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四章 侮辱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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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煜希還是很會辦事的,有了貝滿女中的經驗,來到天津後,同樣找到了美國在天津的基督新教衛斯理宗開設的一所教會中學——成美學堂。
這所學校同樣一直沿襲至今,名字變成了如今的天津匯文中學,相聲泰斗馬三立就是畢業於這所學校。
衛斯理宗的傳教士把這所學校辦得還可以,不像京城的貝滿女中那麼缺錢,所以並不想要獨立出去。
不過衛斯理宗倒是給謝煜希推薦了英租界工部局董事會的人,透過他們,謝煜希總算聯絡上一個有意向售賣土地的。
——大地產商徐潤。徐潤是知道李諭的,他又經歷過慘烈的商海浮沉,賺了大半輩子錢倒是也有心做點教育事業積積善。
徐潤還想要親眼見一下李諭,見識一下這個如今在國外最出名的中國人。
但謝煜希如果想要租或者買他手裡的地皮,尚且需要經過天津租界工部局的點頭。
與徐潤一樣,英租界工部局董事佈列登同樣要見識見識李諭,到時候讓他出場和佈列登親自聊聊,就能一定機率徵得工部局的同意。
徐潤是個會辦事的人,立刻在英租界著名的起士林餐廳攛了個局,邀請了工部局董事佈列登、天津海關道唐紹儀、教育界名流嚴範孫、張伯苓等一起出場。
唐紹儀能來,當然也是看李諭的面子。徐潤心知肚明,不過趁此機會又能認識高官,對他更加有利。
於是謝煜希給李諭發去了一封電報,邀請他到天津英租界起士林餐廳。
家中的鳳鈴收到電報後,翻譯後立馬拿給了李諭,李諭看後倒也沒什麼可說的,反正天津這麼近,去就去唄。
稍微收拾一下就叫上趙謙拉著他去了火車站。買完車票,李諭還有點感嘆:“如果現在能買個年票就好了。”此時的火車票不便宜啊。
李諭已經去過好幾次天津,十分熟悉。按照他們給出的地址,找到了起士林餐廳。
這間餐廳位於著名的天津五大道東北頭上,作為老字號沿襲到了後世。
起士林餐廳是最早的一批西餐廳,在如今天津租界裡是很有品位的一處場所。
李諭來到餐廳門口,端詳了一下,向保安門衛詢問道:“請問這裡是起士林餐廳嗎?”保安看了李諭一眼,不太想搭理。
於是李諭又問了一句:“請問,這裡是起士林餐廳嗎?”保安終於抬起眼皮看向李諭:“對啊,幹什麼?”
“沒錯就好。”李諭抬腿就想走進去,保安卻怒喝了一聲:“站住!”李諭愣了愣神:“站住?”保安看了看他:“中國人?”李諭納悶道:“對啊,怎麼了?”保安說:“這是專門開給洋大人的西餐廳,中國人不能進,除非有洋大人陪同。”
“需要有洋人陪同?”李諭愕然道,
“哪來的這種荒唐規定?”保安提了提腰帶說:“就是這樣子!中國人太髒,隨隨便便進去的話,怕攪了洋大人們的興致。”李諭都快氣笑了:“這不是胡扯嗎!”保安哼了一聲:“老子沒空給你扯,快走快走!”李諭說:“如果中國人必須在洋人陪同下進去,那不就是像狗一樣被領進去?”保安道:“你也可以這麼理解。”
“你也是中國人吧?”李諭問道。保安說:“對啊。”
“你在這當個看門狗,竟然攔中國人,你不覺得羞恥嗎?”李諭說。
“你罵誰哪!你才是狗!”保安大聲說道,
“反正就是必須洋大人牽著才能進去!”李諭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保安說:“我管你是誰,我的職責就是防止閒雜人等隨意進入。這裡距離碼頭太近,動不動有乞討的中國人跑進去,所以飯店才有這條規定。”
“靠!”李諭感覺碰到了個傻子。不過想想也是,雖然李諭已經有了不小的名氣,但知道他的絕大多數是識字的,而現在整個中國認字的人能有多少,更多的人壓根不知道李諭的存在。
又或者說,大部分國人除了知道縣太爺和皇帝,居住地之外的人基本都不認識。
之前庚子國難,八國聯軍把京津兩地搞得一片狼藉,不少農民逃難,跑到了相對安全的租界。
想不到才沒多久,就有不少洋人場館設下奇葩規定。李諭曾經在電視上見過所謂的
“中國人與狗不能入內”的恥辱招牌,沒想到還真讓他碰上。關鍵就在國人地盤上。
最可悲的是,攔他的竟然是個中國人!歧視不可怕,來自同胞的異樣眼光傷害才最大。
李諭要不是要赴約,早就扭頭走了,只好再忍著解釋一下,但還沒等他說話,又有兩個乞討的兒童走了過來,對著保安說:“老爺,行行好,有沒有剩飯?賞給我們兩口。”保安不勝其煩:“今天都第三遭了,煩不煩!你們不要耽誤飯店做生意!”年齡稍大的兒童說:“老爺,您就光讓我弟弟吃兩口行不行?我們都餓四天了,實在受不了了!”
