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諭的上海中學辦得紅紅火火,此前編撰的教材賣得更好。

張元濟找到李諭,將一本賬目拿給他看:“這是第一版的費用,一共7636兩。”

李諭沒想到竟然這麼多,於是說道:“留著這筆錢改進已有教材吧,最好專門辦個教材編委會。”

“教材編委會?”張元濟感覺是個好主意,以後的教材市場大得很,沒必要在乎眼前的一兩年,“可就算要成立編委會,也要走個流程。錢必須先打到你的賬上,然後再由你出資編委會。”

李諭笑道:“好吧,那就走完固定流程。”

商務印書館收上來的錢大部分是碎錢,大都在錢莊。雖然沒有銀行方便,但錢莊的信譽也挺好。

兩人一同坐船來到黃浦江邊的一家錢莊,處理完賬目,剛出來,就看到一個青年想要跳河。

兩人連忙過去阻攔,左拉右扯到了岸上。

張元濟喘著粗氣問道:“年輕人,你為什麼如此想不開?”

青年無奈道:“無米之炊巧婦難為,公學敗矣!我姚宏業只有以死明志,警示眾人。”

李諭感覺甚是頭大,怎麼都想著以死明志?於是問道:“中國公學還是南洋公學?”

“中國公學。”姚宏業說。

原來是那幫留日回來的學生,他們確實比較衝動。雖然在清末時局下算不上什麼壞事,不過沒事就尋死就太不值了。

歷史上姚宏業在中國公學當幹事時遇到一些挫折,憤而自殺。

張元濟勸道:“孩子,沒必要丟了性命,還有這麼多事要做。”

姚宏業突然認出了李諭:“您是帝師!您有沒有辦法?”

“什麼事?”李諭問道,“能幫上忙的我肯定盡力而為。”

姚宏業嘆道:“學校經費仍舊不足,大家天天吵架,根本無心辦學。”

李諭納悶道:“兩江總督端方不是捐了每月1000兩?”

姚宏業說:“學生越發增多,仍舊難以為繼。”

李諭說:“事情倒是不難,我……”

張元濟打斷李諭,“疏才兄,這種事不能總是讓你破費,辦學應該是朝廷的事,明天我就登報尋求資助。”

文章發出後,想不到第一個站出來的竟然是大清銀行,而且一出手就是十萬兩,還要給他們在吳淞興建新校舍。

估計是朝廷方面也想借此拉攏一下留日學生。

不過留日學生這麼多,拉攏不過來啊。

但好歹解決了資金問題。

姚宏業對兩人極為感激,不僅救了他的命,而且挽救了中國公學。

姚宏業分別登門道謝,找到李諭時,甚至表達了以後想要跟著李諭乾的想法。

李諭問道:“你不是同盟會成員嗎?我這兒可搞不了革命。”

姚宏業說:“現在同盟會分裂,大家四分五散,而且不見得加入同盟會就是為了去革命。我和天華兄一樣,只是想讓國家富強。”

李諭想了想:“可以,等你讀完書畢業後,可以來我這兒,而且還有一些十分重要的任務要給你。所以這兩年一定好好讀書。”

姚宏業道:“帝師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至少要以公學前三名畢業。”

李諭笑道:“那我等著你。”

李諭心中是有盤算的。

就在今天上午,他剛剛看到報紙,日本方面已經成立了臭名昭著的南滿鐵路株式會社,也就是那個剝削東北的最核心日本企業。

李諭必須往日本的東北企業裡安插一些自己人進去,不能讓日本人這麼輕易掠奪資源。

但這種人需要謹慎挑選,因為蟄伏期會非常長,而日方給的待遇又極高,必須保證長期忠誠度。

李諭目前想到最好的選擇是鄒容以及姚宏業,他們都是連死都不怕的人,真正視金錢如糞土,意志堅定。

當然要先培養一下他們處理經貿問題的能力,打入日本滿鐵等掠奪公司內部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李諭忙完上海事情,準備回京城,怕秋瑾再放心不下革命事業,於是勸她一道北上,畢竟她的家人還都在京城,秋瑾猶豫了一陣後最終同意。

在船上,李宇又遇到了同樣回京的盛宣懷,此前與他碰過面。

盛宣懷名氣比不上胡雪巖,但對近代經濟的意義,盛宣懷要大得多。

李諭抱拳道:“盛大人。”

盛宣懷也抱了抱拳:“帝師,好久不見。”

李諭例行問道:“盛大人回京所為何事?”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鐵路!”盛宣懷說,“朝廷讓我當郵傳部侍郎,說白了還是要解決鐵路問題。”

