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辜鴻銘離去,嚴復哈哈大笑:“我說李諭啊,放眼整個京城,能在辜先生嘴下贏上隻言片語的人可不多。”李諭要不是有超過一百年的見識,其實的確很難辯論過辜鴻銘,畢竟他到了二十年後仍能獨戰一大堆新文化運動者,——雖然那時候也是靠的詭辯之才。

辜鴻銘只要鬆了口,就沒什麼阻力了,李諭也成功拿到了學位。可惜現在只有他一人畢業,少了一大堆同學一起扔學士帽的快樂。

張百熙終於能把畢業證書再次遞交給李諭。李諭鄭重接過。100多年前的畢業證書非常有特色,四周飾有龍紋邊框,表徵這是清廷最高階別的公辦大學。

邊框四角書有

“京師大學堂”字樣,然後內容也是按照古時標準,文字從上往下、從右往左排列。

最右邊是京師大學堂奉旨辦學的懿旨,包括辦學宗旨、辦學方法、辦學制度等。

然後是李諭的一些個人資訊,接著還列出了各科成績,以及平均分數,一共十科,九科100分,經學則只有20分。

並且著重寫明平均分九十二,已經是極高了。最後則是張百熙的簽字,以及時間日期。

反正光那一圈龍紋就夠霸氣。這東西可得好好裝幀起來,雖然不是中國有史以來的第一張大學文憑,李諭這一張也算得上是京師大學堂有史以來的第一張,象徵意義以及紀念意義非常大。

管學大臣張百熙同樣是第一次給別人授予畢業證書,只說了一句:“祝你今後前程似錦。”李諭知道張百熙是個優秀的校長,心中有點感動,說:“我一定會回報大學堂!”張百熙則微微一笑:“你越出色,就越是回報。”丁韙良也對李諭深表讚揚:“今天你的表現再次讓我對你有了新的認知,科學諸科目不用提,看來我即便學習這麼多年中文,在文學上也及不上你。”然後又問道:“此後你有什麼打算,要去做官嗎?現在有一張畢業文憑,想要進入官場並不難,四五品想必不在話下。”李諭卻說:“我還沒有這種打算,我打算做一些研究工作,然後應該會做一些實業。”嚴復多少了解,他說:“這不是條容易的路,要比做官困難太多。或者同時為官也為商,豈不妙哉?”晚清政壇已經腐朽到根上,其實做官更沒什麼前途,即便是眼光超群,在一個將死的朝廷裡,能有什麼作為。

況且晚清政壇基本也不看有多少才能,首先得會左右逢源,還得有錢。

像張之洞之類的人根本就是鳳毛麟角。李諭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做做研究還沒什麼阻礙。”嚴復摸著鬍子想了想說:“你畢業比較倉促,也比較早,但我想過不了多久,朝廷就會頒發關於京師大學堂畢業生待遇的政策。你的話,管學大臣、丁總教習以及我起碼都會推舉,所以至少會是賜進士出身。”明清的科舉制度,一甲三人,也就是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

二甲若干,賜進士出身。三甲若干,賜同進士出身。這些都是進士身份。

也就是李諭有可能會授予二甲,成為一個進士。不過就算是授予進士出身,實際就是虛名,沒有太大意義。

李諭更不在乎什麼進士不進士的,壓根不放在眼裡。最多也就是和官場人打交道可能有點小用處。

幾位大教習走後,馮祖荀、範熙壬、何育傑等人立刻圍了上來:“可以啊!李諭,想不到你這麼懂辯論。”歐陽牟元說:“簡直比我在寺廟裡見到辯經的大和尚都厲害!”範熙壬糾正道:“哪是什麼辯經!依我看李諭你以後也學法律吧,嘴皮子這麼棒,絕對是個大律師。”李諭笑道:“法律還是你更適合。”此後範熙壬留學日本,就是在京都大學法科畢業。

