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蜜唇微微一動:“不用了。國內也有我的親人和朋友。”

厲承勳還想勸說,她再次開口:

“我和二爺的大部分時光,都在潭城。潭城這裡,有我和二爺最開心的日子,我不會走的。”

厲承勳鼻子酸澀,終究沒再說什麼。

*

喪禮結束後,施亦菡想接蘇蜜母子三人去京州住一段日子,多陪陪她。

她怕女兒撐不住。

蘇蜜生完岸錦才不到兩個月。跟自己一樣,得過產後抑鬱症。

施亦菡怕蘇蜜會因為這場打擊,病情再發作。

蘇蜜卻婉拒了,只說自己沒事,說二爺的病,她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施亦菡只能和柳庭貞一塊兒陪了蘇蜜一陣,拜託喬茵母女、姜俏月和蘇謹杭等人代自己看著蘇蜜,才帶著婆婆先回了京州。

送媽媽和奶奶回去,凌彎彎陪著蘇蜜從機場回來。

回了華園,不早了。

蘇蜜問了荷姐,得知小酥寶和岸錦已經睡下了,回頭對凌彎彎說:

“表姐,不早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吧。”

凌彎彎搖頭:“我今天還是留在這兒陪你。”

喪禮開始,她和姜俏月就一直留在華園陪著蘇蜜,沒回過家。

後來,姜俏月是因為要打理未央時光,只能先離開。

剩她一人沒走,繼續留在這邊時刻守著蘇蜜。

表妹有過產後抑鬱症,她一定要看著,怕出問題。

蘇蜜說:“沒事的,你都已經在這裡住了好久了。回去吧,跟姨媽說我沒事。華園這麼多人。我去叫司機……”

凌彎彎見她毫無波瀾的平靜樣子,終於忍不住了,上前兩步,雙手扶住她肩:

“蜜蜜,你為什麼不哭?求求你哭出來好不好!?”

表妹越是淡漠平靜,她們這些周圍的人越是心驚肉跳!

她沒忘記,那日,霍慎修被蒙上白布送進太平間,到場的人都哭得稀里嘩啦,唯獨蘇蜜竟只是呆呆看著這一幕,一滴淚都沒落。

整個喪禮,她也沒有表現出太大的情緒。

這絕對不是冷靜理智的表現!

大悲無淚。

越是平靜,心裡頭,只怕已經是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她真的很怕蘇蜜表面鎮靜,其實已經崩潰。

甚至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蘇蜜輕輕撥開凌彎彎的手:“我哭不出來。”

凌彎彎剋制著哭音:“怎麼可能哭不出來?蜜蜜,就算沒了個寵物也不至於像你這樣冷靜。蜜蜜,我求求你,你要是難過就對著我哭一場,大哭出來,不會有人笑話你的……你這樣會生病的!求你了,蜜蜜。”

蘇蜜依舊聲無起伏:“我沒事。不會生病的。我還有小酥寶和岸錦要照顧。怎麼可能生病。”

走過去,擦掉表姐臉上的淚:“表姐,你放心,我真的沒事。”

凌彎彎哽咽:“你確定?”

她彎了彎略顯蒼白的唇瓣:“我總要學著一個人生活的,表姐,你先回去,真的沒事。”

夜色下,凌彎彎手無力地滑下來,眼淚也隨之滑下來。

……

送走凌彎彎,蘇蜜回屋,先去看了看已經熟睡了的女兒和小酥寶。

霍慎修的溘然離世,女兒尚在襁褓,無憂無慮,逃過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可小酥寶已經懂事了,卻深受打擊,短短一段日子,瘦了許多,小臉都尖了半圈,以前是個小話癆,現在見著人都不愛說話了。

此刻,熟睡中的小酥寶眼角還掛著未風乾的眼淚。

估計又是哭著想爸爸,一邊想一邊睡著了。

她擦掉兒子眼角的殘淚,親了親他的額頭。

不想卻弄醒了小酥寶。

也可能根本就沒睡熟吧。

小酥寶睜開眼睛,摸了摸蘇蜜清瘦的臉:

“麻麻。粑粑真的不會再回來了,我們再也看不到他了,是不是。”

她將小酥寶抱起來,輕聲說:

“爸爸和外公一樣,先去了別的星球。他會在那裡先料理好一切,然後等我們過去。幾十年後,我們也會去那個星球,和他團聚,終會見面的。”

小酥寶鬆了口氣,晶瑩的大眼睛撲稜閃了下,忽然就充滿了希望,捏緊奶呼呼的小肉拳:

“那這幾十年,酥寶一定會好好保護麻麻和妹妹。等幾十年後,我們去了另一個星球,粑粑一定會誇酥寶!”

蘇蜜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嗯,小酥寶一直都很厲害。”

哄兒子睡下後,才掖了掖被子,離開。

回到房間,看著空蕩蕩的臥室,她忽然想,幾百年前的宗吟姻失去了昌南王后,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的心情。

她緩步走到了衣帽間的鏡子面前。

看著鏡子裡,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下巴尖尖,因為暴瘦,眼睛大得出奇。

因為好一陣子沒休息好,眼皮腫腫的,微微翻起,但……

唯獨沒有眼淚。

她使勁兒掐了掐自己的臉肉。

用了很大力氣。

想逼自己哭。

表姐說得對,所有人都哭了,為什麼她就是哭不出來。

她也想讓自己痛快地大聲哭一場。

然而,臉蛋被掐紅了,疼得雪雪撥出聲,眼淚還是流不出來。

她捲起袖子,又開始掐自己的手臂。

每一下,都是下死手,力氣極重。

疼。

好疼……

可為什麼身體這麼疼,還是哭不出來?

為什麼每個人都哭了,只有她,反而哭不出來?

她終於體力不支,癱倒在地攤上,與此同時,抄起旁邊的一個鞋子便狠狠朝面前的鏡子砸去——

鏡子,稀里嘩啦地碎了一地。

“霍慎修,我恨你!”

“你不守承諾!”

“明明說好了會陪小酥寶和岸錦長大,畢業,甚至結婚生孩子,你明明說好了的!”

發洩完,她大口喘著氣。

目光迷離中,目光落在那一堆玻璃碎片上。

她的手,彷彿不受控制地伸過去,撿起一塊。

尖銳的碎片銳角,正對準了她纖嫩的手腕。

不知道這樣劃下去……會不會疼哭?

不能哭的感覺,真的好難受。

尖銳處刺下去的一瞬,她的耳邊想起了小酥寶稚嫩的聲音,還有岸錦的哭聲,媽媽流著淚看著自己……

碎片在手腕上方停住。

砰一聲,落地。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爬起來。

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心情稍微平靜下來。

然後,她走到落地窗邊,拿起手機,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