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黑文距離紐約很近,當天李諭就與梁誠一同乘坐火車前往。

火車上,李諭又遇到了傑森主教。

自從李諭在聖座梵蒂岡被教宗庇護十世接見後,教會人士對李諭的態度有了很大好轉,傑森主教和顏悅色道:“尊敬的羅馬教廷和教皇科學院院士李諭先生,好久不見。”

傑森專門挑出了這個頭銜。

李諭說:“你好,傑森主教。”

傑森主教說:“聖座給各地的教會發了新的聖諭,我們應當儘可能學習新的知識,以便更好地傳播福音。”

“聖座的決定十分有遠見。”李諭回道。

沒想到他們變通得還挺快,果然求生欲爆棚。

傑森主教說:“這段時間,我深入紐約、芝加哥乃至西海岸舊金山的唐人街,希望瞭解中國文化,然後進行傳教。但與過往的傳教士帶回的訊息一樣,在中國人的群體中傳教遇到了極大的困難,我很不理解,為什麼會這樣。”

李諭微微一笑,說:“道理很簡單,因為文化傳統差異非常大。”

“可是唐人街中不少家族已經傳承到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他們應該被美國的文化所浸潤才對。”傑森主教說。

李諭攤攤手:“中國有三四千年的歷史,而美國只有兩三百年,能一樣嗎。”

“那麼說,問題還是出在文化上了,”傑森主教說,“可是我聽從中國回來的傳教士說過,中國有非常多的神仙,很多人也相信神仙存在,但他們並沒有想象中那樣虔誠。”

“差不多就是這種情況,”李諭說,“如果中國的新學教育可以大面積推廣後會更常見。”

“到底是為什麼?既然不相信神仙,為什麼又產生了如此多的神仙?”傑森主教死活想不明白。

李諭想了想說:“我並未鑽研過宗教學以及神學,但我很清楚,中國的神仙與歐美的神仙從產生機制上就非常不同。”

“產生機制?”傑森主教問道。

“除了後期單一神體系的基督各教派,早期西方的神仙體系裡,神仙也是講究血統的,用個不恰當的詞彙,暫且稱為‘先天神’,就是說他們生來就是神。整個希臘神仙體系不就是宙斯還有幾個主神生的一大堆孩子嘛。”李諭說。

傑森主教點點頭:“的確如此。”

“但中國的神仙完全相反,可以稱之為‘後天神’。”李諭說。

“後天神?”傑森頭一次聽到這種解釋的角度。

“是的,後天晉升成了神仙,”李諭說,“比如有什麼豐功偉業之類的。”

“就是說本來是個人,然後變成了神?”傑森有點明白了。

“最典型的就是廣受愛戴的武聖關羽,是中國一段叫做三國的歷史中的人物;還有財神爺趙公明,是商朝的人物。諸如此類的非常多。”李諭說。

“聽起來不是崇拜,而是崇敬,崇敬偉大的先祖,”傑森在神學院上過學,繼續說,“從本質上講,崇敬的並不是神明,還是人。只不過你們賦予了他神格。”

“有那麼點意思,”李諭說,“而且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很多時候並不指望神明,洪水之下,中國沒有諾亞方舟,但有大禹治水。要知道,大禹在中國文化中地位很高,並稱堯舜禹。大禹還是中國第一個朝代夏朝的開國君主。”

“聽您這麼說,難不成中國人都是無神論者?”傑森主教問道。

“並不是。”李諭說。

傑森主教摸摸腦袋,“你可把我繞糊塗了。”

李諭說:“中國人是很務實的,在求神一事上同樣如此。而且中國語言很複雜,往哪都說得通,左眼跳財,右眼跳有時候又給解釋成面部神經的短暫震顫。如果遇到什麼考試、求子、求財之類的事情,大家還是會去對應的廟宇祈禱的。”

“對應的?”傑森主教腦子裡只有一個主。

李諭說:“是的,考試要拜文曲星,求子要拜送子觀音,求財當然是財神爺。如果應驗了,就要還願;但沒有應驗,嘿嘿,中國不養閒神,最少供品必然沒了。”

李諭說得很委婉了,其實就是有用的才叫神仙,沒用的便是封建迷信。

傑森主教問道:“院士先生莫非也拜過你所說的文曲星?”

