通報!”昌大嘴說。
“就憑你?”巡警打量了打量他。
“少狗眼看人低!”昌大嘴突然有點火大,“老子是正經鑲藍旗的!”
巡警冷笑:“鑲藍旗?回去領錢吧,少在小爺這兒胡攪蠻纏。”
鑲藍旗在八旗裡是地位最低的,旗人都不願意進。
昌大嘴生氣道:“你個尼堪!敢這麼和老子說話!”
“尼堪”是滿語中對漢族的稱呼。
巡警打著哈哈:“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按照擾亂公堂的罪名羈押你了。”
昌大嘴不服氣,就要往裡面闖,巡警一腳把他踢翻在地,昌大嘴立刻起身與他扭打在一起。
不過他哪是巡警的對手,沒幾下臉上就青一塊紫一塊。
“吵吵什麼哪!”突然有人呵斥道。
巡警聽後立刻低眉順目道:“川島監督。”
地上的昌大嘴捂著嘴巴說:“川島大人,我有情報告訴您。”
川島浪速疑惑道:“情報?”
昌大嘴說:“我那天無意中聽到您和手下說話,希望獲得李諭相關的把柄,我可以提供。”
“你聽得懂日語?”川島浪速詫異道。
昌大嘴說:“我以前在同文館上過一年,不過……只上了一年,能聽懂一點。”
川島浪速說:“說吧,什麼把柄?”
昌大嘴說:“我去看過了,現在李諭住的府衙是當年榮中堂的,您可能不知道,這宅子讓他住,可大大不妥,是可以流放的罪過。”
“流放的罪名?”川島浪速終於有了點興趣。
日本的情報部門雖然無法滲透美國和歐洲,不過已經透過公開資訊,知道了李諭的各項專利,太吸引人。
他們在日俄戰場上又是因為無線電才能大獲全勝,肯定希望搞定李諭這個人。
但這時候日本人的想法非常怪,千方百計要控制在自己手裡。
昌大嘴掃了掃身上的灰塵說:“李諭的府邸屋簷有望獸,門前臺階超過二尺,都是隻有二品以上大員才可以採用的規制。”
川島浪速聽了有些懵,大清的禮制非常複雜,饒是他在北京城待了這麼久,許多道道也沒有搞明白,於是問道:“很嚴重?”
“嚴重的還在後頭!”昌大嘴繼續道,“他的門口竟然有下馬石!按照大清禮制,只有貝子爺以上的宗族才可以用。這叫做僭越!”
川島浪速問道:“你是說?”
昌大嘴握拳道:“完全可以拿他!”
川島浪速之前想要找個由頭捏住李諭把柄,但被底下人操作砸了。
這回聽起來似乎更有點搞頭,到時候自己出面調停,必然能讓李諭認栽,然後態度轉向親日。
川島浪速扔給他一張50兩的銀票:“走吧。”
昌大嘴明顯覺得有點少,剛想張口,川島浪速已經進了屋。
昌大嘴看了看門口凶神惡煞的兩個巡警,縮了縮脖子,轉身走了,但來到拐角後,還是忍不住回頭朝他們吐了口唾沫,然後撒丫子就跑。
——
趙謙是個機靈人,發現昌大嘴鬼鬼祟祟的樣子後就一直跟著,沒想到他竟然找了日本人。
雖然沒聽清楚,不過看起來不像好事,於是趕忙回去告訴了李諭。
趙謙說:“那小子看了看大門,就面帶喜色找了巡警監督,一開始巡警還打了他,但最後日本監督給了他一張銀票。”
李諭聽後,冷笑一聲:“現在就有狗腿子。”
趙謙問道:“先生,我們該怎麼辦?”
李諭來到大門口,轉了一小圈,也發現了問題所在:“原來是這樣!果然有瑕疵。”
趙謙疑惑不解:“什麼瑕疵?”
