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碧城早已完成了書稿潤色,並且找到裕德齡完成了翻譯。

李諭準備錄成兩套,一套給紐約柯林斯出版社,一套給法國的阿歇特出版社。

但這時候裕德齡正好被召回宮中,由於書稿是用外文書寫,其他人又不太會用打字機,只能去京師大學堂譯學館找個學生“勤工儉學”幫著謄寫一下。

來到譯學館,林紓看著李諭手中厚厚的書稿,說道:“我這有名學生,英文排在全校前三,家境也較為一般,肯定會感興趣。”

林紓隨即出門,帶回來了一個十八九歲的學生,給李諭介紹道:“他叫王璡,字季梁,浙江學子。”

王季梁在聽到是給李諭做事後,非常情願:“帝師是我們的偶像,能為您效勞榮幸之至!”

李諭拿出那三本星戰後傳的書稿:“那麼就辛苦你了。”

王季梁謄寫完成至少要花好幾天,李諭這段時間先去拜訪了剛剛調回京城的張之洞。

不止張之洞,同樣被調回京的還有袁世凱。

他們兩人是封疆大吏中最重要的,一起被調回京城列入軍機處,看似升官,實則明升暗降。

慈禧似乎要在生命的最後時光儘自己最大可能削減漢人大官的權力,好為皇族鋪鋪路。

但她自己估計也清楚得很:年輕的愛新覺羅們能力太差,甚至不懂得與袁世凱等人處好關係,還以為到時擁有了權力就可以輕鬆拿捏這些漢人大官。

張之洞在北京居住的宅院位於什剎海南邊一條叫做白米斜街裡的衚衕,宅院很大,後世也有遺存。

在張之洞住進來之前,此地曾是一個富家花園,由湖北善後總局撥款2萬兩白銀進行了整體修繕,然後交給張之洞使用。

這座宅邸規模不小,是一座四進的院落,還有亭臺假山、花園水池。

李諭來到大門前,看到張之洞親筆題寫的一副楹聯:“朝廷有道青春好,門館無私白日閒。”

看來張之洞對回京有提前的心理預期,猜到會較為清閒。

李諭敲響大門,開門的是張之洞的重要幕僚梁鼎芬。

“原來是帝師!快快請進。”

張之洞坐在正廳,拿著一柄摺扇正在喝茶看報,看到李諭走進來,高興道:“是疏才啊,我還想著哪天找人叫你來喝茶。”

李諭尊敬道:“張大人回京,有失遠迎,未盡地主之誼,抱歉之至。”

“先坐下吧,”張之洞說,“以後我也是京城人了,就不用提什麼地主之誼。不過來了京城我才知道,原來京城生活成本如此之高。”

李諭說:“吃喝小事情,住房的確是個大問題,好在張大人不用為此發愁。”

張之洞說:“遙想當年左宗棠大人回京前,專門給在京的軍機大臣李鴻藻寫信,詢問京城生活成本。李鴻藻說一年最少6000兩,結果左宗棠發現自己只有一萬兩千兩,僅夠在京城生活兩年。我的情況也差不多,如果不是湖北善後總局幫我找來這間院子,恐怕我要住在寺廟裡。”

李諭笑道:“張大人桃李滿天下,來了京城肯定不能讓您吃苦頭。”

張之洞說:“吃苦頭不怕,但在下粗人一個,閒雲野鶴慣了,回京之後總覺沒有那麼自在。”

梁鼎芬說:“大人心懷天下,在武昌也沒多自在。”

“總不會像現在一樣行事掣肘,說話更不能多說,算了,不提政事!”張之洞嘆道,然後對李諭說,“你幾個月前送去武昌的兩位荷蘭教師,著實有水平,星海(梁鼎芬字)都想把他兩招去自強學堂。不過我考慮再三,新學上的事情沒人比伱懂,還是按照你說的來,仍舊安排進了你所開設的武昌中學。”

梁鼎芬多少不太服氣:“此二人確有在自強學堂任職之資,放在中學教書,有些暴殄天物。”

李諭給他解釋說:“基礎教育更加重要,不然學生素質不高,大學堂所教內容還是中學堂的,便有名無實;並且少年可塑性強,早點奠定基礎,將來才能有廣闊的成就。”

