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裡的王府基本上都建在紫禁城北邊,準確點說是在後海兩邊。

如今恭王府名氣最大,大部分是因為和珅這個清朝第一鉅貪。

恭王府最初就是由和珅營建,在被嘉慶抄家後,將這座府邸賜給了乾隆最小的兒子慶王,所以開始是叫做慶王府。

慶王這家子傳到了奕劻時,奕劻又奉旨搬出,然後朝廷把王府又賞給了恭親王奕訢,所以就有了大家耳熟能詳的“恭王府”。

之後奕劻搬進了琦善的舊宅,遂成了如今的慶親王府。

慶親王府離著恭王府並不遠,只隔了兩條街,雖然沒有恭王府那般氣派,但少說也有兩三百間房。

李諭和丁韙良來到慶王府,通報之後跟著一個管家進了大門。

在大廳外,他們兩人看到奕劻的兒子載振正在指揮幾個雜役安裝一臺碩大的水晶吊燈,旁邊還有翻譯官瑞徵。

——這個瑞徵不在衙門裡做事,倒是來幫載振搞起了傢俱。

“小王爺,這臺吊燈是奴才親自安排人聯絡義大利使臣選的,純手工打造,貨真價實的羅馬貨!”瑞徵在載振身後點頭哈腰著說。

載振看著被雜役們慢慢抬起的水晶吊燈,的確是富麗堂皇、高貴奢華。

這才配得上親王的身份!

載振和他父親奕劻一樣,顏值很高,他後來做了大清商部的尚書,在1906年發行的大清最早的銀行紙幣上,還印有他的半身像。

載振微笑道:“不錯!溥偉平時動不動就給我炫耀他們恭親王府的東西,我看這吊燈他家裡準沒有!”

奕訢死後,繼任的是他的孫子溥偉,但其實恭親王這一脈在朝堂上已經沒有什麼話語權了。

不過奕訢把持朝政多年,王府裡好東西很多,再加上恭王府本來就是慶王家的,現在載振看到溥偉的樣子心裡多少不太舒服。

而且他們兩個人年紀差不多,都是20歲出頭,攀比心很勝。

旁邊的瑞徵順著說:“恭王府裡都是些老東西,咱這個可不一樣。我跟著老爺去過好多個使館,他們洋人都沒這麼好的東西!”

“這三千兩銀子花得真是太值了!”載振越看越滿意,對幹活的幾個雜役喝道:“你們幾個給我小心點,如果磕碰著一絲一毫,我就有你們好果子吃!”

雜役們唯唯諾諾答應著,三千兩銀子,給他們吃上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有點閃失,不然十輩子都不夠賠的。

李諭看著卻很可笑,朝廷現在揹著那麼大的債務,這些王公貴胄卻只是為了一盞燈就豪擲三千兩,大清能撐到現在真是個奇蹟!

載振挪步欣賞著吊燈,餘光終於看到了廳外的丁韙良,連忙道:“哎呦!是總教習先生,有失遠迎,怎麼進來了也沒招呼一聲!”

他快步迎出來,丁韙良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我看王子正著迷於如此美麗的藝術品,就沒有打擾殿下。”

載振道:“總教習真是說笑了!”

“砰砰砰!”

瑞徵衝過來就朝著丁韙良連磕了三個頭,說道:“學生見過老師!”

“你這是幹什麼!”丁韙良立刻扶起瑞徵,“我都說了,以後見我握手或者鞠躬即可,這種大禮還是不要再有。”

瑞徵滿臉堆笑:“晚生見到老師實在是太激動了!”

瑞徵當年在同文館學習時,丁韙良還是總教習。其實他們已經習慣了握手禮和鞠躬禮,但是瑞徵看到小王爺同丁韙良行了握手禮,想著自己怎麼能和小王爺平級,於是就做了個大禮。

丁韙良也經常遇到這種情況,並沒有太在意。

載振把丁韙良迎入廳中,吩咐左右看了茶,然後問道:“總教習先生,今個兒怎麼來寒舍了?”

丁韙良指指旁邊的李諭:“我是來給親王引見這位博學之才,正好作為貴府的助學先生。”

載振知道他父親正在尋覓個西學方面的人才到府上講學,還宣告瞭要個“通曉深義”的大才,這種人確實不太好找,就委託了前同文館總教習丁韙良,沒想到他效率還挺高。

只不過看著他旁邊的年輕人似乎比自己年齡還小,載振疑惑地問道:“他……是西學的大家?”

丁韙良道:“沒錯,這位李諭小先生在西學各科的功底上,都要強於在下不少。”

這就一下子把李諭抬高了。

載振也是絕對無條件相信丁韙良,立刻起身對李諭說:“如此說來,以後就要先生多多賜教了!”

李諭也起身客氣道:“小王爺言重了。”

其實昨天丁韙良和物理教習施德明算的那道題目,是丁韙良託美國朋友搞來的賓夕法尼亞大學試題中的一道,本來是準備選取一部分作為後續京師大學堂入學考試的參考。但後來才發現寄錯了,這些題目都是研究生的測試題。

丁韙良讓李諭做了做,沒想到幾乎拿了滿分!他自己做,肯定連及格都夠不著。

丁韙良明白,這絕對是個人才!只可惜他在大清影響力很大,在美國卻很小。但是後續可以把他招到大學堂裡,以後說不定就可以留學歐美。

現在放到慶親王府上,如果可以讓慶親王熱愛上西學,然後借他的龐大勢力推廣一下自己的大學堂以及各種小學堂,那也是極好的。

不得不說,丁韙良作為一個美國人,學術素養不高,但真的是熱愛教育事業!

至於李諭嗎,他心中自然知道大清很快就要完蛋,自己對清廷也沒什麼好感,恨不得它快點完蛋。不過君子能屈能伸,暫時虛與委蛇同這些王爺接觸接觸,也好更快融入一下時代,否則這種亂世,一個不留神肯定腦袋就沒了。小命都保不住,還談做什麼其他事啊!

丁韙良簡單介紹了一下李諭的情況,然後對載振說:“以李諭小兄弟的水平,哪怕做羅馬大學的講師甚至教授,都是可以的。”

丁韙良有意無意地又專門說到了羅馬,自然是有點諷刺他花了三千兩買了一盞羅馬產的吊燈。

載振卻沒聽出來,只是讚歎道:“沒想到這位李諭先生能有如此大才,真是我大清之榮幸!”

丁韙良著急見到奕劻,於是問道:“親王大人可在府上?”

載振摸著茶杯說:“父親正在內廳與俄國來的參贊議事,這會兒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們要不進去看看?”

“這恐怕不合適吧。”丁韙良道。

“沒事,反正又不是衙門裡!”載振隨口道,“總教習隨我來就是!”

丁韙良在大清幾十年,多少也明白這些清朝大臣們的習慣,前年八國聯軍就曾經在慶親王府裡和奕劻討論過議和條款的事。

載振又對瑞徵說:“幫我陪好李諭先生,父親一會兒就會過來。”

瑞徵立刻說:“小王爺放心!”

等載振和丁韙良步入內廳,瑞徵回頭看向李諭的眼神,卻有些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