李諭說:“你們也多多留心學業,我想用不了多久,大學堂就會選派留學生,這可是好機會,千萬不要錯過。”馮祖荀有些擔心:“政法科目還好上手,我有心鑽研數學,很怕出國後跟不上他們的進度。”李諭鼓勵道:“多花時間就是,時間就像海綿裡的水,擠擠總會有的。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勤奮的,就算你感覺目前學業上落後,用不了多久總可以追上。”此時像馮祖荀和何育傑這種搞數理科學的本來就少,必須要多多呵護才行,然後再培養更多出來。

李諭準備回家把證書好好裝表起來。臨出校門時,呂碧城最後才過來,難掩高興道:“想不到你一晚上就想出來這麼多絕妙的理論駁倒了辜先生。”李諭笑道:“我一晚上光做夢,哪想什麼絕妙理論了。”呂碧城說:“你還真是一臉輕鬆,我……啊,嚴先生可擔心得不得了!”李諭滿不在乎地說:“這點小事,無足掛齒,要不我昨天怎麼會說讓你過來吃瓜哪。”

“你今天說的我都記在本子上了,回頭也給《大公報》送個新聞稿。”呂碧城說。

呂碧城供職於《大公報》大部分時間主要是寫一些詩稿以及女權文章,還真沒聽她寫過新聞稿。

李諭笑道:“看來你也想當個大記者。”呂碧城卻說:“記者需要四處走動,像我這樣的女子之身不太合適,最多寫寫社論而已。不過今天難得親眼看到,又是京城第一個大學堂畢業生,絕對是個大新聞,其他記者並不在場,我就可以試著上陣了。”

“那你要把我寫得瀟灑帥氣一點,”李諭開玩笑道,

“對了,豐泰照相館應該洗出了照片,我拿到後也給你,一併發出來。”現在的讀者對照片絕對非常熱衷,圖文資訊的吸引力遠超普通文字新聞。

呂碧城高興道:“這樣說不定我的新聞文章也能上頭版。”就算是到了後世,自己的稿子能登上頭條,也是非常值得慶賀的事情。

李諭來到豐泰照相館時,正好遇到譚鑫培和楊小樓等人。照相館長任慶泰和攝影師劉仲倫正和他們商量拍攝事宜。

譚鑫培倒是照過相,但他可不相信自己還能像皮影戲一樣被錄製下來,

“任館長,你不能拿老身開玩笑。”任慶泰說:“怎麼會!譚班主,您是現在京城最大的梨園名角,太后老佛爺身前的大紅人,我怎麼會騙你?”戲子一般不被重視,但譚鑫培他們怎麼都是慈禧喜歡的角兒,即便任慶泰身負四品頂戴,也不會真把他當下九流。

譚鑫培說:“你想讓老身如何做?”任慶泰拿出攝影裝置,說:“簡單,到時候您只要表演幾個戲臺上的身法,然後唱幾段戲腔就可以。”

“然後這個機子就能像放皮影戲一樣放出來?”譚鑫培問。任慶泰解釋了一下:“不是皮影戲,這叫攝影機,放出來的是電影。”譚鑫培端詳了一下:“洋人的東西真是神奇,不過,我還有個疑問。”任慶泰說:“班主請說。”譚鑫培道:“既然是洋人的東西,他們該不會藉此把我們的活兒學走吧?”李諭在後面聽了,哈哈笑道:“譚班主,不用擔心,您的絕活洋人學不走的。”楊小樓看到李諭後,高興道:“李先生!您來了!”然後他向譚鑫培介紹了李諭:“這位就是我給您說過好多次,名震西洋各國的李諭。”譚鑫培說:“就是他幫著錄製了留聲機,讓太后好生歡喜?”楊小樓說:“是他!”譚鑫培拱手道:“久仰久仰,先生是對我們同慶班有恩之人。”李諭笑道:“什麼有恩不有恩的,舉手之勞。”任慶泰知道李諭肯定懂這些攝影的東西,他認識譚鑫培也正好,

“譚班主,帝師都說話了,您總該相信了吧?”譚鑫培並不懂攝影技術的道理,還是將信將疑:“錄製走了,為什麼還說不上讓洋人學走?”李諭說:“譚班主,京戲可是童子功,一部電影時長哪怕二三十分鐘,洋人能學得了什麼?”

