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永健被她再次痛斥侮辱,前面還能勉強維持笑容,等聽到那暗藏威脅的最後一句,終於繃不住臉上表情,神情鐵青。

媽的,你不過是一個外務系統的官僚之女,真以為能對治安系統指手畫腳了?

想讓我死是吧?好!咱們就走著瞧!

此時的馬場永健,在仕途被威脅的警覺之下,滿腦子都是要如何利用在治安委員會的關係,防範來自外務系統的人脈攻擊。

但他始終沒有想過的是,月宮鈴奈所說的“遲早會死的很難看”,可能並不是在暗喻政治生命的完結。

聽完月宮鈴奈怒斥馬場永健,旁邊的穗風理緒也是驚歎不已。

她在對策六課的地位超然,主要是因為情報組根本沒人能補她的缺,所以也不擔心馬場永健難為她。

但將廳長怒罵一番……穗風理緒自忖自己絕不敢這麼做。

這戀愛腦上頭的小姑娘,著實是天不怕地不怕,厲害得很啊。

如今時間已過凌晨,外面風雪聲漸漸大作,冷風颳得窗玻璃簌簌作響。

原本暴風雪只是包圍菱邑鎮,卻未曾侵襲鎮內分毫,如今西川美惠帶食屍鬼們跑路之後,原本保護鎮子的神秘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穗風理緒起身,將地暖的溫度調高了,才感覺原本侵入室內的寒意似乎消退了些。

再看月宮鈴奈,這姑娘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陳子昂的床——當然沒有脫衣服,只是上身背靠床板坐著玩手機,用潔白無瑕的腿兒幫著暖一暖被窩。

換做是其他男性,即便未曾肌膚相親,這同床共枕也算曖昧至極的事情,說主動勾搭也不為過。

但陳子昂此時正昏迷著,對外界沒有任何知覺,所以月宮鈴奈確實沒有其他念頭,只是擔心他身體虛弱產熱能力下降,加上室內溫度又降低了,所以不想讓他著涼而已。

“你還真是喜歡他啊。”穗風理緒在膝上型電腦前重新坐下,忽然出聲說道。

“理緒姐看出來了?”月宮鈴奈詫異問道。

“我又不是瞎子。”穗風理緒頓了一下,又奇怪問道,“但就算是一見鍾情也太快了,你們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吧?”

月宮鈴奈沉默片刻,嫣然笑道:

“其實也不止一個月。”

“以前見過?”穗風理緒淡淡問道。

“算是吧。”月宮鈴奈低頭看向陳子昂,笑容裡泛起淡淡的哀傷,“他肯定是記不得了。”

穗風理緒仔細打量著她。

嗯,應該不是一見鍾情。

至少她看著陳子昂的時候,眼裡那繾綣纏綿的柔情與眷戀,說是相愛了一輩子的夫妻都不為過。

這種從長期社交相處裡培養出來的心理依戀,跟雌性荷爾蒙上頭誘發的短期感性衝動有著明顯的區別。

再次回想起以前看過的幾篇論文的內容,穗風理緒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也對兩人的過往生出了好奇心。

“那你有打算讓他回想起來嗎?”她將膝上型電腦合上,轉過身來問道,“如果需要幫助的話,我有一些類似催眠的手段,或許可以喚醒沉睡的記憶。”

“是神秘學手段嗎?”月宮鈴奈驚訝問道。

“嗯。”穗風理緒也不隱瞞。

“還是算了。”月宮鈴奈略微意動,但很快又搖了搖頭,“現在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穗風理緒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感覺她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但又好像確實是在吐露實情。

“如果你需要傾述的話,我正好沒什麼睏意。”她最終緩緩說道。

“傾述嗎?”月宮鈴奈愣了片刻。

在她的記憶之中,有太多沉重黑暗的部分,在這個時間點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但正因為如此,她也不得不時刻揹負遠超常人的精神壓力,或許找人傾述能暫時輕鬆一些,只要不說那些關鍵的東西……不過穗風理緒這個人可信嗎?

思慮片刻,月宮鈴奈才輕聲說道:

“理緒姐,如果你有一個深愛的人,但最後卻因為沒能阻止某次事故,導致他永遠地離你而去,你會有什麼樣的感受呢?”

穗風理緒仔細地思索良久,搖頭說道:

“我沒有談過戀愛,但是……會難過吧?”

月宮鈴奈幽幽說道:

“難過當然是會難過的,只是程度的問題。”

“你越是深愛著他,就越是無法釋懷。如果他已經長在了你的心裡,那麼失去他就像是從心臟上硬生生撕下一塊肉來,剩餘的空洞會持續流血,會疼痛不止,會讓你痛苦到想要掉眼淚,直到你的眼淚徹底流盡枯竭,從那時起你就只剩下一具空殼,一具沒有任何情緒的空殼。”

“你的餘生都會被強烈的空虛感所折磨,彷彿失去了全部的意義。你甚至會無數次考慮結束自己的人生,因為活著就意味著繼續忍受痛苦,但你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啦,還是必須得繼續活下去,這時生命反而成了禁錮著你的囚牢,你不得不忍受它的煎熬,一邊繼續如行屍走肉般苟活著,一邊盼望著什麼時候能得到解脫。”

說到這裡,她忽然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抱歉,說了一些奇怪的話,讓理緒姐你困擾了。”

“……沒事。”穗風理緒明顯是有些驚呆了,半晌才道,“我沒有想過……這麼深刻的東西。”

“所以這樣也挺好的。”月宮鈴奈輕聲笑道。

雖然下定決心這次要拼命去爭,但是……其實能這樣陪伴在前輩身邊,我已經很滿足了。

她將手機放在枕邊,繼續凝視著陳子昂的臉,開始輕聲哼唱起音色動人的小調。

那旋律悠揚而綿長,空靈而婉轉,帶著某種淡淡的、隱而不發的憂傷,以至於穗風理緒一時也聽得有些入神。

過了片刻,等月宮鈴奈的輕聲哼唱收尾,穗風理緒才低聲問道:

“沒聽過啊,是什麼歌呀?”

“它的名字叫《斯卡布羅集市》。”月宮鈴奈回答說道。

“我沒聽過。”穗風理緒試著在網際網路上搜尋這個歌名,沒有找到有用的結果,“聽起來像是精靈那邊的民謠?”

“我也不知道。”月宮鈴奈溫婉笑道,“有人教我唱的。”

“能說一下歌詞嗎?”穗風理緒不肯放棄,還想繼續搜尋。

“嗯。”月宮鈴奈開始回憶,直到最後一句停留歌詞在她的腦海之中。

……他曾經是我的真愛。

現在依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