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上半葉的化工產業那是真的賺錢,所以住友才能靠化學工業與三菱、三井並駕齊驅。

化學工業是個超級大的門類,但早期的化學工業,最為大眾所知的其實就是化肥、橡膠、染料等,然後是後來的塑膠;早期的製藥產業也可以歸為化學工業。

每一樣都是與經濟民生息息相關的重要產業。

不過化學工業的門檻不算低,尤其是對於清末民初的中國,最先要解決的還得是人才問題。

虞和欽是個天分很高的人,可以擔得起化學的大旗。

但再怎麼說路還是得一步步走,飯一口口吃,毫無疑問仍舊要解決教育的問題,單打獨鬥太難。

李諭和虞和欽聊起了現在的化學工業。

“我剛到日本國時,發現他們正在製造一種叫做肥田粉的東西,按照廠家的說法可以大規模提升土壤肥力,從而讓農田增產。後來我買回來專門研究了一下,發現是硫酸銨。”虞和欽說。

李諭說:“就是氮肥的一種了,確實有不錯的效果。”

虞和欽道:“糧食是國本,我見過太多食不果腹的饑民了,對這種能夠造福於民的化學工業十分感興趣。”

李諭說:“但化肥的生產太複雜,一方面投資巨大,另外如果沒有合適的工藝,恐怕造出來的化肥還不如增產的效益高。”

虞和欽說:“但我在日本國看到的情況,證明它的確能夠有效地增產。”

李諭嘆了口氣:“我知道,但國內現在百廢待興,化肥工業再好,也得往後排排。”

“為什麼?”虞和欽問道。

“因為地在地主手裡,而地主們並不在乎饑民死活。”李諭攤了攤手。

虞和欽無奈道:“什麼世道!”

李諭繼續解釋說:“並且日本能夠製造硫酸銨,是因為他們有其他的重工業正好產出了硫酸這種廢氣。”

“我還以為是住友化學的成果。”虞和欽說。

“重工業也是住友財團的,資本向來逐利,如果看到化肥可以獲得收益,他們自己就會推動。”李諭說。

“這麼說,住友並不是因為想要解決日本農民的口糧?”虞和欽問道。

李諭說:“要不你以為哪?”

虞和欽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這些財閥!”

李諭說:“除非能夠有簡單易得的肥料,不然現在就想推廣化肥,難上加難。你有聽過鳥糞戰爭嗎?”

“鳥糞?戰爭?”虞和欽搖了搖頭。

“過往的肥料都是有機肥,或者農家肥。而幾十年前,人們在南美洲的一片沙漠發現了大量鳥糞,厚達數十公分,簡直是天然肥場。”李諭說。

虞和欽立刻說:“南美洲?不會又是歐洲人去開發吧?”

“你猜對了,”李諭說,“英國人聞著鳥糞的味兒就來了。鳥糞裡富含N和P,歐洲正好興起了肥料熱,所以大批鳥糞運往歐洲。”

虞和欽不禁皺眉:“一船一船的鳥糞,味道的確夠讓人回味。”

“不僅鳥糞,後來這裡又發現了硝石礦,價值更加提升。而此塊區域正好位於智利、玻利維亞以及秘魯交界處,三個國家便為了鳥糞和硝石打了起來。”李諭說。

“還真是因為鳥糞打了起來!?”虞和欽說。

“可不嘛,”李諭說,“本來已經劃好了界限,不過早前智利的公司已經在被劃到玻利維亞的土地上開礦,於是兩邊簽訂合約,智利將來放棄這裡,不過25年內玻利維亞不得對智利礦業公司提高稅率。”

虞和欽說:“聽著倒是合理。”

“要是真這麼下去,的確不失為一個雙贏的局面,但不出意外的話,意外就要發生了,”李諭繼續說,“僅僅4年後,玻利維亞政府出現了財政危機,軍隊經費嚴重不足,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玻利維亞做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單方面提高智利礦業公司稅率。”

“我要是智利,肯定不幹,畢竟有契約。”虞和欽說。

“這還沒完,”李諭說,“緊接著玻利維亞又做出一個更愚蠢的決定——沒收並拍賣了智利礦業公司的全部資產!”

