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抬眼望去,已經依稀可以看見這座幾乎是個傳說一般的雄關險隘。

抵達敦煌縣,真的花了接近2個月,李諭感覺下輩子的馬車都一起坐了。

呂碧城放下脖子上圍著的防沙巾,說道:“我們走了小半程的絲綢之路,希望這份辛苦值得。”

李諭說:“當然值得,那些洋人的所謂探險家,一個個其實就是海里的鯊魚,聞著血腥味就會蜂擁而來,必須要提前防範。”

呂碧城說:“可惜朝廷似乎不懂得這個道理,防漢甚於防洋。”

李諭說:“就是因為這個思想一直縈繞不去,所以就像黃沙大漠裡一樣,要變天了。”

呂碧城對清廷一直非常不滿,甚至公開發文罵過慈禧,李諭可以放心和她聊這些話題。

呂碧城真的是個非常有底蘊內涵的女人,越發掘李諭越感覺自己穿越回來彷彿就是為了她,以後這個女子還有很多領域會綻放光芒。

即便已經到達敦煌的範圍,他們抵達敦煌縣衙又花了一整天。

在大太陽底下走了這麼久,劉鶚不禁感嘆:“偌大的太陽,卻讓這裡成了不毛之地。”

李諭說:“不見得,理論上可以說地球所有的能量都來自太陽。未來,陽光就是這裡的寶貝。”

劉鶚搖了搖頭:“我可想不到陽光除了曬被子還能有什麼用處。”

李諭說:“可以用來發電。”

劉鶚不太懂科學方面的事情,疑惑道:“發電?這也行?開玩笑吧!”

李諭肯定道:“光伏的原理不算複雜,不過想要實現光電,還要很多年,但敦煌未來必然是一塊好地方。”

“感覺你是在安慰我,”劉鶚笑道,“但我相信帝師,畢竟我要在此地長久待下去,希望可以看到那一天。”

抵達縣衙後,敦煌縣令汪宗瀚高興地在自己簡陋的縣衙中接待了李諭一行。

汪宗瀚可以算個好官,並且是個比較懂得金石、書畫之人,他明白文物的價值,後世如果沒有他,恐怕敦煌僅剩的一萬件經卷也會流於洋人之手。

李諭跳下馬車,抖了抖身上的沙土,抱拳道:“汪大人。”

汪宗瀚熱情道:“小地方沒什麼好飯菜,帝師不要見怪。”

李諭笑道:“只要不再吃沙子就好。”

汪宗瀚向屋內伸手:“帝師請。”

桌子上擺的是葡萄、敦煌香瓜、酒棗、驢肉黃面、榆錢飯等。

和京城自然沒得比,但考慮到這兩個多月的風餐露宿,眼前絕對是珍饈美味。

李諭一行人的確是餓了,先狼吞虎嚥了一番後才開始談正事。

汪宗瀚看了一下李諭拿出的調令和印信,說道:“想不到朝廷這麼重視我這個邊陲小城。”

他肯定不知道,實際上是李諭知道未來的情況,所以重視的人是李諭。

但李諭還是說道:“總不能一直讓洋人窺視我們的寶貝,樓蘭已經是個慘痛教訓。”

汪宗瀚說:“帝師應當把這件事在國內報紙上廣為散播一下,不然我一個小小縣令壓力實在太大。”

“汪大人的建議非常合理,回到京城後我一定儘快推進。”李諭說道。

汪宗瀚說:“而且本縣財政過於拮据,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

李諭嘆道:“汪大人的難處在下明白,不過保護文物其實也有一些便捷的辦法。並且我們不會讓敦煌縣擔負過大資金壓力。”

汪宗瀚說:“多謝帝師體諒。”

對於普通人而言,亂世之中,人命都形同草芥,哪有多少精力再去照顧其他。

——

大夥都太累了,好好在敦煌縣多歇了一天,到了第三天,才動身前往莫高窟。

莫高窟距離敦煌還有30來裡地,又是花了大半天才到。

當九層佛塔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還是非常震撼的,所有人都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呂碧城摘下紡紗巾,“實在無法想象,茫茫大漠中竟然會有這樣的奇觀。”

李諭卻無心欣賞美景,因為他看到了那個身材矮小表情呆滯的道士——王圓籙。

敦煌的第一罪人。

這個稱呼其實他根本擔不起,因為敦煌文獻的流失一來有很大的時代背景,二來還有幾個人同樣可惡。

但這個人仍舊讓人氣得牙癢癢。

王圓籙看到一大隊人來到莫高窟,十分驚訝。

此時的他正在指揮幾個人要打通幾座佛窟裡的牆壁,組成一座大堂,方便自己晚上休息。

舉著粗製木槌的幾名灰衣弟子同樣看到李諭一行人,眼中滿是疑惑。

王圓籙大聲問道:“你們是幹嘛的?”

