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臉:

“岸錦。好不好。”

料理臺後,蘇蜜一時沒聽清楚:

“嗯?”

“岸錦。金岸錦。”

她笑意瀰漫眼眸:

“孤山舊賞,岸錦宜霜。”

人生漫漫長路,總有迴轉。

無論沿途千帆過盡,風雨侵襲,到頭來,始終能停泊彼岸,得到自己的美好天地。

得。

囡囡的大名,總算塵埃落定!

她扭過頭,去看一眼嬰兒車裡的小肉娃:

“小岸錦,喜歡這個名字嗎?”

小女嬰兩隻藕節似的白嫩手臂揮舞了一下,似乎在滿意地回應。

霍慎修見孃兒倆都同意了,微笑:“我發個資訊給慧淵大師,要是沒問題,就定了。”

陽光從沙發後面的玻璃窗外射入,撒在男人的肩背上。

鍍上一層不似凡塵的淡淡金光。

他發完資訊,感覺有些累了。

是從未有過的累。

明明才打了幾個字,發了條資訊而已。

卻好像全身的力氣一瞬間抽乾。

深邃狹長的眸漸漸闔上,濃長睫毛垂下。

料理臺後,蘇蜜正低著頭,一邊認真做點心,一邊隨口和他聊天:

“明天的滿月宴肯定很熱鬧,光想想就好開心…”

坐月子坐了一個來月,都快悶出鳥來了。

總算能和親人朋友們聚一聚,透口氣了。

卻沒得到任何回應。

她沒放在心上,又繼續拉家常:

“小酥寶應該快回來了。二叔,今天天氣好好,待會兒我們去院子裡吃點心好不好~”

仍是沒有回應。

她這才抬頭,看見他頭枕在沙發背上,不知幾時,睡著了。

手機滑到了一邊。

淺淺午後陽光灑在他頭上肩上,異常的安靜祥和。

她臉色微微一動,又不禁看向旁邊的嬰兒車:

“你看爸爸,明明才剛剛睡了午覺,還說自己精力充足呢,這麼快就又睡了。”

小岸錦撅著嘴巴,很是認同媽媽的話。

她擦乾淨手,摘下圍裙,繞過料理臺,輕步走過去。

蹲下身,半跪在沙發邊,抬起手,指尖輕撫過男人好看的眉眼:

“老公,回房睡,好不好。”

他睡得那樣熟,那麼深,以至於靜得幾乎聽不見一絲呼吸。

靜得像個睡眠中的嬰兒。

她的指尖劃過他陽光下冰涼的面板,心頭像是被涼到極致的水凍了一下,卻彎了彎唇:

“……好吧,不回房,那就在這裡睡吧。”

輕輕款住他胳膊,將臉埋入他臂彎。

好累。

她突然也想跟他一起這麼睡下去。

**

霍慎修死在了女兒滿月宴的前一天。

那個祥和安寧的午後,因為腦瘤突然破裂,腦出血,在華園客廳沙發上長眠不醒。

前後一瞬間的事,不超過幾秒。

這是所有人都萬萬沒想到的。

他看上去比沒生病的人甚至更加精力充沛。

而且,每次的檢查,身體基本也很穩定。

卻沒想到,死亡來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但,這也似乎是意料中的事。

畢竟,這世上容不得那麼多奇蹟發生。

這個腦瘤,已給了他四年多的時間了。

只是,在所有人以為他生命力頑強,還能再活很多年時……

忽然之間,就這麼死在了一個如此祥和安寧的午後,死在了與嬌妻幼女相處的恬靜時候,讓人還是錯愕不堪。

彷彿一部甜寵電影,忽然就在最美好的時候,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震驚無比,無法接受。

就連趕來的施亦菡和柳庭貞,也在喪禮上哭得死去活來。

全程下來,最平靜的,倒是蘇蜜。

喪禮上,她甚至沒有在眾人面前流一滴淚。

只安靜地在韓飛的幫忙下,接待每一個賓客。

儘管每個人都對她投來憐惜傷感的目光,她都是淡定相對。

最傷心的人是金鳳台。

完全無法接受長子英年早逝的事實。

暈厥了幾次。

卻還是撐著所有力氣,趕赴潭城,與蘇蜜一起給兒子治辦喪禮。

施亦菡和柳庭貞婆媳倆,全程也是哭腫了眼睛。

下葬當天,金鳳台看著兒子的骨灰罈,雙淚縱橫,摘下手指上的扳指,叫人一起放在骨灰罈旁邊下葬,顫聲:

“慎修,讓媽媽陪你一起去,有媽媽陪著你,不會寂寞。”

厲承勳杵著柺杖站在一邊,狠狠咬牙才吞下了湧上來的淚,又悄悄看一眼身邊的蘇蜜。

她一身素黑,戴著墨鏡,看不清楚表情,也看不到有沒有流淚,只牽著小酥寶,跟喪禮上一樣,不動聲色,沒有哭天搶地,像一株羸弱卻不折不撓的纖細樹枝,就那麼立在那,似乎和這個世界已經無關。

骨灰下葬後,金鳳台看著墳墓合上,再次昏倒。

厲承勳和蘇蜜馬上將他送去潭城本地醫院。

一番忙碌下,確定金鳳台沒什麼大礙,厲承勳才從病房裡出來。

他看見一抹瘦得幾乎脫形了的纖影站在窗邊,還沒回去,拄柺杖走過去:

“爸爸沒事了。已經安排好飛機,明天我和藍助理會陪他回M國,進醫院療養。你該回去了,你好多天都沒怎麼休息了。”

蘇蜜靜靜轉過身,蒼白得近乎透明的一張小臉,有種一碾即碎的脆弱不堪。

厲承勳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

即便是再低谷時,她也有一雙清傲鎮靜的眼睛,什麼事都不怕。

可此刻,她卻彷彿被抽乾了所有力氣。

再爬不起來了。

最難受的是,他沒法安慰她。

因為他自己都還沒回過神,無法接受哥哥就這麼沒了。

他自己都需要人安慰。

他一張嘴,聲音帶著幾分嘲諷,又是溼潤的:

“我和他鬥了半輩子,每件事都想勝過他……可為什麼現在,我的心這麼難受。”

“這一定是一場噩夢,是不是?蘇蜜,你告訴我,這是一場夢。”

“大哥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死了?我還是不相信。”

蘇蜜沒說話,只走過去,聲音緩沉:

“承勳,你要振作點,要是你都垮了,金家就完了,拿督也完了。這是二爺最不想看見的事。”

厲承勳眼圈紅了,極力壓下情緒,才停止身軀,調整了一下,說:

“你以後打算怎麼辦?爸爸和我商量過,他不放心你帶著兩個孩子在潭城,想接你和小酥寶、岸錦去M國一起生活。哥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們母子三人,我們一定會代替哥哥好好照顧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