“津浦鐵路?”李諭問。

盛宣懷搖了搖頭,說:“是川漢鐵路。”

川漢鐵路是從武漢到成都的一條鐵路,早在1903年就開始規劃。

李諭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川漢鐵路難度著實大。”

盛宣懷嘆道:“如果只是施工難還好說,但我實在想不到川漢鐵路公司竟然有這麼多破事!四年過去了,資金籌集了800多萬兩,鐵路一寸未修,但已經花了150萬兩在工資以及辦公經費上!他們甚至還拿出200萬兩去投資重慶銅元局,結果損失殆盡。”

李諭愕然。

熟悉近代史的肯定知道,壓死大清的“最後一根稻草”並非武昌起義,而是四川的保路運動,其中的“路”,正是川漢鐵路。

二十世紀初,沒多少施工機械,修鐵路本來就成本高昂,而歷經幾次外戰失敗的清廷,欠下十幾億兩白銀鉅額外債,根本無力投資鐵路建設。

破解的方法無非就是舉外債或者民間集資。

但這時候形勢太特殊,本來就打輸了仗,賠了那麼多銀子,還要找洋人借錢,很多人都無法接受,十分排斥外資。

所以即便清廷清楚舉外債很划算,但會背上“賣國”罵名,無奈之下,只好選擇“官督商辦”。

好在民間已經認識到投資鐵路收益頗豐,所以集資熱情很高。

但為此成立的川漢鐵路公司,真是不堪入目。

別的地方大都透過士紳階層集資,四川卻不一樣,是透過加徵稅收穫得集資,也就是六七千萬川人幾乎人人都是股東。

四川會爆發保路運動,原因就在這上面。

李諭頗為無語,但即便知道癥結所在,也沒有辦法,更不會阻止,畢竟大清就亡在四川保路運動上,最好坐視不管。

李諭隨口回了句官話:“鐵路、通訊、軍工、金融都是國之重器,理應重視,朝廷召大人回京,必然是因為大人曾執掌鐵路大臣一職多年,富有經驗。”

盛宣懷氣道:“爛攤子已經擺下,我能有什麼辦法!我早說過,應該堅持舉外債,要是看不慣英法,可以找比利時、荷蘭、瑞士等中立國家!搞什麼‘官督商辦’,鐵路就應該收歸國有。”

李諭尷尬笑了笑:“大人所言極是。”

盛宣懷說的沒什麼毛病。

哪怕以現代人的眼光看,也只能這麼做,畢竟只是借錢,並非把路權也給了洋人,鐵路最終還是自己的,錢可以慢慢還唄。

在李諭穿越前,南亞某國還有東南亞某國修高速鐵路,還要向日本舉債。

屬於經濟上的常規操作。

可惜清廷的執行力一次次令人大跌眼鏡,川漢鐵路的操作則更加迷幻。

再過兩年,川漢鐵路的總收支(即總會計師),竟然挪用300萬兩去上海炒股!

我滴媽,這能有救?

2023年,全世界最大的資金監管公司、無數大企業幕後大佬的美國貝萊德公司,在A股投資了三年,都虧到欲哭無淚,灰溜溜跑路。

人家可是超級金融巨頭,頂級玩家,都搞不定大A,一個小小的根本不懂金融的會計師還想在上海炒股賺錢?

做夢去吧!

巴菲特都救不了。

所以呢,很短時間內300萬兩就完全虧光,水花都沒打起幾個。

到時候盛宣懷強行收回鐵路,實際上是明智之舉,而且是原價贖回。

不過四川情況特殊,股東是無數普通川人,贖回的操作很難具體實行。何況這麼一來,川漢鐵路公司巨大的虧空事情就會洩露。

那可都是無數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川人的血汗錢,知道後不活剮了他們才怪!

所以他們才混淆視線,喊出“拒借洋款,廢約保路”口號,以轉移各界對集資款去向的質疑,並要挾朝廷為他們“擦屁股”。

而盛宣懷知道事情原委,不想替他們擦屁股。

結果很快,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就此爆發。

後面的事大家就知道了,袁世凱被再次請出山,幾個月後,大清徹底入土。

真是有趣,區區300萬兩白銀,竟然敲響了大清的喪鐘,一股腦把它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

當然了,這只是一個宣洩口,不在川漢鐵路爆發,也會在其他地方爆發,畢竟時機已經差不多。

不過自從川漢鐵路立項,事情就註定走向這個結局。因為進出四川鐵路太難修,比福建都要難,造價巨大。清廷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就算接過來,也會拖垮。

這段歷史李諭很清楚,但盛宣懷不知道。

而且錢都募集這麼多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