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始仙坊,翱始宮,飛厭躺在榻上,她身上的血跡已經被服侍的侍女清洗乾淨,也換了一身新的仙袍。

但她原本清美的面頰顯得極其蒼白,尤其是兩個眼眶直接深陷了進去,看著極其嚇人。

飛桓推,也就是那個小孩只是跟在母親嚴露雪的身後看了一眼,就嚇得發出一聲尖叫跑了出去。

嚴露雪將一些仙丹送到飛厭木榻邊的玉案上,然後對飛厭說道:“妹妹好生休養,我去看看推兒。”

飛厭聽到這話面色微微一僵,然後勉強一笑道:“好,嫂子不用擔心我。”

嚴露雪點點頭,招呼了旁邊的侍女們一聲,讓她們好生伺候飛厭,接著便轉身離開了。

嚴露雪離開後,飛厭躺在榻上,朝那些侍女們冷冷道:“滾。”

侍女們聞言,立刻應聲退了出去,但很快飛厭又聽到一陣腳步傳了進來,她語氣冰冷地道:“沒聽到我的話嗎?”

“什麼話?”一個渾厚的男聲在閨閣內響起。

飛厭聽到這個聲音渾身一震,連忙用雙手撐起上半身來,語氣極其尊敬地道:“父親。”

來人正是翱始仙坊的主人,飛厭的父親‘飛靈大仙’。

飛靈大仙身著紫色仙袍,目光淡淡地看著飛厭深陷進去的眼眶,道:“蠢貨!”

飛厭貝齒緊咬下唇,低聲道:“厭兒無能,給父親丟臉了。”

“是很丟臉,一個玄仙境妖仙打不過一個陽神境修士。”飛靈大仙淡淡地道。

飛厭努力使自己的情緒保持平淡,她說道:“那人的上品仙寶很厲害,我的神通鎖不住它,還有他的劍法也很強.”

“夠了。”飛靈大仙毫不留情地打斷了飛厭,“跟你哥哥一比,你的蠢無藥可救。這些事情在你去殺他之前就應該瞭解清楚,此人有什麼來歷?有什麼背景?連這些都不調查,難道你不蠢嗎?”

飛厭道:“是,父親說得對,厭兒很蠢,蠢得無藥可救。”

“你知道就好。”飛靈大仙道:“我本來對你就沒什麼期望,現在你雙目已毀,除非重塑肉身,否則很難恢復,以後就幫你哥哥做點雜事吧。”

飛厭聽到這話,下唇立時被牙齒咬破,一絲絲鮮血頓時浸紅了她的雙唇,“父親,我是去幫推兒報仇的。”

聽到‘推兒’這兩個字,飛靈大仙語氣溫和了一些,“嗯,這一點你的心是好的,今後我的基業是要你哥哥飛循來繼承的,以後推兒也要繼承你哥哥的基業,你以後就全心全意地輔佐他們吧。”

說完,飛靈大仙轉身離開了飛厭的閨閣,連一句關心的話、一顆療傷的丹也沒留下。

飛靈大仙離去後,飛厭渾身無力地躺在了榻上,她伸出舌頭舔舐著嘴唇上的鮮血,血雖然很腥,但卻是她此刻唯一能品嚐到的甜味。

她的父親飛靈大仙從小就不喜歡她,因為她的資質很差,差到她現在的玄仙境修為都是用了無數劫玉和丹藥堆起來的。

自從她母親壽盡隕落後,飛靈大仙對她就越發淡漠,反倒是對她的哥哥飛循越發看重。

她從沒得到過飛靈大仙的父愛,但她又非常渴望得到飛靈大仙的重視和誇獎,哪怕一句也行。

所以她對哥哥飛循的妻子、兒子非常的殷勤,甚至是‘討好’,嚴露雪平常就很疼愛飛桓推了,但是她比嚴露雪對飛桓推還要好,只為了飛靈大仙在朝飛桓推露出讚許的笑意時,能分給她一點點,那就足夠溫暖她許久了。

飛厭躺在榻上,神情淡漠,她已經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因為她只要在飛靈大仙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異樣的情緒,都會得到他的喝罵。

飛靈大仙沒有說要幫她報仇的時,她自己也不敢說‘報仇’兩個字,但她很想報仇,雖然她資質很差,但敗在一個陽神境修士手中,她不服!