李諭指著下馬石說:“八成要告我僭越。”
在清代,發生禮制上的僭越其實挺常見。平時無所謂,沒人舉報。但要是被有心之人盯上,或者犯了事,便是一項實打實的罪名。
典型的就是和珅,嘉慶抄他家的時候羅列了二十條大罪,其中有兩條就是僭越。
比如傢俱超規格,用的是楠木,房屋結構仿照寧壽宮,屋中裝飾及點綴全都是仿照圓明園佈置等。
還有墓地逾制,和珅在薊州的墳塋,設定有享殿、隧道,以至於當地的百姓都稱這裡為“和陵”。而一般只有皇帝的陵墓,才能叫做什麼陵。
仔細看的話,二十條罪名裡還有好幾條都是關於禮制,什麼騎馬進圓明園、乘轎進入神武門之類。
總之這種事可大可小。
當初租這個房子李諭還是有點想得簡單了,但那時候的確是因為房子主人得花柳病,成了燙手山芋。
但過了這麼長時間,相安無事,情況就變了。
趙謙著急道:“先生,您怎麼還這麼穩得住?”
李諭說:“你去給美國和英國駐華公使館送封信,就說我要在府上辦一個party,邀請兩國公使前來。”
“怕特是什麼?”趙謙問。
李諭說:“就是宴會。”
外國駐華公使們平日裡挺無聊,京城的規矩太多,也沒有租界,僅僅能在東交民巷這條小街上晃悠,有個活動都會樂於參加。
況且李諭在英美兩國都有極高知名度,還是與美國總統一起參加過白宮晚宴之人,即便官職極低,兩國公使還是樂於見他。
得到了兩國公使的確切答覆後,李諭接著動身去找王爺。
好在趙謙就是車伕出身,有不少車伕朋友,在沒有導航的時代,他們就是活地圖。就像後世某些人去了新地方,問計程車神秘地點在哪一樣,他們最清楚。
趙謙藉助朋友,很快帶李諭找到了一個神秘場所。
李諭看了看:“一點都不像賭場,偽裝得真好。”
載振自從因為楊翠喜一事被革除所有功名後,就開始遊手好閒。他的愛好是開賭場,——真是繼承了慶親王奕劻的基因,最愛錢。
一開始他在天津的賭場開得非常大,賭博的形式為麻將,一局就是3000兩的彩頭,而且是三家輸一家贏,贏者能得近萬兩。
載振透過察言觀色,把來賭場的人分成了上中下三等,上等人就是輸了上萬兩仍面不改色者。
載振還在賭場設定好酒好菜招待,酒一進肚,輸錢的上了頭,傾其家產也想贏回來;贏錢的有酒助興,更是揮金如土,剛剛的勝果很快就付諸東流。
不過因為賭得實在太大,很多人傾家蕩產,於是開賭場的事情捅到京師,被勒令停業。
但載振不甘寂寞,又在京城繼續開起賭場。
李諭進去後,看到正在喝茶的載振,他同樣看到了李諭,起身迎過來道:“帝師,想不到您也有這個愛好?”
李諭說:“我不是來賭錢的。”
“太好了,你最好不是來賭錢!”載振說,“我聽說,決不能讓算術好的人進賭場。”
李諭無語道:“我是來請振貝子一起參加個宴會,到場的還有英美兩國公使。”
載振自然想和洋人搞好關係:“帝師,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我們去另一間屋子。”
他們透過暗門到了一個裝修很豪華的宅院,載振繼續說:“宴會在哪?不需要知會外務部?”
李諭說:“是個人宴會,不談政事。”
載振說:“帝師面子真是大,能請得動兩國公使。”
李諭說:“對了,會上還會討論關於牛痘以及天花的事。”
滿人最怕的就是天花,載振說:“算起來載灃的孩子溥儀剛兩歲,快到了接種的時候,正好讓他來聽聽。”
載振覺得能私下見見兩國公使是好事,拉上了同齡的載灃。
李諭說:“沒有問題,洋人的醫生也會到場。”
牛痘早就進入中國了,十多年前,魯迅只有兩三歲的時候便接種過牛痘,按他的說法,是在紹興家裡種的痘,而不是在種痘局,這“大約是特別隆重的意思”;他還記得痘官的臉,“胖而圓,紅紅的,還帶著一副墨晶的大眼鏡”。
魯迅的回憶說明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種痘細節:種痘局很普遍,但只是設在大的市鎮上,並有季節性。
不過在人們可以選擇傳統人痘的情況下,牛痘還遠未普及。目前只是在上海以及周邊的江浙地區還有廣州、天津等洋人較多的地方相對常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