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煜希差不多也跑完了初期的流程。但是和之前一樣,等租界工部局審批透過拿到正式合同和地契起碼還要過一個月以上。

好在李諭之前買的地已經有了正式合同,李諭繳納了剩餘的8775兩銀子,這塊地就算是他的了。

現在可以找個建築公司進行實驗室的建造。建築商在舊上海被稱為

“營造商”。找他們的話,透過人脈較廣的傳媒界人士最好,《申報》記者史量才為李諭推薦了一個叫做楊斯盛的人。

上海近代建築史上第一家國人自營的營造廠——楊瑞泰營造廠就是由他建立。

楊斯盛是川沙人,即此後的浦東人。他以及他的徒弟們也就是上海灘建築史上赫赫有名的川沙幫。

有萬國建築博覽之稱的外灘建築群,三分之二以上由他們承建,歷史上曾有

“浦東人造了半個上海城”之說。中國這個基建狂魔基因似乎從很早就埋下了萌芽。

十來年前,清政府準備在上海修建海關大樓,設計師是英國人。這個沒啥好說的,其實一直到後世,建築設計方面尤其是理念設計方面還是歐洲最強,牽涉的不單純是建築學,還有美學、藝術之類的,確實是歐洲人的傳統強項。

雖然不少僅僅是他們文化上的審美觀,不過藝術界這麼多年了,話語權幾乎一直在歐洲人手裡,連老美都奪不過來。

設計好後,如何建造成了個大難題,眾所周知,上海的地質條件並不好,土質鬆軟、地下水又多,所以上海建房子歷來造價高的同時難度還很大。

可以說上海這座城市就是拿真金白銀一點點堆疊出來的,不適合做地基的軟土地層實在是太多了,只能是用各種燒錢的方式處理。

後世可以用機械做密集且伸入地下的樁基或者改良土質的方法,但這些辦法要麼很花錢,要麼需要用到現代工程機械。

而在二十世紀初,工程機械並不多,連個挖掘機都沒有,所以遇到的難題要多得多。

當時清廷選擇的是義大利的一個營造商,不過義大利人卻因為地下水的問題導致無法施工。

楊斯盛知道這是個機會,況且代表自家主權的海關豈能讓外國人造?如此實在臉上無光,於是他決定

“不惜傾家蕩產,也要和外國人爭個高低。”義大利人自己也實在沒辦法了,於是便讓楊斯盛接了標。

沒想到這活還真讓楊斯盛搞成了,海關大樓成了上海灘的標誌性建築,楊斯盛直接打出口碑,此後生意蒸蒸日上,迅速崛起成為了滬上鉅富、大營造商。

楊斯盛業已成名,有了錢也想搞教育,尤其想幫助一下故鄉,也就是如今浦東地區的發展。

當他知道李諭的名號時,立刻欣然前來。

“帝師大人,老朽有禮了!”楊斯盛進門後就要給李諭行禮。李諭連忙扶住他:“老先生不必客氣,當我是個尋常人便是。”楊斯盛卻說:“您可不是一般人,不僅是當朝帝師,還能懂這麼多洋人的學問,不簡單,不簡單啊!”李諭笑道:“只靠我自己還遠遠不夠,所以才有建造學校以及研究室的想法。”楊斯盛說:“如果是建造學校,老朽即便是不收您的銀子也要幹!”

“這可使不得,”李諭說,

“並不是什麼小工程。”楊斯盛說:“我幼年失學,沒有讀過書,深感只有讀書才有前途,我自己也有意在川沙建造學校。如今聽聞帝師要建造能夠媲美洋人的學堂,實在讓老朽不勝激動!”楊斯盛兩年後就會幾乎散盡家財去修建浦東中學,這所學校流傳了下來,還出了不少名人,就比如蔣校長的兩位兒子蔣經國和蔣緯國。

李諭說:“雖然不敢說能不能媲美洋人,但總歸不可能比他們差。”

“好!”楊斯盛說,

“有帝師這句話,更讓我放心!別管多難的專案,我都會用最好的質量為你完成。”李諭攤開一張平面圖:“這塊地並不算大,僅有二十來畝。我的想法是建三棟樓,成凹字形排列,為了增加建築面積,儘可能建得高一些,至少四層。”這在後世是個非常稀鬆平常的條件,不過楊斯盛聽後卻有點犯難,沉思一會兒問道:“帝師的這塊地在何處?”李諭說:“靜安寺西邊。”楊斯盛經過大半輩子的營造生涯,對上海的地質算是比較瞭解,說道:“那塊地的條件應該說得過去,但如此高的屋舍我並沒有做過,不知道磚石撐不撐得住。”鋼筋混凝土已經在美國開始使用,但國內現在還真沒有。

