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是人類承載情感的高效媒介之一,可以又囿於情感,並不能保證雙方的資訊對稱。

只要情感做出了表率,偽裝以資訊的對稱,資訊也將因此而廉價。

這些訊息或許在這類大人物眼中都談不上秘密,但對奧默和裡而言,終歸是陌生的。

尤其是對前者而言,他的平靜語氣維持得很不容易。

秘鑰

這特別的名詞,他可真是闊別已久。

自從天門之城歸來後,他便一直關注著那案件的後續。

雖然不至於主動打星際電話過問調查情況,卻也會每天撈開郵件欄時,下意識去看天門之城兩界安全域性的分類。

但那事件真的結束了,關於那金鑰的訊息好似石沉大海般,再也沒了動靜。

再聽到時,也只是天門的金鑰、保密物流工作的金鑰什麼的,似是而非的東西。

但在一個,研究創造怪獸已有些成就的公司高層口中,聽到‘秘鑰’這個詞,那眼孔中的流焰便也愈加盛烈。

他很激動,不論是莫里安還是東子真人都能看出來。

遺憾的是,這通訊並非視訊通話。

高高在上的董事長並不願意看什麼怪獸研究和可能的血肉鏡頭——雖然東子真人曾保證不會有,因為負能量怪獸並非常規意義上的生物,它只有成型後才會有碳基生物的概念。

而在那之前,它都只是團不定型的黑色物質而已,研究培育畫面不會有一般人想象中的扭曲、血腥之類的令人不適元素。

但老闆就是不想看,你有什麼辦法呢?

你只能在他遭遇資訊失衡狀況下,心裡暗搓搓地想著他還能再怎麼吃癟,最好能和自己一樣被槍指著。

這種事不太現實,她也清楚。

即便眼前這傢伙衝到了地下八層挾持自己這幫人後,還招來了同夥,但要殺上百層是另一個概念。

這棟大樓之中也不只有一處怪獸培育場,甚至有一處需要時常穩定的額外開闢空間養殖場,放置著尤格爾公司的數位成型怪獸。

很遺憾,都還沒上戶。

哪怕是上過新聞的赤王星,也是當實驗品報道而非商品。

這座公司當然不會一切都合法。

倒不如說大公司多多少少都有些違法之處,區別只是程度大小和數量之差罷了。

所以奧默可以毫不擔心的以此做話題開頭。

當然,大佬是不在意這種打點關係就能度過的小問題的,所以這不過是個引子。

對方甚至不在意前言提到的‘有二心的下屬’,奧默便清楚對方的心理預期意外的高。

能敲好東西啊。

當然,就連‘有二心的下屬’也是奧默不確定的胡謅,瞄準的自然是東子真人,做個離間的伏筆罷了,但在說出這句話時,東子真人的微表情倒是真的令他有些詫異。

或許…自己無意間戳中了什麼……奧默這麼想著,卻也仍然能夠流暢的接續話題,直至於最後——

秘鑰…秘鑰……

那是能夠濃縮怪獸力量的道具,強大而又危險,但又有著微妙的使用門檻。

首先得有怪獸,其次它對怪獸的定義也不是那麼確定,但…這公司確實在創造怪獸。

拋開生物性的話,負能量怪獸可謂是最本格的怪獸,兼具怪異與獸性,但這也是拋開生物性——怪獸的形象通常都是有活物性質的。

這便難以確認。

可他也不需確認,因為他再次聽到了那所謂的‘怪獸展覽’。

倘若這場展覽真正符合其名,那便必是那秘鑰完美髮揮的舞臺——

——這便夠了!

瞭解這一點的他,已經得到了遠比預想中還大的收穫。

【任務完成,我把實驗訊息發你了,東子真人也在我這邊,你要處理她麼?】

他敲下光屏的按鍵,對那委託者發訊,作為傭兵的工作已然宣告結束,而秘鑰卻是另一回事。

週日寧靜:【處理她?算了吧,今天心情不好】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不對人做什麼,恁可真是帶惡人啊……奧默心頭無言,又見對方緊接發來的訊息。

