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叫聲在李菲菲耳畔揮之不去。

她雙眼下的黑眼圈越來越重,整個臉頰都凹陷了下去,充滿血絲的眼睛總是一眨不眨,木然地盯著前方。

她的身體也變得消瘦,一雙手伸出來,好似皮包骨頭,見不到一點肉。

範曉詩的父母都著急起來。女兒幾天時間內像是被抽掉了血肉和靈魂,醫院卻對此束手無策,各種檢查做下來,結果範曉詩的這具身體僅僅是有營養不良的毛病。

“……這心理方面出了問題。”主治醫生無奈說道,“小姑娘本人不肯配合治療,和她談話,她都不回答。藥吃下去,都沒有效果。這個劑量不能再加了。現在只能先吊著針。”

範母急得眼淚都掉了下來。她眼圈、鼻頭紅腫,已經哭了好幾天。

“小姑娘出問題之前,有沒有說過什麼?”主治醫生問道。

當事人不肯配合,他只能從旁入手,詢問範曉詩的父母。

這對中年夫妻立刻想到了範曉詩之前說的事情。兩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了。

遇鬼撞邪這種事情,他們是不信的。那個娃娃,李菲菲當著範母的面,親自扔掉了。原本都轉好了,誰知道情況突然急轉直下。這變化,也讓範父範母不知所措。

兩人的神情一看就是有事情。醫生望著兩人,等著他們回答。

終於,踟躕了半天,範父才吞吞吐吐地說了範曉詩撞鬼的事情。

醫生當然也不信鬼神。

這隻能證明,範曉詩可能早就有了精神問題,產生了妄想。

被他們討論的病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望著天花板。

李菲菲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出了癔病。

那聲音和幻影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又消失。

“媽媽……”

李菲菲木然地轉過頭。

窗外陽光正好,萬里無雲的天空碧藍如洗。李菲菲能看到醫院外的建築物,一片片的建築物高低不齊,構成了類似於山峰的天際線。

那和真正的山峰有很大區別。

綠色、褐色的山峰層巒起伏,在藍天白雲的映照下,應該是很美的景色。

李菲菲並不覺得那樣的景色很美。

那樣的天際線比城市的天空更為壓抑。

“媽媽……”

李菲菲的眼珠動了動,看向了窗沿下。

白色的牆壁上有一個小小的腳印。

她想到了那面骯髒的牆壁。沒有雪白的牆,上面也沒有黑灰色的腳印。那上面能看到的是血。她的血。她還記得腦袋被用力砸在牆上的疼痛。

李菲菲收回了視線。

腦後的枕頭很柔軟。她的頭髮像是海草在波濤中舒展開。有什麼東西勾住了她的頭髮,拉扯著她的頭皮。

李菲菲抬起了眼皮。

她看到了一張髒兮兮的小臉。

她猛地坐了起來,轉身看向床頭。

床頭什麼都沒有。

隔壁病床的病人好奇地望著李菲菲。

李菲菲只覺得那樣直白的視線像針一般紮在了她的身上。

她下了床,快步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有人經過,都沒有多看李菲菲一眼。

李菲菲感到了幾分安心。

她順著走廊往外走,出了病房區,來到了樓梯間。

住院大樓是回字形的,中庭空著,人來人往。樓梯間的一面窗戶就對著中庭。

李菲菲站在窗戶邊往外看。

一樓的人像是一隻只螞蟻。

她曾經呆呆看地上螞蟻忙碌看過一整天。

她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李菲菲的手按在了玻璃窗上,手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出來。

她忽然感覺到了一道視線,便抬頭望了過去。

在她一層樓下的對面那一片病房區,有一對男女站在窗邊。

那個小個子的女人正望著男人,笑容甜蜜。那個男人則望著她,看了一會後,好像想起了什麼一般,衝她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他身邊的女人也看過來,張嘴對男人說了什麼。

李菲菲認了出來。那個男人就是她門診時候撞上的那個人。

那個男人的面容如此清晰,又讓她想起了那段噩夢。

“媽媽……”

李菲菲下意識地甩手,看向身側。

她身邊沒有人。

她捂住了自己的手。

手上還貼著吊針後留下的棉花。她撕掉了那一層東西。粗魯的動作導致針孔又有鮮血滲出。血落在地上,散成了花瓣的形狀。

李菲菲只覺得那紅色萬分刺眼。

她眼前浮現出滿地鮮血的畫面。

“媽媽……”

李菲菲轉過身,依舊沒有看到人。

她喘著粗氣,身體又轉了一圈,掃視周圍。

沒有人。

只有那惱人的聲音響個不停。

還有記憶……

李菲菲捂住了頭,蹲下了身體,將腦袋埋在了雙膝之中。

※※※※※

袁昊澤沒想到又會看到那個女孩。

他不知道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他們只是在門診的時候有一面之緣。那個女孩看到自己時驚恐的面容,他記憶猶新。他還從來沒被女人用那樣的眼神看過。

袁昊澤長相不錯,笑起來的時候尤為可愛。這是他初中時初戀女友的評價。此後,他也在女性中一直保持著這一評價。隨著年歲增長,他還收穫了諸如“紳士”、“體貼”、“好男人”、“文藝”等等諸多好評。他的女人緣著實不錯。他也很善於利用自己的這種女人緣。

“那個女孩不要緊吧?”袁昊澤看向身邊嬌小的女人,露出了恰到好處的擔憂面容,“好像不太舒服。她一個人在那邊……要不然我們去看看吧,易心。”

袁昊澤身邊個子嬌小的女人正是易心。

她一身淑女裝,面板白了許多,化了妝後,更顯白皙。大睫毛扇了扇,雙眼純澈,眼神好像不知世事的少女。

袁昊澤就是喜歡易心這副模樣。這樣天真的小姑娘才討人喜歡。

易心溫柔地點點頭,又關心地問道:“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現在不疼。你放心,只是小手術。”袁昊澤摟住了易心的肩膀。

兩人走向了樓梯間,到了李菲菲所在的樓層,繞到了那裡的樓梯間。

李菲菲還蹲在樓梯間的角落,痛苦地抱著自己。她的身體像是一個繭,拒絕著外界。

易心腳步頓了頓。

“你沒事吧?”袁昊澤一無所覺,對李菲菲問道。

李菲菲身體一震,半晌,才抬起頭。

“你不要緊吧?”袁昊澤又問了一遍,“要不要幫你叫醫生?你是這邊的病人吧?”

李菲菲身上的條紋病號服和袁昊澤身上的衣服是同款的。

袁昊澤看清李菲菲模樣的一瞬間,就遲疑起來。

他不知道這一層是哪一科室的病房區。他在門診的時候和李菲菲相遇,但兩人現在顯然是在不同科室接受治療。李菲菲比起當日來實在是大變樣。是什麼樣的病痛在短時間內將人折磨成這樣?

這裡的病房沒有封鎖,應該不是傳染病……

袁昊澤想到此,又放鬆了下來。

“我幫你叫醫生吧。”他說著,看了看身邊的易心,“你在這兒陪著她,我去叫醫生。”

易心露出笑容,乖巧地應聲。

兩人就像是尋常的熱戀男女,相處自然,眼神交匯的時候都黏黏糊糊的。

李菲菲只覺得面前這一幕無比刺眼。

她尚未來得及戀愛,就在花一般的年紀一腳踏入了地獄之中……

袁昊澤走了。

易心望了一會兒他的背影,這才轉回頭來,看向李菲菲。她臉上掛著關心的神情,但那表情就像是面具。

李菲菲心有所感,和易心對視的時候,不禁移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