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

冷風過境,偏北風乾燥。

但於紅港居民而言,亞熱帶季風氣候,只需T恤和外套,便可安穩越冬。

鍾玉揹著大大的單肩帆布包步行往前,水洗藍牛仔揹帶褲,白色板鞋,馬尾在渾圓的後腦晃呀晃。

中環誒,全世界的金融、科技人才在這裡披堅執銳各顯神通,竟然有素面朝天的細路妹闖了進來。

她臉蛋粉粉,眼睛圓圓,獨自踏進擁擠似拜廟會的早高峰。心滿意足的被漠視、被忽視,不當小公主,當一回普通人。

剛剛出門前,她的管家瑪利亞一路把她從獨居別墅送到泊車區,一百個不放心:“小姐啊,自家那麼多企業的,為什麼要到別家去實習呢?娃娃臉,會被人訓的。”

她看中內地的網路ID孵化與渠道傳播,便化名投了實習生的簡歷。

就這麼一路快步走到環球大廈,一輛邁巴赫慢慢悠悠從她身側開過,停在落客道。

鍾玉多看了一眼邁巴赫。

古董車,大師封山之作。產於上世紀七十年代,典雅有腔調,主人品味不錯。

她大哥愛好其一就是收集Benz,這一款卻不在鍾家車庫。

漂亮的眼睛瞪得更大,睫毛密絨捲翹根根分明,像脆弱顫動的蝶須。

十八歲生日時,爹地鍾暨仁贈她一億港幣,她沒機會花。

上週十九歲生日,大哥從巴黎定了藍血Enne的整套高珠,價值八位數港幣。

鍾玉打算‘投桃報李’,與這邁巴赫主人商議,但願對方願意轉賣。

但今天是鍾玉在‘五羊傳媒紅港分部’報道的第一天。

她不能遲到。

鍾玉小腦瓜聰明,微微一轉,便繞到車後方。

——拍下車牌,容後再找到主人洽談。

“咔噠。”她手機的快門聲音好大。

從邁巴赫後排下車剛剛站定的男人,也循著聲音回過頭來。

他挑著眉,用眼神詢問。

女孩兒軟綿綿的聲音,一開口是幹壞事被抓包似的緊張:“車……車好靚。”

糟糕,她為什麼會有點失態。帆布包肩帶滑下肩膀,鬢角的一縷髮絲被吹到鼻尖,臉呢?臉一定很紅。

都怪他身材太高大,玉樹臨風,和他身上穿的薄款行政夾克無關。

點解她看到這樣的行政夾克、白襯衫和西褲、皮鞋就緊張?

男人對她笑了笑。

天吶,他他他……笑起來竟然落拓不羈,又年輕,拜託,這跟爹地和大哥到北都商業協會時,那些合照的大佬很不一樣。

“拍吧。”他隨意揮了下手,往大廈裡走。

他手指好好看,好長。

他腿也好好看,好長。

鍾玉吞了吞口水,抬腳跟上。

他步幅很寬,她要小跑才追得上。那肩寬背闊的身影,像一堵高牆。她竟不覺得壓迫,取而代之的,是莫名其妙湧上來的熟悉感與依賴感。

鍾玉鬼使神差排隊一般躲在他身後,找不到恰當時機開口。

和他上同一部電梯,抬頭看屏顯上的樓層數字跳動時,看到他勁瘦修長的脖頸和緊繃的下頜。

好擠。

她皺著鼻子,難道人類的生存空間真的這麼擁擠,轎廂會令她缺氧。

這小姑娘看著面熟。她個頭不高,又是平底鞋,人群中格外像被塞進罐頭的荔枝肉,處處透露著可憐巴巴。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手臂撐出安全區域,低頭低聲:“跟我換一下位置。”

他把她護在角落裡。

夾克敞開的衣角蕩啊蕩。

荷爾蒙爆棚,好犀利,好charming。

鍾玉紅著臉低下頭,一面心跳砰砰,一面警鈴大作,提醒自己,出生在新世紀的豪門女,要獨立自主,怎麼可以被男色迷惑!

如果讓她心甘情願去愛人,她只願意去愛三年前那個人。

“叮——”第三次樓層提示音響起的時候,鍾玉輕聲細語說了一聲:“借過。”

豈料前方的他同時往前走。他像衝鋒舟,替她頂開電梯裡沙丁魚似的擁擠人類,小小的鐘玉跟在他身後,被庇護得一方小小天地。這場景,好像那一年危險重重的異國他鄉。

出了電梯,已經站好四位西裝小外套、鉛筆裙,帶著紅色工牌的精英女士,滿面春風。

鍾玉一瞬間心情down到底,以為自己的身份已經‘敗露’。鍾家小公主在紅港的待遇,多隆重都不誇張。

她扮上一副客氣的笑容,打算認真謝謝,然後抱歉離開。結果四位阿姐沒有一個人看到她,全部蜂擁著她眼前那個高大的男人。

她聽到她們喜笑顏開的叫他什麼‘郵遞員’,一路做‘請’的手勢把他迎了進去。

大概女生都喜歡這樣行走的荷爾蒙。

鍾玉搖搖頭,不懂。郵差?郵差坐她大哥都沒有的邁巴赫?郵差穿行政夾克?

她不知不覺在發呆,‘五羊傳媒’四個大字的前臺後突然出來以為同樣正裝高跟鞋,帶著無框眼鏡的女人,問她:“你係新人?”

鍾玉收起剛剛程式化的笑,點頭:“是的。”

眼鏡阿姐朝著他的背影努了努嘴:“阿妹你運氣好,全網最有吸引力嘅自媒體博主,又穩又勁,好有型。今日開講,一起去聽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