李諭說:“考試之前有時候會念叨幾句。”

傑森主教說:“原來院士先生並非完全不相信宗教之人,如此我稍稍心安。”

李諭說:“總體上我肯定還是相信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反作用於物質的唯物主義觀點。”

“竟然是德國哲學家馬克思?”傑森竟然知道他,然後說,“中國已經流行德國哲學?”

“只有很少有文化的知識分子看過,”李諭說,“大部分中國人其實都不認字,你知道的,這種情況下,相信神仙才更加容易理解。”

傑森突然說:“既然有那麼多神了,也不怕多一個……”

李諭說:“如果主教真的想傳教,我倒是有個好主意。”

傑森說:“請院士教給本人。”

李諭說:“剛才說了一大堆,你應該聽明白了,中國人主打的就是一個務實。如果教會可以在唐人街多行善事,比如定期做慈善活動、開辦醫院、學校,讓當地政府提升華人待遇等等,中國人講究拿人手短,到時候肯定到教堂給個面……哦,去做個祈禱!”

“真有用?”傑森問道。

李諭說:“不信你就問問從中國回來的那些主教,只要是禮拜六的祈禱有免費花生髮放,會不會引來一大批人。”

傑森主教說:“他們有說過,但最終入教的人佔比並不多。”

“那是在中國,”李諭繼續忽悠,“你剛才不也說了,唐人街很多人已經傳承到了第二代,在貴方強大的文化背景下,多少有那麼一些改變,所以轉化率會高一些。”

傑森說:“好的,我會試一下。”

李諭笑道:“肯定能成功!”

李諭現在已經成了羅馬教廷的座上賓,說的話在教會圈也算有了點影響力,傑森主教心中還是相信他的。

教會有的是錢,做點善事沒什麼不妥。

而且傳教士大都非常執著,為了傳教事業不惜一切代價。

華人那麼多,分出一點信教無可避免更是人之常情,不如趁機要點好處,最少從每週解決一頓飯開始。

到達紐黑文後,李諭和梁誠下了車。

梁誠早就憋不住,笑道:“疏才兄弟口若懸河,三言兩語就解決了我們大使館都很頭痛的問題,簡直是再世張儀。”

李諭也笑道:“如今流行用‘重生’這個詞。”

梁誠豎起大拇指:“重生之張儀!”

很快,兩人來到耶魯大學。

雅禮會在耶魯大學影響力還不算小,有專門的一棟樓。

李諭與梁誠首先去進行了遺體告別儀式,獻上了鮮花。

雖然美國人重視在中國辦教育,是有著自己的私心的,但中國這時候的確需要外資進入投資教育,博弈論上,目前是雙贏狀態,都可以接受。

清末民初的很多進步人士,包括魯迅在內,已經看出來,一味地敵視排外或者一味地崇洋媚外都很危險。

聽聞兩人到來後,耶魯大學的校長哈德利也趕來迎接兩人。

哈德利校長多少有點眼紅哈佛大學天文臺請去李諭然後做出眾多大發現一事。

作為伯仲之間的兩所大學,這兩年甚至有點被哈佛壓下一點風頭的感覺。

不過李諭這次不能在美國停留時間太久,所以拒絕了哈德利校長讓他開設講座的請求。

——李諭已經欠下好多講座了,哥倫比亞大學、芝加哥大學、哈佛大學都有不少。

除非學會影分身之術,不然絕對忙不過來。

但李諭卻同意在國內多多拜會長沙的雅禮大學。

在耶魯大學,李諭遇見了一箇中國留學生——顏福慶。

目前他正在耶魯大學攻讀醫學博士,將會成為該校第一位亞洲裔的醫學博士。

未來顏福慶是湘雅系重要的先驅之一,他創辦了長沙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湖南醫科大學前身),並任第一任校長。

顏福慶見到李諭後非常激動:“本人早就極為崇拜李諭院士!”