李諭舉起調令和朝廷印信:“京城來的。”

王圓籙連忙放下手中的錘子,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你們真是京城來的?”

李諭說道:“自然如此。而且我們路過陝甘總督府時,也見到了總督以及學政。”

王圓籙看了看李諭的印信,然後說道:“真的是官老爺,還是二品大員!”

王圓籙叫過來自己的幾個弟子,然後倒頭就拜:“見過官老爺!”

“快起來吧。”李諭說。

王圓籙把李諭從二品的印璽當成了官銜品秩。

王圓籙爬起身,小心問道:“官老爺,您們大老遠從京城過來,是做什麼?”

李諭突然厲聲道:“甘肅學政葉昌熾的八百里加急報告送到了京城,太后以及聖上對伱非常不滿!”

王圓籙嚇得屁滾尿流,腿一哆嗦,又跪倒在地:“大人,冤枉啊,小的一直兢兢業業,啥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做過!”

別說他一個道士,就算一些正兒八經的官員,被京官呵斥也要睡不著覺。

李諭繼續說:“禮部對西北邊陲非常重視,當年左宗棠大人收復新疆,洋人一直不滿,用各種方式百般滲透,尤其是要洗劫西域的寶貝。有鑑於此,京城調來了大內御前侍衛以及進士學者,要看護敦煌等地。”

“御前……侍衛?”王圓籙抬頭看了一眼李諭後面身高馬大的霍元甲等人,立刻相信了,“朝廷英明。”

李諭接著說:“給你三天時間,收拾細軟,離開莫高窟。”

“可是……”王圓籙不太願意,“三天恐怕不太夠,因為在下要去調運一些車馬運送經卷。”

“大膽!”李諭怒喝一聲,“難不成你還想把這裡的東西帶走?”

王圓籙說:“大人明鑑,都是小人發現的,自然也應當是小人的。”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小人!”李諭繼續聲色俱厲道,“莫高窟裡的東西都是莫高窟的,不是你的!聽明白了嗎?”

王圓籙磕頭如搗蒜:“是是是,小人明白!”

李諭知道不能逼得太急,不然這小子以後把事情洩露了也挺麻煩,於是拿出龍虎山張天師的敕令和一些銀錠對他說:“朝廷念你有點苦勞,所以特地批你入龍虎山求道,師從道門正宗天師府。並且路上的盤纏和花銷一併報銷。”

王圓籙眼睛一亮:“多謝官老爺指出明路。”

李諭把銀子甩在他眼前:“這裡的事情一概不可外傳,我可以偷偷告訴你,朝廷也有秘密偵查機構,對你的一舉一動會一直監視,如果你膽敢洩露莫高窟半個字,保準你身首異處。”

王圓籙嚇得一顫:“朝廷還有錦衣衛?那不是前朝的……”

李諭打斷他:“你知道的太少了,不該問的不要問,不然哪天的太陽看不到我可不敢打包票。”

果然前朝的東廠和錦衣衛對普通人的陰影過了幾百年還存在。

王圓籙收好檔案和銀子:“小人一個字都不會說。”

李諭說:“我已經與龍虎山張天師打過招呼,去了不會虧待你。”

王圓籙更感激了,自己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道士,竟然可以去道門聖地,立刻又倒下給李諭磕頭:“謝青天大老爺!”