李諭甚至聯想到了後世某米在阿三國的遭遇。

虞和欽說:“難怪只能靠戰爭決絕問題。”

“玻利維亞雖然挑釁在先,但他們的軍力根本不是智利的對手,即便聯合起了秘魯,還是被打得慘敗。最終玻利維亞自取其辱,別說寶貴的鳥糞和硝石了,就連自己位於太平洋沿岸的全部土地也全部喪失,成了一個內陸國。秘魯同樣丟失大片領土,硝石礦全部被划走,只剩一堆鳥糞。”李諭說。

虞和欽說:“有鳥糞聽著還算不錯。”

“但現在馬上就有合成化肥了,鳥糞就只是鳥糞了。”李諭說,“不然日本國為啥不去進口鳥糞,自然是合成化肥效果更好,也比大老遠運過來運費老鼻子高的鳥糞還便宜。”

虞和欽說:“咱們貌似沒聽過有這麼好的糞堆,如此說來,以後終究離不開合成化肥。”

李諭點點頭:“將來搞肯定要搞,但我給你說這麼多的意思是,沒必要現在就把精力放在化肥上,即便取得技術上的突破,也無濟於事。”

虞和欽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只不過看著如此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日日吃不飽飯,心中有些難過。”

李諭說:“現階段可以買嘛,將來國內宣稱一下,或許有那麼一些開明的大地主願意用。”

虞和欽說:“只能如此了。”

其實後世很多國家也是買化肥,就算印度阿三這種擁有全世界最大耕地面積的國家,化肥仍舊嚴重依賴進口。

很難想象。

不過這也是歷史原因,咱們剛建國時,歐美封鎖技術,被逼的只能研究化肥工業。

而印度左右逢源,輕鬆就可以在國際市場上買到化肥。

一個是短痛,一個是長痛……

中國真是被技術封鎖了快一個世紀,封鎖到快要啥都自己搞出來了。

李諭還是得讓虞和欽好好研究研究化肥工業的,到時候能早點突破封鎖也是好的。

虞和欽突然又說:“對了,疏才兄,你是科學鉅子,我有個問題想與你探討一下,你隨我來。”

李諭跟著他來到了其住處,虞和欽在書桌上拿起了一本筆記:“我在留學的時候,讀了許多化學著作,時常想把它們翻譯成中文,但很多術語頗為苦惱,因為需要憑空創造。早年間,徐壽先生已經把大量化學元素翻譯到了中文,而我在讀有機化學時,卻發現並沒有類似的翻譯。”

李諭說:“很好的一項工作,我的確能幫點忙。”

有機化學裡很多詞就是虞和欽參與創造的。

李諭坐在了書桌旁,與他一項一項推敲了起來,其實虞和欽已經有了比較完善的想法,一些命名已經很現代,比如醇。

李諭做了一些補充:“你寫的這個‘醇精’,如果譯作醚更加簡單。然後引入烷、炔、烯字眼,它們都帶火字旁,暗示了性質,更加讓人好上手。比如你在書中的三炭矯質,可以直接叫做丙烷。”

虞和欽興奮道:“果然連門捷列夫先生都要稱讚你的化學造詣,疏才兄你簡直是化學翻譯的天才!甚至還用到了天干地支!你是怎麼想到的?”

李諭笑道:“名字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虞和欽豎起大拇指:“好詩!”

李諭說:“我僅僅提到一個思路,後續的整體命名規則,還要你來完成。”

虞和欽指著筆記本封面的“有機化學命名草”幾個字,“我會盡快完成。”

李諭此時環視他的房中,看到桌子上擺著筆墨紙硯,旁邊還放著一些卷軸,另外角落有一架古琴。

李諭笑道:“你的書房擺設得真像個文人書房。”

虞和欽說:“這些都不是擺設。”

“不是擺設?”李諭問道,“總不能你會寫實作畫還會彈琴?”

虞和欽得意道:“這次是你說對了。”

李諭大驚失色:“不是開玩笑?”

“不信?不信我就給你撫琴一曲!”