於是李諭說:“可以使用洋灰配合砂石以及鋼筋,把鋼筋置於樓板靠下的位置,承受拉應力;混凝土抗壓,放在樓板上部。”楊斯盛問道:“我不太明白,什麼力?”李諭拿出一張紙,給他解釋瞭解釋鋼筋抗拉以及混凝土抗壓,然後樓板中部受力後凹陷就會出現的下部邊長,也就是受拉;上部變短而受壓的模型。

都是結構力學中最基本的東西,楊斯盛即便不懂力學,但是李諭這麼一畫圖,很快也曉得了他的意思。

“如果真能如帝師所言,或許還真行得通。”楊斯盛說。李諭笑道:“當然行得通。”歷史上,兩年後楊斯盛也會自己琢磨出這個道理,李諭算是提前給他說一下。

其實完全可以建得再高一些,不過李諭知道他們也沒有太多經驗,太高的話不太敢建造。

楊斯盛拿著筆,在空中筆畫來筆畫去,然後又不斷看向地圖,許久後說:“我心中有數了,帝師放心,一定可以為你順利完成!”李諭說:“需要多少銀子就直說,我會先預付一半。”中國歷史上第一座鋼筋混凝土建築看來要在他們的手裡誕生了。

也能為此後繼續建造面積更大的中小學以及大學堂積累點經驗。楊斯盛說:“還請先生再帶我去地塊看一下。”到了靜安寺西后,楊斯盛還叫上了自己的徒弟,顧蘭洲。

顧蘭洲同樣是浦東人,如今他也成立了一家營造廠。此後他建造了怡和洋行大樓、外灘英國領事館、南京英國領事館,北京英國公使館、上海太古洋行大樓等三十多項大工程。

除此以外,顧蘭洲對極有上海風味的石庫門建築也頗有貢獻。在上海建造了差不多2000幢,如今我們看到的

“蘭”字當頭,如蘭惠裡、蘭興裡、蘭益裡、蘭亭裡、蘭閘裡等,都是顧蘭洲的手筆。

兩人實地踏勘後,感覺是塊好地方,楊斯盛說:“帝師真會選,此地輻射租界與近郊,實在是辦學的好地方。”顧蘭洲說:“施工難度也沒有想象中大,我看哈同先生要建的花園就在不遠處,此後還能有個照應。”哈同的哈同花園負責營造的建築公司也是個上海的承包商,叫做王松雲。

他不僅建造了哈同花園,匯中飯店也是由他建成。哈同的這個花園是個大工程,兩地相距並不遠,此後一些關於建築材料上的事情能便利不少。

楊斯盛說:“我帶著夥計們先把地表清理好,並且準備一下地基,等圖樣來了,立刻就能動工。”李諭拱手道:“有勞了。”有了他的許諾,李諭即刻找到了上海租界裡出名的一家設計公司,英國的愛爾德洋行,讓他們出設計圖。

愛爾德洋行搞了不少上海灘的建築設計,其中有李鴻章的一棟別墅,張愛玲就出生在裡面。

由於李諭想搞的是實驗室,只能找洋人設計師,他們多少熟悉西式學院以及研究所的建造模式。

不過愛爾德洋行此前確實沒有設計過幾次學校類的建築,還需要多方尋找資料。

李諭大體畫了個草圖,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的設想是做開間儘可能大的實驗室,各層的淨高也要儘可能在三米以上,底層當然會更高一些。

設計費可不是小數字。李諭倒不怕在這上面花錢,就讓他們照著儘可能好的方向去設計。

如今沒有cad,畫設計圖是個很費力的事情,都是靠人工在a0級別的大圖紙上用尺子和鉛筆一點點畫出來。

畫好後將硫酸紙覆蓋在白紙上進行描圖,把硫酸紙作為底圖鋪在重氮鹽感光紙上,用玻璃夾緊,在陽光下暴曬,再使用氨水熏製,就成為了所謂的藍圖。

雖然已經達到了可以複製的程度,不過相比後世的鐳射列印,還是麻煩太多,最關鍵手繪圖紙改圖比較令人抓狂。

設計師畫圖時腦子要相當清晰,否則甲方一旦不滿意,返工的代價太大了。

這是個體力活,此後林徽因非常想學建築學,賓夕法尼亞大學拒絕她的理由一個是不收女生;一個是就算收女生,建築學專業也不收女生,因為比較勞累。

當然林徽因本人執著於此,從美術專業又考過去是另一回事了。話說,許多綜合性大學公認美女整體質量最高的也是出自建築系的說~~~~總之現在的圖紙相當珍貴,價值自然也十分高,一時半會他們搞不出來。

