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線下來的幾日內,樵老每天都請託賦雲歌幫他去很遙遠的地方砍柴,而且回回都是限定在晌午之前回來。

開頭幾天賦雲歌常常累得半死不活,但之後幾天他漸漸有了改變。每次的路程越來越遠,但是賦雲歌回返的時間卻越來越早,而且也逐漸不像起初那樣疲憊了。

一品紅梅之間也來過幾次,聽說了樵老對賦雲歌的歷練,也表示認可。

幾日後,當賦雲歌終於能夠達到樵老與一品紅梅的標準時,下山的時機也就越來越近了。

那日,賦雲歌像往常一樣早早地起床,來到院子裡問樵老今天要砍什麼地方的柴。

但是,樵老卻並沒有再對他囑託地點與樹種,而是微笑著搖搖頭,說是百香丹的材料已經具備了,他也無需再外出砍柴。

此時一品紅梅也正好從外面回來。樵老停下了手上的農活,抬頭很慈祥地望著賦雲歌。

賦雲歌看兩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自己,眼神裡還隱約有著一些喜意,心裡暗暗覺得今天有些奇怪。

他疑惑著開口問:“前輩,樵老,你們……”

樵老輕輕嗤笑了兩聲。一品紅梅看了看他,又轉頭對賦雲歌說:

“賦雲歌,你的進境已經足夠了。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如果沒有別的事,今天你就該啟程了。”

“啟程?”賦雲歌腦袋裡“嗡”地一下。

他接著考慮到了東方詩明,是的,他在這裡這麼久,就是為了儘早提高自己,再去尋找東方詩明,抗衡九徹梟影的。

但是……他的目光又緩慢地挪到了一邊的樵老的身上。

就這麼離開了麼?他的內心有些糾結和複雜,鼻頭微微有點酸澀。

一品紅梅也看出了他對樵老的不捨。但他也不好勸說什麼,畢竟樵老救了這孩子的命,也是他收留著賦雲歌度過了這麼一段時光。

山間的微風掃過低矮的花圃,輕柔的花香飄散在小院。賦雲歌的衣袂悠悠翻飛,遲緩得像碧空流動的雲靄。

“我明白了……”賦雲歌強忍著離別的傷感,用手不斷地摸著鼻尖和兩頰,彷彿這樣就能緩解一下那種難以言說的心緒。

他垂下頭去,低聲對樵老說:“那,樵老……我走了。”

“走吧。”樵老抬起頭,痴痴地笑著,笑容慈祥、柔和得令人心痛,“早晚都要走的,不用捨不得。時光易逝,快去找你的朋友吧。”

一品紅梅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也彷彿沉溺在了舊時的歲月。

若是別離,又何人不曾哀嘆相逢,然而世事沉浮,或許不論是好是壞,所有過往都不會後悔,只是在流離的俗世間,又多了一株秋紅,一捧金香,以供沉湎或是懷念。

風忽然大了起來,吹刮在林間,宛若雨點傾洩的齊鳴。天上的濃雲浸染了鬱郁哀愁,墨一樣排空遠山,飄渺到天際。

花圃的小花被風吹落了幾點花瓣,蕊紅顯得更加單薄。賦雲歌的耳邊被風拂過,屋頂的茅草瑟瑟放出一縷縷低語。

一切的情緒都像是融化在了沉默的天頂下,唯有野風嗚咽,讓他感受到一絲慰藉。

他轉身進屋,去更換那件新的衣服。剛背對兩人的一剎,他的淚水差點灑了出來,但是他仍然忍住了。

這樣的離別,他今後還會經歷。他必須要學會堅強,因為他還承擔著更加重要的使命。

而目送著賦雲歌進屋去的兩人,久久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一品紅梅才試探著對樵老說:“何不跟著我們走?我只是提議。”

樵老目光仍然停滯在屋子的門口。他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必要。我在此隱居了百餘年,早已經對塵世喧囂沒有興趣了。”

“倘若……戰火有朝一日延燒至這裡……呢?”一品紅梅又問。

樵老眼神空落落的,他淡淡地說:“能保則保,不能……就走咯。”

一品紅梅想了想,沒有再說話。

花瓣飄飛起來,沾染的晨露彷彿無言的清淚,在蕭瑟的涼風裡,零落調絃不成詩。

過了一會兒,賦雲歌在屋裡收拾妥當了,跨出門檻。兩人都已經在等候著他,就等他決意離開的一刻。

賦雲歌在門口頓了頓,內心泛過一陣難受。

“走吧。”樵老和一品紅梅異口同聲地對他說。

賦雲歌撮著下唇,點了點頭。他跟著一品紅梅走到小院的門口,回頭向樵老道別。

“樵老,那我走了。有空我就回來探望你。”賦雲歌握著拳頭說。

樵老注視著他的雙眼,枯瘦的臉頰揚起一點笑容。他拍了拍賦雲歌的胳膊,輕聲說道:“不必傷感。記住我的教誨,凡事歸於自然,到該鬆手處就不要再繼續流連。”

“是,我一定謹記在心。”賦雲歌又揉了揉眼睛,後退一步,向樵老深深地鞠了一躬:

“樵老的救命之恩,提攜之恩,賦雲歌也同樣銘記終身。只是恩德難報,賦雲歌唯望樵老日月昌明,松鶴長春。”

“好,好。”樵老把他扶正,忽然又側過身去,從袖筒裡拿出一物,鄭重其事地交到賦雲歌的手中,“最後我把這個交給你,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賦雲歌看著手裡的小錦囊,淚水又泫然欲下。他攥緊小錦囊,細心地把它裝好,對著樵老再三揖拜,才轉身欲行。

一品紅梅最後向他擺了擺手,聲音也有幾分溼潤:“有緣再會了,樵老·暮遲年。”

一品紅梅和賦雲歌兩人一快一慢,徐徐繞轉過山路往下離去。就在他們轉過那個彎,樵老的小茅屋就從視野中真正地消失了。

綠林遮掩,賦雲歌踮著腳往回看,卻再也看不到小屋的影子,惜別的眼淚終於模糊了眼眶,難以自制。

一品紅梅回頭靜靜地看著他,遷就著他的腳步,緩慢往山下而行。

就在這時,樵老茅屋的方向傳來了一曲低沉的吟歌:

“飛鳥掩雲扉,青山空向愁。江渚風難盡,漂浪亦何休。辭行各珍重,行舟自悠悠。一看腸一斷,好去莫回頭。”

一品紅梅微微笑了笑。他走回去拉住賦雲歌的衣襟,和緩地道:“走吧。”

賦雲歌又堅挺起眉毛,使勁點點頭。

吟歌的聲音迴盪在山谷,好似鷓鴣雨啼,依傍著朦朧的天色,送上最後的離辭。

兩人走到山下。賦雲歌驚訝地發現來時的小木筏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品紅梅準備好的兩條小船。船底淺淺地擱在水畔,歪折了幾根岸邊的蓬蒿。

“前輩,為什麼是兩條船?”賦雲歌有些不解。

一品紅梅向船邊走過去,向他解釋說:“江梁城一行,恐怕我就不能隨行了。醉塵鄉前天託來的信函,我必須去赭雲山壑一趟。一個月後,如果沒有特殊情況,我們就設法匯合。”

賦雲歌“哦”了一聲。他知道現在人手不足,一品紅梅無法隨行也是正常的。看來這次尋覓東方詩明的任務,只能依靠自己來完成了。

兩人分別登上船,解開繞繩,小船就悠悠盪盪地駛入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