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都是旱獺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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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國和法國現在是蜜月期,所以俄國人的防治團隊才請了法國人邁斯尼。
邁斯尼是北洋陸軍醫學堂的教授,比伍連德年長,以前參與過鼠疫防治,有一定經驗。
某種意義上,他可以算作伍連德的前輩。
在俄國人的醫院中,伍連德與他舉行了一次見面會。
伍連德開門見山道:“邁斯尼教授,希望您可以通知俄國方面,儘快採取隔離措施,以防止鼠疫繼續透過病人咳嗽的飛沫傳播。”
邁斯尼一聽就笑了:“飛沫?伍連德先生,你好歹是劍橋大學的博士,怎麼會說出這麼沒有醫學常識的話?”
伍連德說:“那您如何解釋零下二十多度的環境,老鼠根本無法四處活動的前提下,鼠疫的病例還在每日增多?”
邁斯尼說:“鼠疫的傳播途徑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經發現,是透過老鼠、跳蚤傳播,你總不會這些年都沒有看過《柳葉刀》吧?如此權威的團隊在如此權威的雜誌上發表的嚴肅論文,你為什麼會懷疑?科學精神哪?證據哪?”
伍連德說:“我沒有說這條傳播路徑本身有問題,只是我猜測還有其他的傳播途徑。”
邁斯尼哈哈大笑:“年輕人就是年輕人,異想天開的時候太多,你還需要歷練。”
伍連德說:“邁斯尼教授,現在不是討論年紀的時候,採取隔離措施,不會有什麼壞處,我會想辦法證明存在飛沫傳播。”
邁斯尼不屑一顧道:“你該不會把這又當做了一項博士的研究課題吧?”
以目前歐洲很多學校的傳統,博士階段並不需要一定在學校裡,可以在任何國家搞課題,只要幾年後拿出博士論文然後透過博士答辯就可。
伍連德說:“教授,我尊重的是每天幾百條人命,哪有做課題的心情?”
邁斯尼說:“怎麼,你的意思是我不尊重人命?我可是毛遂自薦而來,並非被請來的。”
伍連德越來越清楚如果沒有一個全權總醫官掌控全域性,不管做什麼,都無法避免漏洞存在。
伍連德說:“無論如何,請您務必採取隔離措施,同時佩戴口罩。”
伍連德拿出了一些口罩擺放在桌子上,邁斯尼看後說:“多此一舉!我再重複一遍,不存在人傳人,更沒有必要隔離,這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伍連德堅持道:“我是朝廷派來的醫官,按照慣例,哈爾濱的防疫事務應當以我的命令為準。”
邁斯尼說:“那麼我會向徐世昌大人發電報,看看到底任命誰為總醫官。”
兩人的見面不歡而散。
伍連德同樣給軍機處發了電報。
然後再去找日本的北里柴三郎,北里在微生物領域已經小有名氣,但上次在香港被耶爾森蓋過風頭,非常不爽,這次務必搞定哈爾濱的鼠疫,恢復名譽。
李諭和伍連德來到北里的研究所時,北里正在解剖老鼠。
北里的觀點和邁斯尼一樣,認為這次哈爾濱鼠疫和印度、香港發生的沒什麼兩樣,所以從他到哈爾濱的那天開始,就與助手不斷地抓老鼠。
附近的傑瑞都快被他們捉光了,捕鼠能力驚人。
可他解剖了五六千隻老鼠後,依舊沒有發現鼠疫桿菌。
伍連德拿出解剖日本女客棧老闆的肺部切片,北里卻問道:“你們沒有解剖老鼠?”
伍連德說:“傳染源現在根本不可能是老鼠,在我看來,這次是一種新型鼠疫,我稱之為‘肺鼠疫’,即可以透過咳嗽飛沫傳播。”
“不!”北里柴三郎表現出了日本人特有的執拗,堅稱道,“必然是透過老鼠與跳蚤傳播的腺鼠疫。”
伍連德在北洋陸軍軍醫學堂見了太多日本搞生物醫學的,非常瞭解他們,並沒有辯論,只是過來盡到通知義務。
出門後,李諭說:“這種情況下,我們必須儘快聯絡各大領事館,借他們的影響力推行隔離政策。”
伍連德無奈道:“連醫療隊的人都不聽我們的,何談領事館?”