這段時間估計楊斯盛他們也可以處理好場地的平整、購置材料、選派施工人員。

圖紙出來就可以無縫銜接,最快完成工程建設。在上海呆了這麼多天,李諭也該和謝煜希返回京城了。

兩人仍舊是乘坐輪船到達天津港,然後坐火車去往正陽門火車站。多少還是有點麻煩,李諭準備想辦法讓清廷儘快推動京滬鐵路的建設,嚴格點說應該是北京到南京浦口,從浦口需要坐輪渡過長江,然後再繼續承火車到上海。

雖然長江上沒有大橋,中間需要換乘兩次,仍舊比輪船快上許多。在天津到北京的火車上,謝煜希突然對李諭說:“京城裡哪裡做衣服比較好?”李諭訝道:“上海有那麼多服裝店,為什麼不直接買?”謝煜希說:“不行,他們賣的都是洋服,我想要最傳統的那種。”好吧,看來她不僅喜歡傳統四合院,現在還想嘗試嘗試傳統服飾。

李諭想了想說:“正好我也該訂做一身,明天一起去大柵欄看看。”北京的綢緞業素有八大祥的稱呼,就是八家帶

“祥”字的綢布店。流傳至今的還有瑞蚨祥。不過他們剛到大柵欄,卻被第一家的祥義號先吸引了。

這家店的特色是專做高檔定製成衣,規模雖然比不上瑞蚨祥,不過綢緞用的都是宮裡的貢品,稀有名貴一些,有那麼一點奢侈品的味道。

李諭和謝煜希進了綢緞店,就聽見裡面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傳出來:“馮掌櫃,這些個兒綢子是老佛爺特意囑咐拿來的,摺合前幾次你為南府昇平署做的戲服,自當是綽綽有餘了。”說話的竟然是小德張。

掌櫃馮保義說:“德公公,有勞您了。”小德張說:“都是自家的生意,勞不著。”晚清財政相當緊張,但老佛爺肯定是不能受苦的,衣服做得很勤。

考慮到宮裡有著堆積如山的綢緞貢品,在小德張的建議下,慈禧同意將宮內綢緞貢品摺合銀兩當作加工宮服的費用給祥義號。

由此,祥義號開始對外經營宮內的貢品綢緞,並且把皇家的絲綢用品引入民間,一下子吸引了大批的達官貴人。

小德張之所以這麼建議,其實是因為這家祥義號就是他與馮保義兩人聯合創立。

小德張本名張祥齋,

“祥義”二字,就是取自張祥齋的

“祥”字與馮保義的

“義”字。祥義號靠著這個殺手鐧在與瑞蚨祥的競爭者也不落下風。甚至由於如今祥義號位置改到了大柵欄1號,又有了大柵欄綢緞

“第一號”之譽。只不過祥義號的衣服價格那也是相當高。小德張看到了李諭,說道:“幼,是帝師大人來了。”

“德公公早,”李諭說,

“我今天是為這位來自美利堅合眾國的女士以及自己定件衣服。”小德張打量了打量謝煜希:“咱們這兒可不會做洋人的衣服。”李諭說:“就是要做些日常的便服,不是洋服。”

“原來是這麼回事,”小德張對馮保義說,

“馮掌櫃,這位可是當朝帝師,把咱們店最拿手的看家本領亮出來,給帝師好好做身衣裳。”馮保義一聽是帝師,連忙說:“既然是帝師大人,當然要用上好的面料,二位有請。”小德張不會管具體的綢緞店運作,但馮保義出身杭州絲綢世家,大半輩子都在做衣服,專業水平還是相當高的。

他為兩人各自選定了長袍、馬褂、襖、裙。算下來是真不便宜,兩身衣服定製下來竟然一共花了六十多兩,這還只是常服,果然是奢侈品價格。

如果是更加複雜的官員們的朝服,真是天價了,關鍵這東西朝廷也不發。

也難怪許多官員都買不起,一些裝飾品如寶石之類的只能用琉璃來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