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武漢對於李諭來說已經是駕輕就熟,依舊乘坐內河航運沿著長江溯流而上。

實話說挺麻煩的,但這種情況很快就能好轉,兩年後京漢鐵路就可以全線通車。

但不得不說,由於遇到很多大事件,導致修的速度確實有點慢。

其實就算是清廷內部,即便是一度非常厭煩鐵路的慈禧等頑固派,心裡也明白京漢鐵路再加上之後武漢-廣州間粵漢鐵路將南北串聯起來的重要性。

那時候除了中間擱著長江無法修建過江大橋,北京就能用鐵路直接和廣州相連線,中間經過了數個大省。

但清廷是活不到粵漢鐵路修好的那一天了。

由於內河航運的重要,現在長江兩岸的港口倒是不少,尤其漢口有租界存在,蠻繁華的。

之後京漢鐵路通車、漢口城牆拆除後,漢口的發展會更快。

來碼頭迎接李諭的是現任武昌知府梁鼎芬,他還是掌管湖北全省教育的學務處的文學堂總提調。

他一直受到張之洞的青睞,是張之洞最重要的幕僚之一。

張之洞一生宦海生涯,梁鼎芬在好多節點起了關鍵的作用。

湖北是張之洞悉心經營之地,從1889年擔任湖廣總督一直到1907年進京,張之洞督鄂近18年之久,其中尤其以辦教育功績最為卓著,而梁鼎芬正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明年張之洞就會直接讓梁鼎芬擔任學務處總提調,徹底管理湖北全省學務。

梁鼎芬一生最引以為豪的也是與張之洞合力開創的教育偉業,甚至自提了一副門簾:

“楚材必有用,教成君子六千人”。

李諭走下汽輪,梁鼎芬迎過來道:“帝師大人再次大駕光臨,實屬榮幸。”

李諭道:“梁大人有禮了。”

然後給他介紹了旁邊的謝煜希:“這位是來自美國的謝煜希女士,管理著一支教育基金。”

此時國人對美國相對來說態度還算好一些,畢竟美國人還沒有搞過什麼侵略活動。

梁鼎芬抱拳道:“萬里之遙,辛苦辛苦!”

李諭道:“基金會想要在武昌境內設定一處學堂,將來能夠繼續深造,還有去往美國留學的機會。”

梁鼎芬此前就舉薦過不少人留學日本,當然知道留學國外的好處,“這可是大好事!如今之勢,百廢待興,人才奇缺,如果能夠培養更多的人才出來,才是國之大事。”

李諭說:“關於選地一事,我們……”

梁鼎芬不等他說完,就打斷道:“帝師大人剛剛南下之時,我就已經得到了訊息。我與總督張之洞大人商談過,他給您選了一塊好地方,一兩銀子也用不著帝師大人出。”

李諭笑道:“還有這好事。”

梁鼎芬道:“張大人正急於尋不到優秀的西學人才,帝師可謂雪中送炭。但條件則是培養出的學生起碼要有一部分迴歸本省。”

“這是合理要求。”李諭和謝煜希當然必須答應,畢竟省了上萬兩銀子。

梁鼎芬招呼手下牽過來馬車:“我們先去一探。”

在路上,梁鼎芬拿出一份地圖給李諭看:“地點位於兩湖大學堂旁,緊挨秀麗的都司湖。”

兩湖大學堂就是之前的兩湖書院。

李諭看圖上面積的確不小,超過了200畝,直接超出預期。

而且這個地方距離此後的辛亥革命紀念館、首義公園都很近。

位置蠻有意義,幾乎都能想象到以後的學生難免會受到辛亥革命的影響,甚至參與其中。

梁鼎芬已經命令衙役劃好了地段,放眼望去,平坦無比。

而且向西邊遠眺,五六百米就是滾滾長江。

“是塊令人心曠神怡的好地方,張大人與梁大人真是大手筆。”李諭感慨道。

梁鼎芬笑道:“這才哪到哪,今後的學堂建設我們也會出人出力,保證帝師大人的學堂儘快開校。”

李諭笑道:“大人做得有點太多了吧。”

梁鼎芬說:“款項都是從經費中撥出,正好今年還有結餘,不用白不用。只不過我們只懂得土木建設之法,卻不懂得西學之道,學堂真正的靈魂還需要帝師將來帶進來。”

