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夢境裡昌南王的靈堂上,宗吟姻也曾問過趙初禮。

但,當時的趙初禮,很堅決地回答是的,就是那麼喜歡宗吟姻。

她覺得,那時的趙初禮,無非是上頭中,衝動之下,才會這麼說。

隔了百年,不知道會不會冷靜一點。

宗律雙目凝滯了一下。

蘇蜜繼續:

“你究竟是真的愛她,還是因為不甘心未婚妻被搶的羞辱、被京人笑話的難受、被摯友背叛的苦痛呢?”

“換句話說,如果宗吟姻並沒有被昌南王搶走,和你順利地成了婚,你確定真的就會那麼愛她,與她琴瑟和諧、一生一世?”

宗律臉色微微一動。

蘇蜜靜靜說:

“你對宗吟姻所謂的‘愛’,是因為摻雜了不甘、悔恨,還有對昌南王的仇恨,對自己尊嚴的丟失,才會變得濃烈,其實,這樣的愛,一點都不純粹,真的叫愛嗎?”

“宗吟姻寧可外面盛傳自己是個無德醜女,也不解釋,就是為了與你和平地解除婚約,嫁給真正喜歡的人。”

“到現在,難道你還想自欺欺人嗎?宗吟姻真愛的,是昌南王,永遠不是你。”

“前世的宗吟姻,所愛之人,不是你。今生,我身邊也有霍慎修。你醒一醒,搞清楚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好不好。”

宗律眼神渙散,撐在柏油路上的手指逐漸抓地,指甲被磨得滲出血,猶不知痛。

蘇蜜知道自己敲中了他心頭隱秘,直視他慘淡的臉:

“剛剛你被二爺掐住,最難受的瀕死時刻,腦海裡最先浮現的是誰,浮現得最久的又是誰?那個才是你真正記掛的人,但我猜,一定不是我或者宗吟姻,對不對?”

“我的話,就說到這裡。希望你能想通,也希望我們還是一家人。”

蹲下身,將剩下的一包紙巾輕輕放在地上。

轉身離開。

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似是想到什麼。

回頭:

“我想知道一件事。”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和針對二爺?僅僅是因為我要嫁給他了嗎?”

“還是因為,二爺……”

頓了頓,才說:

“……二爺的前世,也是我們認識的某個人?”

宗律眉心狠狠一動,捏緊拳頭,骨節凸起。

她看著他的反應,唏噓:

“……如果說,每個人都會有轉世投胎。那麼,他的前世,是昌南王段北驍。是不是?”

宗律臉色再次驟然變幻。

許久後,才看一眼霍慎修那邊,抬起眸,注視著蘇蜜:

“我不能百分之百確定。但我看見的第一眼,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既恨他,卻有種說不出的……”

“愧疚。”

蘇蜜呼吸一頓,情不自禁看向霍慎修,驀的,唇邊浮出個感慨的笑意。

所以他說看見自己的第一眼就喜歡上自己,還說感覺像欠了自己的似的……

都是因為兩人真的是夙世因緣,姻緣早有前定?

卻再沒多問了,一頷首,轉身離開。

宗律看著她隨霍慎修上了車,飛馳而去,失神地坐在空曠的公路上,久久沒站起來。

耳邊,尚迴繞著蘇蜜剛才對自己的質問。

他對宗吟姻,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愛,他不知道,但……

蘇蜜有一點,竟是說對了。

剛才霍慎修騎著重機狠狠撞向自己,他以為自己就要被撞得粉身碎骨的瞬間,閉上眼。

腦海裡確實走馬燈地閃現過一個人。

宗盼兒。

就如前世,服下鶴頂紅後等死的時候,他獨自躺在府上靜室,不讓人打擾。

當時,腦海裡居然也是宗盼兒在屋外臺階上跪著哭泣的模樣。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每次快死時,他腦子裡徘徊的,居然都是那個一輩子讓他瞧不起,讓他當成代替品的妻子。

為什麼……

是因為愧疚嗎?