李諭同他親切握手了握手,說道:“在國外求學辛苦了。”

“再過幾年,我就會學成歸國。”顏福慶說。

李諭說:“博士畢業也不容易。”

顏福慶說:“西方人的醫學專業學起來並不複雜,我已經想好用什麼課題畢業。”

顏福慶並沒有說大話,這時候的西醫,實話說真的不咋強,更遠不如李諭穿越前那麼複雜。

西醫是典型的科學醫學,完全根植於科學發展水平,但如今還沒有到相關領域大爆發的時候。

所以目前成為一個合格的西醫要比中醫容易許多。如果沒有個一二十年的臨床經驗,都做不了中醫。

李諭說:“回國後可就忙了,不僅要當一名醫生,很可能還要做醫學教育。”

顏福慶自信滿滿:“我就是很想把這套體系帶回去,一名優秀的醫生身份應該是雙重的,既要是大學中的講師,同時還應該是醫院的醫師。這樣才能做到與時俱進並且言傳身教,一代代培養人才。”

李諭讚道:“說得很好,將來回到國內,我一定會去看你。”

顏福慶說:“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病,如果先生身體有恙,不管我在哪裡,能幫上忙的話,天南海北我也會去救治。”

李諭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過我還是希望用不到。”

顏福慶也笑道:“如果再也不見,當然勝過一切。”

——

從耶魯返回紐約後,李諭收到了柯林斯出版集團的邀請,拿到了這批稿費,兩年間,已經達到了76萬美元。

柯林斯出版社不準備放過李諭到達紐約的機會,在華爾道夫酒店又專門開了一個籤售會,做出了巨大的海報,上面是李諭與呂碧城的畫像。為了配合銷售,還配上了光劍、死星等標誌性元素,很多生產周邊的玩具公司也為此費了不少心血。

星球大戰不愧是西方科幻第一IP,此時的號召力也無與倫比。

等柯林斯出版社找這些遊戲公司要來授權使用費,又是一筆鉅款。

李諭和呂碧城當天的籤售會要售出兩人共同簽名的500套星戰系列,兩人當天要坐在一張精緻的桌子後,一本一本地簽名。

李諭本來想用鋼筆,而呂碧城就重視多了,專門從唐人街找來了筆墨紙硯。還是女人心更細。

司徒美堂對弟媳婦的要求相當重視,甚至親自跑來研墨。

李諭一看,感覺正好可以作為文化宣傳的一種方式,毛筆是能夠直接代表中國文人的符號。

其實老外也更喜歡他們用毛筆簽名,更有儀式感。

柯林斯出版社的詹姆士主編也請求李諭換成毛筆,不過這麼一來速度就慢了,500套肯定籤不完,最多三百套。

詹姆士主編多會做生意,立刻把價格提高一倍,賺的錢更多。

由於噱頭足夠多,排隊極為火爆,不少紐約的名人大腕都來搶購。

“太不容易了,總算讓我排到。”

李諭抬頭一看,竟然是愛迪生。

“您也來親自排隊?”李諭說。

愛迪生道:“如果不是我住得近,恐怕這麼好的東西連我都搶不到。”

李諭哈哈一笑:“我還沒有讓您籤個名,居然就先給你我的簽名。”

愛迪生說:“如今我已經不再執著於直流電,與特斯拉先生的電流大戰我承認自己輸了。聽說他在貴公司待遇不錯,而且為交流電的勝利立下汗馬功勞的威斯汀豪斯先生也進入了貴公司,實在讓我意想不到。希望二位在你的公司繼續發揮出他們的智力以及才能。”

李諭自然挖不動愛迪生,他現在水泥和留聲機生意做得很大,電影也有很大起色,為他帶來很可觀的收益,並且大幅提升了知名度。

李諭只能暫時客氣地說:“我會把您的話帶給他們兩位,我想他們會非常高興。”

愛迪生與特斯拉稱得上死對頭,矛盾非常難以調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