李諭抱拳道:“定然不會辜負張大人與梁大人所託。”

梁鼎芬說:“我們對帝師可是有著萬分信心。”

李諭說:“大家都是帝……啊,都是有心教育之人,彼此彼此。”

李諭差點說漏嘴,此後梁鼎芬當過末代皇帝溥儀的老師。

梁鼎芬也算晚清政壇上的另類,此前只是個七品小官時就彈劾過李鴻章,差點革職。

過不了幾年還會繼續彈劾奕劻、袁世凱……

反正最終還是被罷了官。

看過建設用地後,梁鼎芬帶著李諭二人去府上赴宴。

而就在他們吃著正歡時,身在長沙的黃興則找到了熊希齡。

熊希齡是民國時期重要的人物,但此時卻沒有了官身,在湖南辦教育。

此前他是維新運動的鼎力支持者,還與譚嗣同一起辦過時務學堂。

光緒曾親自電召熊希齡入京覲見,只不過途中飲食不慎,突發痢疾,只好返回衡陽養病,最終沒有進京。

隨後戊戌變法失敗,在京參與變法的譚嗣同等六君子同時罹難,熊希齡因病反而躲過了這場殺身之禍,但也受到了“革職永不敘用,並交地方官嚴加管束”的處分。

所以現在他只能在湖南幾地區搞教育一事。

如今的湖南發展其實在全國看,都是比較迅猛的。

畢竟近代史上首先發展起來的就是湘軍,曾國藩把各地財富帶到湖南,教育也極為重視,如此巨大紅利之下,讓湖南大半個世紀人才濟濟。

並且不是一個接一個地出現,而是一大群接一大群地湧現。

湘系崛起,同時鐵路從湖南經過,讓曾經的南北轉運樞紐的江西地位一落千丈。

當然粵漢鐵路也只能走湖南。

因為江西南部山巒疊嶂,此時的技術根本解決不了工程難題。

而湖南雖然西邊有不少山,但由於幾條大江的作用,導致南北平原貫通,修鐵路非常合適。

此前同樣極力贊成粵漢鐵路走湖南的湖南巡撫陳寶箴,甚至本身是個江西人。

——竟然從清末開始就開始了“環江西”的格局。

江西曆史上其實長期坐大,原因一是水運,二是瓷器,三是朝中有人,四是民富。

但英國佬自己學會了燒瓷,斷了部分財源;曾剃頭劫掠江西,家底空了;剛好朝中的江西人說不上話;鐵路又往湖南走。

四條全沒了……

黃興來到熊希齡府上,對他說:“名震天下的李諭院士已經抵達武昌,正是為教育一事而來,閣下何不將他請過來一敘。”

如今這交通條件,熊希齡明白不可能讓李諭動不動就往湖南跑,立刻答應下來:“我會告知巡撫大人,他對教育一事很上心。”

黃興說:“事不宜遲,只有巡撫衙門裡有電報,能夠迅速與武昌取得聯絡。”

熊希齡反正現在沒有別的事,唯一能搞的就是教育,當即為此找到了湖南巡撫趙爾巽,把李諭的情況告知了他。

趙爾巽對新政確實上心,如今地方新政裡最關鍵的就是興辦新式學堂。

趙爾巽聽到“李諭”的名字迅速下了決斷:“長沙也要大力興辦西學教育,不能落於人後!一定要請他過來。”

熊希齡說:“屬下這就擬好電文。”

熊希齡剛要提筆,卻被一人阻擋。

“大人還望三思!”

說話的是王先謙,知道他名字的人應當不多,不過他的職位相當有名氣:嶽麓書院山長。

即嶽麓書院的院長。

而且正好是最後一任山長。

作為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四大書院之一,嶽麓書院在晚清就出過曾國藩、左宗棠兩大牛人,地位仍舊超然。

咱們自古以來就有尊師重道的習慣,所以嶽麓書院山長的社會地位一直很高。

趙爾巽問道:“王山長,不知道何處需要三思?”

王先謙說:“巡撫大人初來湖南主事,卻忘了本地曾經出過的革命劣事嗎?”