宗盼兒知道他心裡念著的人是宗吟姻,還飛蛾撲火自願嫁給他,他有什麼好愧疚的?

他閉上腫脹不堪的眼睛,跪在地上,捂住臉,手縫之間有冰涼的溼潤滑下來。

忽然覺得一瞬間,有什麼支撐著自己的力量,隕落了。

**

霍慎修開自己的車帶著蘇蜜回了別墅。

一回去,就讓保鏢去一趟郊區,將蘇蜜後開去的車子開回來。

剛交代完,看見蘇蜜還站在院子裡,沒進去。

他只當她是被嚇到了,走過去,抬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只要他再不騷擾你,我不會再找他的麻煩了。”

蘇蜜將他的手緩緩拉下來:“我不是擔心這個。”

宗律應該不會再騷擾她了。

她擔心的,是他心結還沒除。

他駿眉一聳。

蘇蜜認真問:“二叔,你還是懷疑這幾天我和宗律發生了什麼,是嗎?”

他臉色一動,然後莫名像個青春期反叛的男孩,賭氣一樣將她牢牢摟入懷裡:

“我不管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就是我的。”

她將他的手指抓進了掌心,在他牢固的臂彎中,仰起小臉,軟兮兮的一把聲,宛如春風,能撫平焦躁的人心:

“二叔,我和他這幾天真的沒什麼。他每天會來我房間一會兒,但僅僅就是坐一會,絕對沒有超越界限。”

“那天,他衝動了些,一時錯手,弄破了我的衣裳,遲恆進來看到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從遲恆那兒誤會了什麼。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跟你說清楚,我和他,什麼事都沒發生。”

宗律無論有多少錯,卻有一處不可磨滅的優點。

他的核子裡,是個古人。

始終帶著百來之前的古人風範。

又畢竟出自國丈府,貴為國戚,從小是受正統教育長大的翩翩君子。

就算一時衝動,做過汙衊情敵的事。

但,讓他違背女人的意志,霸王硬上弓,是萬萬做不出的。

霍慎修臉色漸漸放鬆,又垂下臉,湊到她耳邊,曖昧沉沉的聲音徘徊開來:

“那證明給我看看。”

她哪不知道他腦子裡又在想什麼廢料,纖指勾了他衣襟一側:“還沒證明夠?”

嬌媚可人的模樣,讓他額頭又炸出一波熱汗。

怎麼可能夠?

把她按入懷裡,狠狠親了一下。

小酥寶聽見車子聲,知道兩人回來,蹬蹬跑了出來,看見兩人在親熱,肉呼呼的小臉上眉頭頓時皺起來:

“不要少兒不宜!”

被小傢伙一打岔,蘇蜜才趕緊從某人懷裡滑出來。

霍慎修倒是無所謂,將蘇蜜一把拽回掌心,牽著朝裡面走去,衝兒子道:

“這麼晚了,還不睡覺?”

蘇蜜給小傢伙遞了個眼色,小酥寶才先進去了。

進了門,蘇蜜正想上樓去哄小酥寶睡覺,卻被霍慎修喊住。

她見他好像還有話想問自己,停住腳步:“怎麼了?”

霍慎修說:“宗律對你的心思,是不是跟他身體裡的那個靈魂有關係?”

蘇蜜不意外他會有這個猜測,頓了頓,點頭。

不料霍慎修沉吟了會,繼續:“他身體裡的那個靈魂,是不是趙初禮。”

蘇蜜臉色一動。

一看她的反應,他就知道自己沒猜錯了。

雖然這小女人並沒告訴他,但透過她幾次三番跟自己說的那些事——

比如宗律曾經喊出幾百年前的宗家老祖先宗吟姻的名字。

比如宗家收藏著趙初禮的肖像和墨寶。

他多少能猜到了。

半晌,他眼瞳沉了幾許,複雜且玩味:

“難怪宗律和趙孟樓性情天差地別,卻和他私交這麼好,還將宗家法律事務都交予對方打理……”

敢情,現在的宗律,居然是趙家的老祖宗。

又眼神一爍,看向她:

“如果他是趙初禮,那,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