“快滾開,快滾開,要是洋大人看見了,連我都要一起責罰!”保安立刻驅趕他們。
李諭這下子也不想解釋自己到底是誰了,解釋這個保安也不見得能聽懂,還以為自己是在忽悠他。
李諭四處看了看,遠處沿街好像有個包子鋪,於是對兩個小乞丐說:“走,我帶你們吃包子。”天津的海河已經在三年前得到了疏浚,沿著運河與海河過來的人不少,但受庚子事變的影響,他們的生活很困難,乞丐很常見。
兩個小乞丐立刻對李諭說:“您是大老爺,您是大老爺!”李諭嘆了口氣,沒有多說,帶著他們來到包子鋪。
抬頭看到是
“德聚號”的招牌,那麼說,這裡即便不是高貴友最先創辦的狗不理包子鋪,至少也是他的分鋪。
高貴友已經經營了幾十年包子鋪,他的包子在天津也早就打響了名號。
就連袁世凱在天津編練北洋新軍時都知道他的包子。這個時代沒有廣告宣發,能做到街頭巷尾人盡皆知很不容易,完全是靠真本事。
至於
“狗不理包子”名稱的來源,其實是因為高貴友小名叫
“狗子”。他的生意太火,沒空收錢,就讓人家把錢自己扔到碗裡。於是大家就傳:“狗子賣包子,一概不理”。
傳著傳著就成狗不理包子了。兩個小乞丐眼巴巴望著包子,口水直流。
店老闆看到後說:“你們先等等,我專門蒸了一些糠窩窩,給你們拿幾個。”店老闆也是好心,給他們包子自己太虧,而且對於乞丐來說,吃糠咽菜和吃發麵饅頭沒什麼兩樣,能止餓就行。
李諭明白他的心意,於是說:“不用了,老闆,這次讓他們吃包子就是,吃多少我付多少。另外,也給我幾個。”兩個小乞丐一聽李諭發話,根本等不及店老闆同意,四隻手上去一人分別抓了七八個包子就開始狼吞虎嚥。
店老闆哭笑不得:“旁邊有水,自己舀著喝吧。”然後給李諭端上了一盤:“客官你慢用。”李諭嚐了嚐,味道還不錯。
店老闆說:“這世道,像您這樣的好人真是不多見。”李諭苦笑道:“幫得了一時,明天還不知道會怎樣。”如今的流浪兒太多,海河對岸更多,每天都有冒死要游過來的。
店老闆說:“聽您的談吐,是留學歸來吧?”李諭點點頭:“沒錯。敢問閣下也姓高嗎?”店老闆說:“是的,本人高金銘。”原來是狗不理包子創始人高貴友的兒子,確切說是養子,以前是店裡的夥計。
“在租界裡開店,生意蠻好吧?”李諭閒來無事,隨口問道。高金銘說:“確實還可以,沒想到洋人也愛吃這個。一開始我們在法租界裡的生意只能說湊合,今年搬到英租界後,簡直好得不得了。”李諭笑道:“這感情好。”高金銘說:“真是奇了怪,你說這些洋人這麼有錢,為啥還愛吃咱們的包子?”李諭說:“如果你吃幾次英國菜,或許就明白了,他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菜。”高金銘可不知道英國的飲食文化,只覺得洋人這麼厲害,吃的肯定也更好。
其實如今在外國,他們也超級愛中國的灌湯包。李諭這邊包子吃得挺香,起士林餐廳裡就不一樣了。
徐潤和唐紹儀他們本就在天津,早就提前到了。就算是天津英租界工部局董事佈列登沒有同來,保安也不敢攔堂堂天津海關道長官。