當初唐才常的自立軍起事剛剛失敗,王先謙就與門生葉德輝向時任湖南巡撫俞廉三告密,導致湖南維新人士百餘人被殺,一度被湖南人罵作“劣紳二麻”。

王先謙是典型的保守派人士,非常牴觸所謂的“西學”以及“維新”。

熊希齡當初就是因為維新一事被牽連,對王先謙的告密一直懷恨在心,憤憤道:“山長又忘了英國人法國人的堅船利炮了嗎?不知是誰健忘!”

王先謙不急不慢道:“內憂甚於外患,吾執掌學堂多年,曾遇見許多妄圖革命維新的學子,但他們的下場慘不忍睹。新式學堂只會助長革命之氣,於我大清整體害大於利。”

熊希齡反問道:“山長又有退敵之策?”

王先謙卻說:“如今豈不已經退敵?”

熊希齡愕然:“山長,您不會不知道那都是以割地賠款為代價的吧!難道這也是退敵之策?全天下之人都無法接受!”

王先謙不以為意:“一時長短而已,忍辱求全有何不可?”

“就算忍辱求全,山長有什麼辦法能夠讓勾踐再次成為君主?”

王先謙一時語塞:“總歸是有辦法吧……”

趙爾巽也有點心煩,對熊希齡說:“秉三(熊希齡字),你去電報房擬報吧。”

王先謙起身道:“大人,您一定要三思!”

趙爾巽指著自己的頭:“我已經四思、五思了!”

——

身在武昌的李諭看到熊希齡的電報後,想到此前與黃興及陳天華的會晤,反正離著不遠,就決定過去一趟。

上面也說了,如今湖南的教育不弱的。

當然靠著張之洞的經營,湖北也不差。

由於有長江、湘江連著,所以即便還沒有鐵路,走水路從武漢去長沙並不麻煩。

熊希齡甚至直接來到岳陽等候李諭。

熊希齡登船後,找了一圈就看到了剃髮之後的李諭。

“帝師大人,您還真是好找!”

李諭訝道:“閣下是?”

“在下熊希齡,字秉三。”

李諭連忙與他握了握手:“幸會幸會!”

李諭當然聽說過熊希齡,畢竟是在北洋政府時期當過國務總理的,還是與梁啟超、張謇等人一起出面組的閣。

熊希齡道:“從同鄉黃興處得知您要來長沙後,我迫不及待就要見到您。”

李諭笑道:“也差不了幾天。”

“當今四萬萬人中,想找一個如同帝師一般精通西學之人太不容易了!”熊希齡心情很不錯,又說,“不知帝師有沒有來過湖南,要不要順路名樓岳陽樓一看?”

岳陽樓屢遭破壞,清末剛剛完成了一次重建。

李諭穿越前就去過江南三大名樓,於是說:“不必了,只需記得范文正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已經足夠。咱們還是儘快興辦起學堂,與岳陽樓一起矗立大地之上為要。”

熊希齡肅然起敬,然後又提到在擬電報時遇到的情況:“如今長沙府內,興建新學堂尚有一定阻力,而且來自湖南教育界有頭有臉的嶽麓書院山長。不過新學堂之事,我想新任巡撫趙大人應當會同意。”

李諭納悶道:“這種事有什麼好阻撓的?”

熊希齡說:“書院少了學子,當然不會同意。”

李諭腦瓜子一轉,立刻出了一個餿主意:“好說!到時候你給巡撫直接建議,如今朝廷有令,書院變學堂,直接把嶽麓書院徵做高等學堂,到時候他要是不願意繼續當山長,辭退就是。”

熊希齡一拍欄杆:“帝師就是帝師,這個辦法太好了!”

李諭也算順水推舟,反正按照歷史程序,嶽麓書院肯定會被併入新學堂,最終成了湖南大學的一部分。

熊希齡接著說:“到了長沙,我把嶽麓書院的山長一起叫到巡撫衙門,由您坐鎮,我看王先謙他還能有什麼異議!”

李諭:“……”

暈,不是讓你進言嘛,怎麼直接把我兜出來了。

而且一旦山長王先謙知道是自己提議把他的嶽麓書院改成新學堂,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想想這位頑固派就會和曲阜的孔令貽不相上下,真是讓人頭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