虞和欽坐在那架古琴旁,隨即撥弄琴絃,還真彈奏起了古曲。

李諭是徹底服了!

看來不僅國外的科學家懂藝術,國內的也一樣啊!

一個個的都挺全能。

愛因斯坦會拉小提親,普朗克、玻爾茲曼會鋼琴,此後獲得諾獎的巴克拉是聲樂高手,眼前的虞和欽則能彈古琴。

難不成科學圈裡就自己不會音樂?

不行!李諭深受刺激,越發感覺自己有必要開發個藝術愛好,不然真沒法和他們開沙龍聊天了。

但你別說,還得是傳統樂器有古韻。

一曲終了,李諭拍手說:“好!只可惜此時更像對牛彈琴,因為我根本不懂音樂,只是覺得好聽。”

虞和欽笑道:“好聽就夠了,懂不懂並不重要。”

李諭指著那些卷軸:“這裡面是畫作?”

虞和欽點點頭:“是的。”

李諭又問:“該不會都是你畫的?”

“是我畫的。”虞和欽微笑道。

李諭笑道:“實在太高雅了,和你一比,我突然發現自己有點俗。”

虞和欽說:“此言差矣!疏才兄是大才,我不過愛好廣泛、胡亂玩玩,倒是有首詩很想贈予疏才兄。”

虞和欽提筆在紙上寫下:

“惆悵艙頭入夜深,神州回望鮮知音。

身世萍飄舟一葉,濤波山湧雪千尋。”

他的書法和文采竟然也都不錯。

李諭是後來才知道,虞和欽晚年不再搞化學工業了,然後號稱五隱先生,意思是隱於他所喜愛的書、畫、詩、琴、舞五藝之中。

李諭說:“我一定小心收好。”

——

回到自己的住所時,李諭遇見了剛來日本留學的李叔同。

隨著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美麗的日本女子以及一名老者。

“實在抱歉,這麼晚才來找疏才兄。”李叔同說。

“沒什麼好抱歉的,又不是有手機……啊,又不是有便利的通訊工具,晚幾天很正常。”李諭說完請他們都進入屋內。

李叔同給隨自己來的兩人介紹說:“日下部先生、幸子,這位就是我的朋友李諭。”

雙方問了好。

李諭發現這個叫做幸子的年輕日本女人與李叔同似乎十分曖昧。

李諭問道:“叔同在日本研究的仍舊是書畫?”

李叔同點點頭:“我專門學了學西洋的油畫,期間在學習素描時發現原來西洋畫有些習慣實在不錯。”

李諭腦筋一轉:“你學的是人物素描?”

李叔同點點頭:“正是。”

李諭立刻明白了,這個日本女人肯定是做他的美術模特。

這小子還真是四處沾花惹草。

李叔同說:“我透過學習西洋的美術,發現原來人體是這樣美麗的東西,美就在最樸實無華的地方。”

李諭心想,那可不美啊!你不僅心中覺得美,身體也覺得很美吧!

李諭戲謔道:“東京是不是很熱?”

“熱?”李叔同搖搖頭,“一點都熱。”

李諭微笑道:“一本正經。”

李叔同不明白李諭話中意思,於是說:“此外,我發現日本國之男女混浴同樣有天成之美!原始之美!對我藝術之靈感啟發頗多。”

李諭都不好意思拆穿他!

但該說不說,李叔同是真的藝術大家,或許人家真能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發現靈感、發現美哪。

額,李諭更覺得自己太俗了,咳咳,是藝術方面哈。

李叔同的天賦也是真的高,啥都擅長,書法、繪畫、作曲、寫詩樣樣精通。關鍵每一樣都很有藝術感,絕對的大才。

另外他的情商也沒的說,或者叫桃花運?

在國內的天津、上海與不知道多少個青樓女子有一段段故事,根本數不勝數。

現在剛來日本才沒多久,竟然不僅學會了素描,甚至還與一位日本模特好上了。

服,大寫的服!

他要是寫一本藝術指南+情感指南,絕對會成為民國時期的暢銷書。

或許就是前半生太刺激,過得太全了,所以後半生才會變成弘一法師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