週日寧靜:【有這些資料也就夠了,把那些接受實驗的馬娘也帶走就完事,動作快點,趕在條子過來前!】

月環蛇:【那你還不下來幫忙?週日委員】

週日寧靜:【等我處理面前這混賬飛龍就下來!】

混賬飛龍…百萬龍獸吧,奧默嘆了口氣。

這件事就要結束了,但他還沒看清週日寧靜的私心。

不以URA協會的身份前來,而是以漆黑週日的方案處理,只在收尾善後時,擺出一副週日委員‘偶遇’迷途馬娘將其拯救的姿態…她必然是有些私心的,這私心或許與她那‘朋友’的委託有關,也或許單純是她自己的想法。

只是不論如何,他沒弄清。

當然,這其實也沒什麼,他對週日寧靜沒什麼惡感,傭兵也不應對委託人刺探太多,只是他有些一貫的好奇心沒能得到滿足,便覺得這事的收尾並不完美。

“你聯絡完了?”

“嗯,你那邊呢?”

他回過頭來,那一副高度義體化裝束的莫里安正對他展示手裡的軟盤。

“一樣,確認完畢了,這下就任務完成了。”

“很順利的完成啦!合作愉快咯!”作為隊長的總結式發言,還得是那位泉水指揮官。

“合作愉快。”奧默說著,瞥了眼那被裡打暈的前訓練員,現任研究員。

“在猶豫要不要把她公開是麼?這位女士以前也是個訓練員啊。”

打從一開始就接收過奧默那邊的調查資料,那位指揮官透過裡的目光看奧默的動作,便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畢竟……

“林頓先生不也是訓練員麼?”

“用大震撼小姐的舊日之影構築怪獸,錯的毋庸置疑,也該被法律裁定。”

身處公司外,連著網查個奧默.林頓也根本不難,奧默並不意外對方能說出自己的副職,倒不如說他已經有些習慣別人總是認識他的狀況。

他看著這個非常配合地告知了自己索求資訊的女人,沉默了一下,還是探出了附著些許電流的利指,搭在了對方眉心。

輕微的顫抖之後,是對方緩緩地醒轉。

裡明顯被那所長催促著離開,而魔人在消散的魔力中恢復人身,居高臨下地等待著對方的目光相對。

“我還以為是一場夢。”東子真人平靜道。

一位精神系的昇華者也理應有這樣的平靜,他們慣於把控他人的心態,也能調整自己的心態。

“那你的現實該是什麼?有大震撼小姐的一席之地麼?”

奧默說著,轉身朝著這實驗室的飲水器走去,撈出兩個一次性紙杯在那兒接水,倒是一點都不怕東子真人做些什麼。

他也確實不怕。

早在一開始抓住對方之前,東子真人便試圖以精神衝擊給眼前的惡魔來一記狠的,但遺憾的是,她低估了對方的精神韌性。

換做旁人得是腦袋都被砸爆的劇痛等級,可說是立刻休克級別的,到惡魔那兒就只是晃了晃頭,然後以兩張怪獸之力的氣勢回擊。

現在,奧默將那盛著涼白開的杯子端了過來,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他和裡並不是土匪,雖然借用了這間實驗室查閱資料,但桌椅什麼的也沒給弄亂,倒是一根立柱那兒圍坐著十幾個人,全是以昏迷狀態被捆在那裡。

回頭會有警察來鬆綁的,說不定還會有周日寧靜過來‘小心翼翼’地踹幾腳。

但在那之前,他還是想和東子真人說幾句,為那還不算多熟的大震撼小姐。

“好久沒有從別人口中聽到Deep的名字了,林頓訓練員原來認識Deep嗎?”東子真人毫不介意地端起水杯來喝了一口。

她是認得自己的,這一點並不奇怪。

她甚至能在奧默還作為魔人的姿態下認出自己,曾試圖說些什麼挽回頹勢,只是沒起效果。

而現在比較奇怪的,則是對方想說些什麼,在奧默提及大震撼之後。

她說的或許是真的,她確實好久沒從別人口中聽過大震撼的訊息了,若是這樣的話,憋了許多話也是理所當然。

“認識,剛認識幾天,並且,還是因為你們,”奧默說著,端著水杯的手探起食指指向那實驗室的對面,防窺視玻璃只是單向,這邊能清晰看到躺在培養倉中的馬娘,“待會兒會有人帶走她們,你得幫忙,否則以那人的暴力程度,大抵會發生些不愉快的事。”

“事到如今也只能配合了,”東子真人無奈的笑了笑,笑得無比疲憊,“也就是說自作自受嗎?你們是因為馬娘報告還是誰的舉報?”