李諭說:“可是我們不可能蒐集到如此多的隔離房間。”
伍連德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李諭突然說:“我想有個人能夠幫上忙。”
李諭帶著伍連德找到俄國中東鐵路管理局局長兼中東鐵路護路軍總司令霍爾瓦特,又讓伍連德把情況說了一遍。
霍爾瓦特問向李諭:“李諭院士,這位伍大夫說的都是事實?”
李諭說:“千真萬確,我們希望你可以提供幫助。”
霍爾瓦特倒是賣李諭面子:“如果不難做到,我可以幫忙。”
李諭說:“一點都不復雜,我們僅僅需要您提供一百節火車車廂當做隔離房間使用。”
伍連德眼睛一亮,李諭提到的點子很不錯,火車車廂遠離居民區,又不會過於寒冷。
現在天寒地凍,哈爾濱火車站囤積有大量閒置的車廂,騰出一百個不在話下。
霍爾瓦特說:“我能夠暫時拿出一百節車廂,但你們最好說服邁斯尼先生,避免他向各國使館打小報告,那時候,我也頂不住壓力。”
伍連德高興道:“我會做到。”
其實根本用不著伍連德出手。
很快,清廷發回電報,任命伍連德為全權醫官,而非邁斯尼。
不得不說,東北鼠疫防治幾乎是大清臨死前的最後一次迴光返照,一些決策做得都挺對。
東三省總督錫良也抽調過來了1000清軍。
邁斯尼看到清廷的調令後非常不服氣,親自去醫院視察病人,他穿著醫生的白袍,戴著膠皮手套,唯獨沒有戴口罩。
這就有點瞧不起鼠疫桿菌了。
果不其然,他當天就感染了鼠疫。
邁斯尼感染的訊息震驚了整個哈爾濱,雖然他還在病床上苦苦支撐,不過所有人都知道,感染上鼠疫必死無疑。
真心毫無辦法,沒有抗生素的時代,感染了鼠疫只能等死。而且發病去世很快,短則一天,長則四五天。
這件事後,伍連德眾望所歸,成為了東北總醫官。
李諭給他建議道:“我們把傳染最嚴重的傅家甸劃成四個區域,所有人分發不同顏色的臂章。大家只能在同顏色的區域內活動,不允許跨區。同時命令官兵把守關卡,人員進出全部禁止。進入哈爾濱的火車不允許再開出,而且只能進來拉物資的貨運火車。”
說白了,就是封鎖哈爾濱。
李諭對這個真是太熟悉了,應該說每個經歷過三年疫情的人都耳熟能詳,隨口就能說出來。
伍連德的想法基本與李諭不謀而合,只不過細節上的確還是李諭經歷的更多。
次日,錫良調集的一千官兵也到了,李諭和伍連德前往濱江府見軍隊的長官,還沒進屋就聽見裡面罵罵咧咧:
“媽拉個巴子!真把老子當招安的?這種鳥活也讓老子幹!”
帶隊的竟然是張作霖。
如今的張作霖已經成為統領(旅長),徐世昌在當東北總督時,對他的部隊進行了擴編。
不過張作霖終歸是起於草莽,在錫良成為東北總督後,不是特別信任他,給他分配了不少艱鉅任務,有可能想削弱他。
但張作霖藉此機會又擴充套件了自己的影響力。
伍連德正色道:“張統領,事關東北安危,責任重大,不是您口中的‘鳥活’。”
張作霖哈哈一笑:“老子就是發發牢騷,就算當我是宋江,不也是好漢嘛!”
李諭說:“張統領原來是在自誇。”
“有道理!”張作霖說,“這位小哥有文化,能聽出老子想說什麼。”
其實是李諭給他圓了回來,李諭說:“張統領,如果能夠控制鼠疫,對您在東北的聲望會大有裨益。”
張作霖說:“看你說的!老子要什麼聲望?老子愛民如子,是甘願前來。”
話風轉變得是真快。
濱江道臺於駟興說:“張統領,還沒給你介紹,這位是伍連德,剛剛升任總醫官,近期的任務都會由他釋出;這一位哪,是帝師李諭,你想必有所聽聞。”
“老子最愛學文化,當然聽過!”張作霖大大咧咧說,“要不是我當年落草為寇,現在也是個洋狀元,你說是不是,帝師老爺?”