說白了還是看人下菜碟。徐潤有心巴結唐紹儀,客氣道:“唐道臺,今天您能來,真是令小的不勝榮幸。”唐紹儀標誌性地抽著雪茄,說道:“也是為了教育事業。”徐潤立刻誇道:“唐道臺高義!”唐紹儀問道:“你的生意最近好像很有起色?”徐潤堆著笑說:“做點小買賣,和唐道臺您沒法相提並論。”唐紹儀吐了口菸捲:“你那要是也叫小買賣,就沒有大買賣了。”徐潤當年在上海就是個超級地產商,應該說是上海第一代大地產商,比哈同還要早。
徐潤是晚清四大買辦之一,開始是做的茶葉生意,並且做得很大,人稱
“上海茶王”。後來上海開埠,徐潤眼光非常毒辣,早早看出未來上海房地產的火爆,於是傾盡財產於揚子江路一帶購買地產,到了
“爾儘可有一文置一文”的地步。一百多年來,炒房地產的模式一直就是那樣,徐潤的模式說出來大家可能感覺很熟悉:徐潤透過自己經營茶葉賺的錢,購置地皮房產;然後再將房產抵押,從錢莊或者銀行貸到錢,繼續購置房產……如此迴圈往復。
關鍵這人看得很準,他洞悉上海租界的拓展趨勢,然後在交通要道以低價買進土地,待經營至半開發狀態便以高價售出,然後再從其他地方購置更多土地。
到了中法戰爭前夕,他名下已經擁有了3000多畝土地。其中有300畝已經建好房屋,共有房間2000多間。
每年徐潤光是收取房屋租金就達到12萬兩銀子。因此徐潤又被譽為
“上海房產大王”。只不過中法戰爭後,上海房價跌到谷底,他損失極為慘重,大批資產迫不得已低價賣給了哈同。
可以說是
“徐潤倒,哈同飽”。同一年,另一名安徽商人胡雪巖也遇到類似的問題,在一場
“生絲大戰”中一敗塗地,鉅虧1000萬兩銀子,從此一蹶不振。不過徐潤並沒有氣餒,轉而又看中了天津房地產,低價購進近2000畝土地。
1900年以後,由於海河航道得到疏浚,同時挖出的泥沙又填平了各國租界中的大片沼澤,使得天津的投資環境得到很大改善。
天津租界的商務活動也趨於繁盛,帶動著房地產開始火熱。徐潤再次賺得盆滿缽滿。
這個人在商業上可以稱得上是個奇才。除此以外,中國第一家保險公司也是他建立;同時他還參與了輪船招商局和開平煤礦的建立。
房地產自然在火熱中,天津租界也在不斷擴大。唐紹儀不無擔憂地小聲說:“英法兩國都在拼命擴充套件租界範圍,今年年初英國已經得逞,恐怕法國也不遠了。”去年法國駐天津領事羅圖閣照會天津海關道唐紹儀,要求將面積達4000畝的老西開地區劃入法租界,唐紹儀不予理會,未作答覆。
不過今年年初,英租界卻首先擴大,得到了差不多4000畝地。法國受此影響,又在躍躍欲試。
徐潤也回道:“確實,我手中不少地皮本來並不屬於租界,如今已經強行歸租界管理,想要賣的話,必須經租界工部局董事會同意方可。”但徐潤作為一個商人,其實心裡早就樂開花了,他當初買地就是看準了租介面積會擴大。
只不過雖然租界工部局沒有收回他的地,再進行交易時就要經過工部局同意了。
直白點說,就是要給工部局交稅。他們聊了半天,左等右等就是等不來李諭,也是納了悶。
唐紹儀問謝煜希:“時間是說好的吧?”謝煜希點點頭:“昨天就約定好今天中午12時,錯不了。”徐潤說:“難道是火車誤點?”唐紹儀說:“就算誤點,也該到了,總不能火車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