想到這裡,飛厭立刻盤坐起來,服下療傷丹藥,然後開始運轉道法療傷。

與此同時,飛靈大仙在翱始宮正廳內和嚴露雪說話。

“那個人的背景怎麼樣?”飛靈大仙朝嚴露雪問道。

嚴露雪答道:“父親,我已經查過了,但是查不到此人的任何背景,只知道他是遊歷四方做茶葉買賣的散修。”

飛靈大仙聞言,沉吟道:“此人的背景就像是在一張白紙上面劃了一條線,簡單清晰,但越是這樣反而越可疑,要慎重對待嗎。”

嚴露雪聽到這話,當即有些不滿地道:“父親,那難道就這樣算了?推兒的打就白捱了?”

飛靈大仙哈哈大笑,隨後滿臉森冷地說道:“打了我的寶貝孫兒,還想安然無恙地退走?天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嚴露雪眉頭一皺,道:“可是父親,您剛才不是說他的背景可疑,要慎重對待嗎?”

飛靈大仙點頭道:“的確如此,大千世界藏龍臥虎,哪怕一個煉精境可能背後都有大背景,不過,再大的背景也大不過天。”

“天?”嚴露雪玉眉微蹙,半晌之後她恍然大悟,道:“父親,您是說?”

飛靈大仙點點頭,道:“投石問路,讓‘天’去幫我們探探這個人的底。”

嚴露雪笑了,笑顏如花,她緩緩開口說道:“父親英明。”

於是,三天之後,統治翱始山脈的‘翔葉山神’接到了來自翱始仙坊的奏告,說有一個信奉混沌邪神的陽神境散修進入了翱始仙坊,打傷人後逃之夭夭了。

接到奏報的翔葉山神立刻將此事知會了翱始山節度府,因為清剿邪神的事務就是由天兵節度府負責的。

翱始山節度使曹縈得到翔葉山神的轉報之後,立刻親率手下天兵、修士下山搜捕方鑑。

終於在七天之後,曹縈帶著一眾部屬在風夕崖找到了方鑑,此時的方鑑剛從風夕崖上洞府中的修士手裡要回自己被順走的最後一罐靈茶。

“站住。”曹縈大喝一聲,數十名天兵修士立刻圍了上去,將方鑑團團圍住。

那風夕崖洞府內的修士看到節度府的天將竟然親自來了,當即嚇得飛快關閉了洞府,生怕被方鑑連累。

方鑑倒是很平靜,他朝曹縈稽首一禮,然後問道:“這位天將,貧道犯法了嗎?”

曹縈目光朝方鑑身上仔細掃過,隨後說道:“有人舉報你私自供奉、信仰邪神,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吧。”

“供奉邪神?我?”方鑑聞言一怔,隨後失笑道:“這位天將,您看我像供奉邪神的人嗎?”

曹縈看到方鑑身上沒有任何邪氣,臉色微緩,說道:“清剿邪神乃是三界第一要事,既然有人舉報那我們就要調查。請你放心,如果你真是無辜的,節度府是不會為難你的。”

“可是我平白受此冤屈,又當怎麼說呢?難道不論是誰,空口白話的舉報都行嗎?”方鑑不解地問道。

曹縈笑道:“這個你可以放心,根據天庭神雷玉府最新頒佈的天律,如果你是清白的,那麼舉報者就屬於誣告,誣告他人者當以誣告之罪反坐之。也就是說,他誣告你供奉邪神,而你是清白的,那麼我們就要以供奉邪神的罪責來懲治他。”

方鑑聽到這話,當即放下心來,說道:“原來如此,那好,我跟你們去接受調查。”

隨後方鑑便被曹縈帶回了節度府內,這些年來,天庭甄別邪神信眾的手段已經極其成熟且多樣化,有天工院的‘照邪鏡’,有道門提供的‘破邪符’,還有佛門提供的‘震邪鈴’。

天庭、道門、佛門三家寶物三管齊下,任你隱藏的再好,也會無所遁形。

一天之後,在體驗了照邪鏡、破邪符、震邪鈴等法寶的反覆甄別後,曹縈可以下定論,方鑑是清白的。

“道友,這一日多有得罪了。”曹縈朝方鑑拱手一禮道。

方鑑也拱手還禮,然後問道:“曹節度使,既然我是清白的,那誣告之人.”