“二三十分鐘是?”譚鑫培問道。李諭解釋說:“兩刻鐘,或者兩碗茶的時間。”

“原來這麼短。”譚鑫培這才有點放心。楊小樓也說:“長不了的,義父,上次李諭給我錄製留聲機,只有幾分鐘。”譚鑫培又有了顧慮:“就怕不夠盡興。”任慶泰說:“所以譚班主回頭務必想個最精彩的唱段,咱們不僅要給老佛爺看,還要在影院公開放映。”

“還有影院?”譚鑫培今天真是重新整理了眼界。李諭說:“可以理解為戲院,只不過換成了播放電影。”任慶泰說:“我已經在前門大柵欄開了一家影戲院,到時候譚班主的影戲一上映,絕對震驚四座。”藉著知名度,肯定能夠讓同慶班的知名度更加響亮,譚鑫培終於打定了主意:“好吧,老身到時就獻醜了,今個兒回去便好好研究出個唱段。”任慶泰對李諭說:“帝師不要忘了明天過來現場錄製一下聲音。”李諭笑道:“放心。”其實早在1900年,已經有了所謂的有聲電影,方式很簡單,有的是現場有演奏,有的就是利用留聲機一起同步放映。

至於愛迪生此後發明了有聲電影,其實嚴格意義上應該說愛迪生髮明瞭有聲電影機,就是把攝影機和留聲機整合在一起。

李諭又說:“還有我的照片。”任慶泰迅速拿出來:“當然沒忘,一共洗出來了五張,不夠的話底片我留著,隨時能洗。”李諭說:“足夠了。”回頭他就把照片拿給了京師大學堂還有呂碧城。

呂碧城也寫好了關於李諭的新聞稿,正好也給李諭看:“……時代在轉變!在一句句振聾發聵的言辭爭論中,即便是學富五車的舊學泰斗也承認了新學的勢不可擋。科學已經成為滔滔大海上的滾滾波濤,將與新學制一起沖走科舉的巨大膿瘡……”李諭說:“好像有點太激烈。”呂碧城說:“這是大勢所趨,在大家看來,你就彷彿從新時代走過來一般。”我暈,還好她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這麼寫,辜先生會氣壞的,而且直言科舉的衰落,我想那些老學究們也不會看得下去。”李諭說。

“要的就是振聾發聵的衝擊效果,否則天天考慮他們,新學還怎麼發展?”呂碧城說。

“好吧,這是照片,一起登在報上吧,”反正李諭也不怕被推到風口浪尖,然後又說,

“我去買點西紅柿和白糖,今天總可以嚐嚐了。”呂碧城心情倒是好,

“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好。”兩人來到東安市場買了一些西紅柿,如今賣這東西的依舊不多,轉了好一會兒才買到。

做涼拌西紅柿沒有任何技術含量,只可惜現在的西紅柿口感還是不如後世多次改良後的品種,所以只能多放點白糖。

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味道女生最喜歡。呂碧城讚不絕口:“我從來沒吃過這樣的東西!”李諭得意道:“我就說好吃吧。”趙謙在屋外看得口水都要流下了,

“先生,能不能讓我也嘗一口?”鳳鈴一巴掌扇在他頭上,

“你怎麼沒有一點眼力見兒?”呂碧城卻招呼道:“沒關係,一起吃吧。”李諭也說:“進來吧,平時不就一起吃飯。”他從來沒什麼架子,所以趙謙才會如此隨便。

鳳鈴略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好也把王伯一起叫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