張之洞讚道:“疏才說得好!星海,我早就告訴你,疏才肯定深謀遠慮,瞭解如何辦學。反正新學不能按照私塾那一套舊的方式來。”

梁鼎芬說:“我當然相信疏才的能耐,只是如今人才稀缺,看在眼中實在眼饞。”

梁鼎芬如今主抓湖北全省教育,肩上的擔子不算輕。

時間臨近中午,張之洞說:“我們去酒樓就著美酒繼續暢談。聽說旁邊的會賢堂飯莊號稱京城八大堂之一,還沒來得及去嚐嚐。”

按照清末民初北京城飯莊的等級劃分,“堂”是最高階別,不僅要有裝修高雅的幾進四合院,可擺幾十桌,夠數百人同時就餐,還要有戲臺,能唱堂會和舉行慶典。

不夠這些條件的,只能稱樓、居、齋等,而不能稱堂。

老北京有“八大堂”:會賢堂、聚賢堂、慶和堂、福壽堂、聚壽堂、同興堂、天福堂和惠豐堂。

出入這座會賢堂的目前多是達官貴人,等到宣統年間,攝政王載灃在這還召開過多次會議。

民國初年,徐世昌也常到此赴宴。等到新文化運動時,又成了文化名流常來的地方。

這裡的每一張桌子可能都見證了歷史。

飯莊毫無疑問還是山東人開的,主要做魯菜。

他們吃了一半時,有僕人送上請帖:“老爺,慶王府的帖子。”

張之洞接過來,看了看說:“剛回來就碰上慶親王的七十大壽,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然後問向梁鼎芬:“你說去是不去?”

“去肯定要去,”梁鼎芬說,“但素聞慶王府是個無底洞,進門都要給幾百兩。現在碰上這麼一個好名頭,怕不是要變成行賄大典。”

張之洞摸著鬍子說:“我們該準備什麼壽禮,又或者多少禮金?”

梁鼎芬猶豫半晌:“我們……好像……”

“窮就直接說出來,沒什麼不好意思,我還怕他慶親王不知道呢!”張之洞笑道,然後對李諭說,“據聞上次慶王爺過壽,你與張百熙大人拜會,也沒出多少禮金?”

李諭說:“那時候我還是一個無名小卒,跟著張大人一起去的。但張大人拿了一柄摺扇。”

張之洞點點頭:“明白了,我總不能踩在張大人頭上,我就送一幅親筆字吧!”

次日,張之洞、李諭、梁鼎芬來到時,慶王府門前已經絡繹不絕。

梁鼎芬說:“我打聽過了,送出上萬兩的地方大員就有二十多人,其中最貴重的是山東巡撫楊士驤送了十尊金佛;吉林將軍達桂送了一條玉魚,據說魚鱗全都用金銀珠寶鑲嵌。”

張之洞說:“京城果然不一樣,慶王爺也不一般,一場壽宴就能貪來這麼多錢。按照規矩,進崇文門要繳納稅款吧?”

老北京的九門裡,崇文門是稅關所在,進京朝貢的外藩王公、奉召進京述職的地方大員,乃至往來商賈都需要在此納稅。

這可是超級大肥差。

梁鼎芬說:“是的,這條玉魚過崇文門繳了三萬兩稅銀。”

張之洞說:“我沒記錯的話,負責崇文門收稅的,也是慶王爺之人。”

梁鼎芬說:“可不是,一點沒落下!”

張之洞嘆了口氣,然後說:“咱們進去拜個壽就走。”

三人走向門口,見到一張桌子,後面坐了兩人,負責收禮金。

張之洞說:“通報一下,新任軍機大臣、體仁閣大學士張之洞拜見慶親王。”

收禮的人看了看張之洞,拿著筆一動不動。

梁鼎芬催促道:“沒聽清嗎?”