“哦,本官正要去收拿他問罪。”曹縈笑著說道:“還請道友在節度府多住一日,如何?”

方鑑笑道:“好,那就多謝節度使了。”

曹縈笑著讓一名天兵給方鑑安排好了廂房,然後自己帶著七名天仙境修士駕雲而起,直朝翱始仙坊飛去。

與此同時,翱始仙坊內,先前那個曾向方鑑問過靈茶價格的太陰仙庭女修又返了回來。

不過此時的她臉色有些蒼白,而且穿的也是一件翠綠色束身道袍,左臂裡空空蕩蕩,竟然斷了一臂。

她走完整條仙坊街道都沒找到方鑑,於是回到那日方鑑擺攤的地方朝別的攤主問道:“這位道友,可知那日在這裡賣茶葉的道友去了哪裡?”

兩邊的攤主都說不認識,只有那天和方鑑坐在一起的那個女修說道:“你是說那個陽神境的道士嗎?”

“對對對。”太陰仙庭女修連忙說道:“就是他,還請這位道友不吝告知。”

那女修搖頭道:“他只怕回不來了。”

“為什麼?”太陰仙庭女修臉色一變,急忙問道。

那女修看了看周圍,然後朝太陰仙庭女修說道:“你過來。”

太陰仙庭女修愣了一下,然後邁步走上前去,這時那女修才站起身來,悄悄在太陰仙庭女修耳邊說了一番話。

“我知道了.”太陰仙庭女修聽完之後,臉上露出一絲彷徨和遺憾,她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左臂,隨後朝那女修道了一聲謝,便轉身離開了。

而在翱始宮內,飛靈大仙則高興不已,因為三個月前往太陰仙庭上供的長子飛循回來了。

此時此刻飛靈大仙正坐在大殿上首,懷裡抱著愛孫飛桓推,飛循和妻子嚴露雪則坐在大殿右側的檀椅上面。

一家人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如果不是那個黑色背影的出現破壞了氣氛,看上去就更完美了。

“啊!”正在飛靈大仙懷中玩耍的飛桓推看到門口的飛厭,頓時嚇得尖叫一聲,趕緊把臉埋進了飛靈大仙懷中,“祖父我害怕。”

飛桓推恐懼、厭惡的聲音讓門口的飛厭心中一涼,而飛靈大仙臉上笑意瞬間消散,他皺眉看著門口的飛厭問道:“你不好好養傷,到這裡來做什麼?”

飛厭右手抓著門框,抬起左腳懸在半空,想要邁進大廳卻又不敢,只得保持那個奇怪姿勢,道:“父親,我聽說兄長回來了,我來看看。”

而這時坐在殿內的飛循便朝飛厭道:“小妹,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飛厭連忙答道:“多謝兄長關心,小妹的傷勢不要緊。”

“嗯。”飛循淡淡地應了一聲,道:“那就回房去好好休養吧。”

飛厭的滿腔話語頓時被噎在喉嚨裡,她艱難地吞嚥了一口津液,把想說的話全部嚥了回去。

這時飛厭似乎想到了什麼,連忙朝飛桓推叫道:“推兒,是姑姑啊,我是你飛厭姑姑。”

但往日裡和飛厭極其親熱的飛桓推此刻卻大聲叫道:“醜八怪,醜八怪,你才不是我姑姑!”

飛厭的心瞬間涼如寒冰,她呼吸有些急促,眼前近在咫尺的廳殿卻又好似離她萬里之遙,大殿內陷入了死寂,無窮的難堪和冷漠朝她襲來。

這一刻,飛厭黯然地收回了懸在半空的左腳,她露出一絲強笑,說道:“那父親,兄長,你們聊.我先回屋去了。”

沒有人說一句話挽留,飛厭轉過身來,低下頭去,兩邊的侍女連忙上來攙扶,但被她一把推開。

但飛厭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到天上傳來一聲厲喝:“飛靈大仙何在?”