“因為黑幫使用了怪獸。”

“…原來如此,是那些傢伙賣出的失敗品啊,”意識到這一點的東子真人,笑容更加無奈,“可惜,現在距離成功也只差幾步了。”

“作為訓練員的角度,我只會說沒什麼好可惜的。

用孩子昔日的孤寂塑造怪獸,這不是成年人該做的事。”

“但若我也是孩子呢?”捧著水杯的東子真人看他,目光又挪向他的身後,復又挪回,轉作觀察地說道,“對純粹精神的嚮往,是我自小便有的特質。”

奧默並不在意她那突然的觀察,也不在意門外輕微的聲響,比起去追那可能的誰,他更願意將這裡的話說完。

畢竟那跟蹤者目前也沒做過什麼。

“你的意思是你塑造怪獸是為了保留那份純粹?”

“對一般人我還要多費些唇舌,”像是確定了什麼的東子真人笑了笑,“但你其實可以理解不是麼?”

“換位思考的推導,談不上理解,”奧默冷淡道,“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對大震撼的寵溺態度讓我印象深刻,當然,更加深刻的是那所謂的病逝。”

“那時候起,你對她失去熱情了對麼?”

“是啊,她變了。”

“人都會變,何況是青春期的姑娘。”

奧默抬手指向東子真人面前的紙杯,在那淡藍色的法陣下,有水自杯中彙集。

“你覺得賽馬娘和人一樣麼?”東子真人便又端起那杯水飲下。

“難道不一樣?”奧默注視著自己手前的水杯。

“純粹的競速,純粹的勝利與那勝利帶來的孤傲,沒有哪座人類學校能培養出特雷森那群馬孃的精神特質,甚至於她們作為賽馬娘躺在嬰兒床的那一刻,她們就與人區分開來。”

“需要糾正一點,人類裡的怪胎不少,然後,”奧默說,“只是精神塑造上的差異還遠遠不到種族歧視的地步。”

“我也不是要種族歧視啊,”東子真人啞然失笑,“我只是覺得,那樣的精靈也會變,讓我有些失望。”

“我更願意將那稱作成長。”

奧默說著,看到東子真人眼中的否定:“但你會覺得她失去了最重要的特質。”

後者認真道:“賽馬孃的真性,才是她們璀璨的關鍵。”

“不能更贊同…”奧默說著,瞥了眼亮起的光屏,週日寧靜騰出空了。

他又回過眼來看著東子真人:“但那孤寂悲哀的模樣,難道不是因為她迷路了麼?”

“……”

東子真人垂下眼來,沒有說話。

而奧默沒有隨她一同沉默:

“有許多習慣於短途的賽馬娘,到了中途、長途賽場上,會覺得賽場太大,太空,甚至會有些恐慌。”

“將迷路的馬娘引導至跑道,也是訓練員的工作。”

“那不是什麼真性,只是她踏上了不適合她的跑道,你也理解這一點。”

“在皐月賞上,你帶她踏上了賽道。”

“是,所以我也和她道別了,”東子真人忽然說,整個人呈現出一副不想爭論的擺爛姿態,微笑著放鬆倚著椅背,“她成長了,我不喜歡。”

她確實是心裡很清楚,所以當話題到這兒時,她用這幅姿態來掩蓋自己的心煩。

“那能稱作道別麼?個人感覺更該稱作不辭而別。”

“你覺得我該回去見她?”

“至少用別人的過去造怪獸是嚴重侵犯隱私的惡劣行為,而把怪獸賣出去到處給人看……”兩手支在桌上的奧默,十字交叉道,“你有被馬娘踹過嗎?東子真人訓練員。”

“我只是個精神系研究者。”

“那你可以試著用精神抵禦賽馬孃的飛踢,當然,大震撼小姐的精神系學業也完成得不錯,或許她正是為了破你這護盾才如此用功,我猜。”

“…你在開玩笑吧?”

“自然是開玩笑,然後笑過之後,就該嚴肅起來了。”

奧默說著,站起身來,這也是因為他已經聽到了些雜亂的腳步聲。

五六秒的時間,那主控燈光也會在這裡亮起。

“你還沒把那些馬娘帶出來!?”

有人柳眉倒豎,不須說其是誰。

“當然,委託結束了,我現在沒義務一力承擔,等你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