李諭說:“如果哈佛知道遺失了您這樣一顆學界明珠,必然追悔莫及、痛哭流涕。”
張作霖問道:“哈佛……是什麼?”
李諭開玩笑道:“哈爾濱佛學院。”
張作霖豎起大拇指說:“帝師看人真準!老子雖然當過土匪,現在又是兵頭子,但老子一直心地善良,如果去當和尚,肯定是……是那啥來著?”
李諭說:“六根清淨,獨具慧根?”
“對對對!”張作霖說,“獨具慧根,獨具慧根!”
李諭說:“如果真的獨具慧根,肯定會意識到原來鼠疫發生於鼠疫桿菌,需要採用隔離手段、戴口罩,消滅傳染源。”
張作霖說:“太對了!就說為什麼會派老子來,因為只有老子最有慧根,能管得住那些不聽話的。”
錫良八成就是覺得他像個兵痞,這種強行維持治安的任務,讓出身草莽的張作霖幹,肯定更能完成任務。
現在的老百姓沒多少公共衛生知識,不會特別配合,除非做出成績讓他們看到效果。
李諭的一番話說得張作霖非常受用。
當然了,他也想借此機會多多接觸一下日本人和俄國人,張作霖這人雖然文化程度很低,但非常擅長左右逢源,拿捏平衡。
他深知想要繼續擴大力量,離不開俄國或者日本人的支援。
李諭說:“有了張統領的兵,日本再想派來軍隊,正好沒了藉口。”
張作霖說:“你們說吧,讓老子的兵做什麼,我這就去安排。”
伍連德拿出地圖,指給他各處關卡:“張統領把兵分散在這些地方,另外派一部分維持治安。”
李諭拿出口罩:“還有這些,由於在疫區,務必佩戴好。”
張作霖訝道:“戴這鳥玩意幹什麼?蒙上臉,難不成還要當個打家劫舍的響馬?”
李諭給他解釋:“如果不戴,可能會染上鼠疫,然後去閻王爺那裡搶劫了。”
“老子又不是猴子,搶不過閻王爺,”張作霖拿過口罩,“嘿嘿,老子這人就是聽勸!小的們,不想死的就戴好!”
張作霖帶兵很有一套,命令傳下去貫徹得很到位。
伍連德又說:“張統領,現在寒冬時節,聽說山林裡的山寨,也鬧了瘟,他們可能會下山……”
張作霖擺擺手:“老子最熟悉的就是響馬行動,不用擔心,誰敢下山,老子蹦了誰。”
“並非如此,”伍連德說,“我的意思,把口罩以及防治措施也告知他們。”
“啊?”張作霖腦袋一大,“總醫官,您說的話我咋就聽不懂?您還要幫響馬?不怕朝廷問罪?”
伍連德說:“如果不能根除鼠疫,我們在這做的一切將毫無意義,鼠疫桿菌的可怕不用我再多說。”
張作霖說:“那你得告訴我,這鳥東西到底從哪傳過來的,咋就這麼厲害?我好告訴我的兵,讓他們安心。還有,我聽說日本人和俄國人殺了上萬只老鼠,都沒發現個一二。”
伍連德說:“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解剖和訊息追蹤,在解剖了第一個病人後就發現了肺部感染。這個一號病人的身份很特殊,是一名皮毛商人。”
張作霖說:“皮毛商人?”
伍連德說:“我猜測,他是捕捉旱獺,然後用皮毛代替貂皮售賣。”
“這些個刁毛東西!”張作霖大罵道,“我就說之前買的貂皮襖不對勁,原來用的是旱獺皮!”
伍連德與李諭都汗顏了,原來他生氣的點在這……
對了,旱獺就是土撥鼠,表情包裡大聲“啊!”的那個動物。
東北的貂皮大衣如今是身份象徵,連奕劻這種軍機大臣都愛穿。
可是紫貂的數量非常稀少,數量根本不夠,於是乎一些皮毛商人就想到了用土撥鼠的皮代替。
後來東北的土撥鼠被抓光了,皮毛商人就跑去俄國境內抓,其中有一隻土撥鼠攜帶鼠疫桿菌,帶回東北後繼而引發了整個哈爾濱的淪陷,六萬人因鼠疫而亡。
日本的北里柴三郎等人一直在解剖老鼠,根本沒想到土撥鼠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