李諭說:“你起來吧,先帶我看看這裡。”

王圓籙站起身,對幾個弟子說:“都別忙乎了,去找茶水。”

李諭擺擺手:“不必。”

王圓籙走在前面:“大人請隨我來。”

李諭走進佛窟時,更加氣血上湧:這臭道士竟然已經把石灰塗到不少壁畫上,然後打碎了一些佛像,用泥巴堆起外形非常醜陋的靈官形象。

王圓籙的美術水平肯定不能和當年的藝術大師們相提並論,根本就是在搞破壞。

尤其是他打穿的幾個佛窟,牆壁碎成一地,幾乎不可復原。

王圓籙說:“這裡的東西都不算啥,最厲害的是藏經洞裡,簡直是讓人眼花繚亂。”

李諭提醒他:“這件事更不能外傳,樓蘭的事情已經讓朝廷斬了幾顆人頭。”

“樓蘭?咋了?”王圓籙竟然不知道。

李諭添油加醋說道:“四五年前,羅布泊旁的西域古城樓蘭被西洋人大肆挖掘破壞,盜走大批資料,朝廷震怒,下令責任者殺無赦。”

王圓籙嚇得脖子一縮,竟然又跪在地上:“大人,小的是無意中發現,絕不會亂說。”

李諭說:“庚子國難的事情你也知道,洋人沒有好東西,嘴巴以後嚴實點。”

李諭這幾句嚇得他肝顫,“大人放心,小的要是漏了半個字,叫我嘴裡的牙全部掉光。”

“行了,行了,快起來吧。”李諭有些不耐煩道。

——

劉鶚已經被眼前的畫面驚到無法言語,過了半晌才說:“竟然有如此輝煌燦爛的佛窟,如果我早知道,或許一輩子都會待在這裡。”

李諭說:“此地生活比較困苦,但最要緊的還是提防外國人。”

李諭一路上給劉鶚講了很多西洋文物販子的事情,加之他本來對洋人也沒什好感,現在可謂恨透了洋人,“我明白,疏才兄弟,我不會讓洋人拿走這裡一件東西。”

王圓籙走後,李諭一行人把東西都放回藏經洞,李諭則開始壘磚頭,要封起這個被意外發現的莫高窟暗門。

劉鶚有些不理解:“帝師這是為何?”

李諭說:“什麼時候天下太平了,什麼時候它們才應該重見天日。況且就眼前現有的壁畫,也足夠研究幾十年。”

劉鶚對李諭感恩戴德,於是答應了這個要求:“放眼這數百個洞穴,別說幾十年,一百年也不夠。”

李諭立刻接上:“好一個一百年,就讓這所藏經洞繼續隱姓埋名下去吧。”

劉鶚此時對金錢、地位、聲名都已經感到無力,一個美麗又喜歡的地方,是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李諭又說:“我會在敦煌留下一部無線電臺,如果遇到麻煩事,隨時往京城給我發電報。”

劉鶚說:“帝師貴為西學天才,對國學竟有如此執著之心,不惜親自來到萬里之外,我絕不會辜負你的拳拳之心。”

李諭說:“我來一次簡單,但今後老殘兄要長久留在此地,才是真的辛苦。”

劉鶚說:“我會堅守在這裡,至死方休。”

李諭想起來了守夜人的誓詞,有些無奈地感慨道:“誰說不是凜冬將至哪。”

李諭在這兒待了許多天,因為莫高窟確實很有美感,敦煌不僅是文化寶庫,更是藝術寶庫、美學寶庫。

呂碧城美術方面基礎不差,流連在各處洞穴中無法忘懷。

“這裡還真是最好的蜜月之處。”呂碧城高興地說。

李諭笑道:“何止蜜月,為了來一趟,來回幾乎搭上一整年。”

呂碧城說:“我在這待上一個月也不嫌多,只是可惜少帶了筆墨紙硯。”

——

夜色降臨後,看著滿天星星,李諭摟著呂碧城又給她講起了故事:“大漠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呂碧城現在可喜歡李諭講故事了,問道:“這次又是什麼?”

李諭娓娓道來說:“傳說明朝末年,東廠陷害了兵部尚書……哎喲!”

李諭突然驚呼一聲。

呂碧城說:“講故事就講故事,手不要這麼不老實,還不到睡覺的時候。”

“好好好,”李諭只好繼續一本正經地講起來,“所幸兵部尚書的部下週淮安拼死帶著其幼子逃到大漠,卻進入了一家叫做龍門客棧的黑店。黑店裡有一位風情萬種、活色生香、亦正亦邪的老闆娘金鑲玉。而東廠的三大檔頭也已經悄悄摸到龍門客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