收禮的人握著毛筆,指了指禮單。

梁鼎芬假裝什麼都不知道:“我們初到京城,不太瞭解規矩。”

裡面有人朝他使了個眼色,收禮的人會意,也不敢要錢了,連忙說:“大人請進。”

最近不少御史輪番彈劾奕劻,不敢明目張膽強行收錢了。

但晚清官場的潛規則無人不知,奕劻總能把錢再撈回來。

當日的禮單的上,只有張之洞、梁鼎芬、李諭一分錢沒給。

當然壽禮多少帶來了,張之洞拿了一個卷軸,寫了兩句詩。李諭則拿了一筐子外文原版書,還有理有據地說:“這本書出自英國著名哲學家培根,書中有金句,知識就是力量。這麼多知識,難以估量!”

奕劻並不想得罪這些清流人士,樂呵呵收下:“多謝幾位。”

其實張之洞早就摸清了奕劻的心理,必須有人不送禮才行。而且王府還會把不送禮的奉為上賓、好生招待,以顯示慶王府“清廉”作風。

張之洞在官場摸爬滾打這麼多年,不是迂腐之人,越是他這種另類的好官,越要有聰明的腦子,否則寸步難行。

但有人就不太瞭解規矩。

一個商部的五品主事,只湊了500兩銀子拜見,直接被攔住。

然後奕劻讓兒子載振主動彈劾這名京官要賄賂自己,以充分表明慶王府廉潔作風。

這一招很絕,一百年後還屢見不鮮。

總之,官場上的潛規則太多又太隱晦,混官場非常艱難,尤其是舊時代官場,簡直是如履薄冰。

張之洞能混出來的同時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絕對是人精。

但張之洞幾人拒絕了成為上賓的機會,藉口有公事離開。

出門後,張之洞無奈道:“朝中第一重臣竟然只圖金銀,大清江山危矣。”

——

李諭卻無心關心朝堂之事,他還要趕緊準備今年的赴美留學考試。

今年庚子賠款給的金額比較多,招生規模可以擴大到50人。

李諭另外又讓基金會出錢加了10人。

他深知越早送出去越好,因為他們肯定會回來。

李諭上輩子時,有一段時間(尤其二十一世紀初),名校出現過“精英西去不復返”的情況,在網上有非常激烈的討論。

但至少歷史上第一批留美的接近50人,全部選擇了回國。甚至在建國後,也只有一人隨著校長去了寶島。

李諭考慮到去年已經開啟一定的名聲,今年報名者人數更多,所以題目難度需要提升。

考試仍舊分為初試以及複試,初試還是中文以及英文兩科。

複試是數理化生等題目,現在清華學堂的留美遊學主要針對理工科,至少八九成的學生在美國選擇理工科專業。

這方面,現在國內最有資格出題的就是李諭。

其實李諭本來不想接這事,因為不需要出到那麼難,自然用不著自己,但好歹當了清華學堂監督,這事不做不行。

李諭按照梯次出了送分題、較難的題目和難題。

反正超不出高中範圍,所以化學和生物即便李諭不太擅長,也能出幾道。實在覺得不好出,看看最新的雜誌就知道大體發展到了什麼水平。

在書房研究著試題的時候,王季梁謄寫好書稿來找他。

李諭終於想起來,這位王季梁也是我國近代化學重要的開創者,後來當了中央研究院化學研究所的所長。

於是這次再見到他時,問道:“過幾天將會進行今年的留美招生考試,你要不要參加?”

“肯定要參加!”王季梁果斷說,“兩年前我就一直在準備!當時我還在準備應試科舉,突然科舉廢除,一名留日歸來的朋友看到我仍在看經史子集,嘲諷說,‘這堆廢紙,讀它何用?不如統統燒掉,免得害人!’從那天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走科學救國之路。”

王季梁算半路出家,但李諭並不擔心他的學習能力,歷史上王季梁是第一批庚子賠款留美學生之一。

所以李諭只是說:“祝你好運。”

李諭的梯次難度設定很有效果,正好可以選拔出所需的五十人,而最讓他激動的是生物一科。

由於不是生物專業,難度把握得不是很好,題目出得偏難,但有一個叫做吳君的學生答得卻格外好。

李諭心中狂喜,他一直想培養個生物方面的牛人,以便儘早完成青黴素試製。

這是件非常費時的事情,必須有個懂得相關知識的人靠上時間。

只不過這名學生只有生物和化學兩科做得不錯,其他科目不好,遺憾落榜。

李諭正好能悉心引導一年,明年再送去美國。

下一章應該明天上午放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