飛厭急忙放出神念朝天上撒去,但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將她的神念震散,飛厭臉色一變,當即不敢再用神念探視。

而大廳內的飛靈大仙則立刻化作一道仙光飛上天空,當他看到來人是曹縈時,頓時一臉殷勤地上前行禮道:“飛靈拜見曹節度。”

曹縈伸手拿出一封書簡用法力送到飛靈大仙面前問道:“這是不是你遞交給翔葉山神的書簡?”

飛靈大仙見狀,當即接下書簡仔細看了一眼,然後問道:“是的,敢問曹節度,那人是否已經招了?”

曹縈冷笑一聲道:“招了,當然招了。”

飛靈大仙聞言一喜,意外收穫呀,沒想到那小子竟然真的信仰邪神!

所以飛靈大仙本就沒有防備,這大喜之下就更加沒了戒備,曹縈見狀只抬手一揮道:“拿下!”

頃刻間七名天仙境修士一擁而上,所有神通、法寶齊出,僅僅三息時間就把同樣身為天仙境修士的飛靈大仙拿下,直到縛仙索綁到身上的時候,飛靈大仙才猛然驚醒,大聲喊道:“曹節度,你這是為何?”

而與此同時飛出大殿的飛循、嚴露雪二人也是臉色大變,紛紛飛上前去問道:“曹節度,您這是???”

曹縈冷哼一聲,上前將那書簡攝入手中,然後看著被縛仙索捆住的飛靈大仙說道:“飛靈,你竟敢憑空捏造,誣陷他人信仰邪神,可知罪嗎?!”

聽到這話,飛靈大仙在驚訝的同時也鬆了口氣,在他看來這最多是個‘誤會’,根本算不得什麼大事,所以他立刻說道:“曹節度,難道他沒有信仰邪神嗎?這可能是個誤會,是我沒了解清楚,我願意向那位道友道歉認錯。”

曹縈淡淡地道:“誤會?你當山神府和節度府是為你家開的嗎?沒有真憑實據就敢憑空誣陷他人,欺瞞天神,依天律,憑空誣陷他人,將反坐其罪,現在跟我們回節度府去受審吧。”

“曹節度,有話好好說,我知錯了,我願意認錯、道歉,賠償也可以!”飛靈大仙聽到自己要反坐其罪,頓時慌了神,連忙大聲說道。

但曹縈根本不理會他,只是抬手指了指飛循、嚴露雪、飛厭、飛桓推等人道:“凡是飛靈大仙的所有直系親屬,全部帶走接受審查。”

唯一的天仙境修士飛靈大仙已被拿下,剩下的飛循、嚴露雪、飛厭等人只是玄仙境,根本沒有任何反抗之力,很快便被兩名節度府天仙修士拿下,捆上了縛仙索,與飛靈大仙一起押回節度府去了。

回到節度府後,曹縈將飛靈大仙前面承認的話語製成靈光照影檔案,這是鐵一樣的證據,根本容不得飛靈大仙反駁。

而在接下來的審查中,又牽扯出了嚴露雪和飛厭,嚴露雪是因為對飛靈大仙誣告知情不報,而飛厭則是不辨是非,無端挑起殺釁,罪行是最輕的。

審查完畢後,曹縈立刻將此案整理成冊上呈西方昊天天帝,五方五老之一的西方皓靈皇老天君,白帝少昊。因為現在天帝已經就任,所以這種牽扯到極刑的案子,節度府是無權擅自判罰的,只能稟奏西方天界,由西方天界判處。

很快,白帝的使者便下界來到了節度府,在對案情核查無誤後做出了判決。

飛靈大仙誣告他人信奉邪神之事證據確鑿,現反坐其罪,依天律處死,然後於翱始仙坊懸屍一月,以警示後來人。

嚴露雪知情不報,按天律罰減一半壽命。

嚴露雪聽到這話直接癱坐在地,然後嚎啕大哭起來。

玄仙境修士壽元490萬年,現在減壽一半,等於讓她的仙道直接夭折了一半,這一世如果沒別的機緣,大機率要在玄仙境終老了。

至於飛厭,她的罪行最輕,尤其是她已經被方鑑毀去雙目,已經得到了‘現世報’,所以只是對她罰減一百年壽命,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