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斯莊園。

明明是白天,卻拉著厚厚的遮光窗簾。

一座古董燭臺歪歪燃著,豆大點燭光點亮桌面一小圈地方。

在這一小片有限的光裡,東倒西歪擺著紅泥火漆印、黃銅羽毛筆、陶盤碎片、帶泥巴的貓頭鷹徽章。

一根形似怪物的手指伸進燭光裡,把貓頭鷹徽章彈了個跟頭,骨碌碌從桌子邊緣滾下去了。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辦這事兒,”黑暗裡怪物說,“本來挺簡單一件事,繞一圈會讓你覺得能從我這裡偷得點油水,是不是?”

那根手指無聊了似的,接著把陶盤碎片也彈了下去,掉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像是砸到什麼東西。

“哦——哦,瞧我,砸到你了,我的錯。”怪物說,話音裡蘊著古怪的笑意,“但是話又說回來,你這事辦的不好,把蝙蝠俠扯了進來,算我們扯平了。”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

怪物不以為忤,反而引起點微小的談興:“你花錢找的壞蛋是哪個?雙面人——我想起來了。為什麼你認為雙面人能給小韋恩帶話,難道他也是個壞蛋?”

那根尖利的爪尖刮擦著桌面,發出令人不悅的摩擦音。

怪物沉思了一會,“啊,我看不見得。”那聲音些微的低下去,似是在講一些不願被人聽見的貼心話,“倒是很難想象他變壞。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怪物低低笑了起來。

“我沒想過,我沒想過……難道他和蝙蝠俠滾到一起去是為了尋求刺激?這倒叫我有點好奇了,可見韋恩家的基因確實有點奇妙的傳承。”

那根爪尖收了回去,從黑暗裡拎出一張卷著邊泛著黃的紙。它靠近火焰燒著,火舌吞吐著上面的名字。

“蝙蝠俠衝你來了,我得給他找點事做。雖說我不在乎,啊,我本來沒想過還能再睜開眼,但是無所謂——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根手指隨即推倒了燭臺。火光倏忽一閃,有一瞬映亮了怪物泛著金屬光澤如鳥羽的披風,和那隻圓而大的護目鏡,活似一種巨大的鳥類。

“我還忙著給你們法庭剩下的人找麻煩,就先失陪了。”形如貓頭鷹的人彬彬有禮地說,推開座椅站起來,重新隱沒在黑暗裡。

火舌漸漸燃燒起來,照亮地上瑪利亞·鮑爾斯一張灰白的臉。

直到另一隻漆黑的爪撲滅火焰,把她翻過來。

這副打扮明明是將自己偽裝成非人的獸,那指爪蜷縮起來以指節靠近鮑爾斯鼻翼的時候,卻又表現出一種弱小而豐沛的人性。

爪尖頓住,接著狠狠攥緊,握成了拳。

——蝙蝠俠離開了。

鮑爾斯莊園的空曠給了他藏身之地,沒人看見有影子就站在不遠處,在飄蕩的窗簾後,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蝙蝠俠注視著警車一輛輛駛來,封鎖莊園,聯絡受害人家屬,拉開了黃線。

戈登叼著煙,沒有點燃。他擰眉瞪視著屬下送來的報告,眉心出現一個困惑的皺褶:

“我不願意這樣想,但是哥譚這是來了個新角色嗎?”戈登冷不丁說,看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瑪利亞·鮑爾斯甚至不是被一擊斃命,她活著的時候就崩潰了。這種折磨人的手法倒像是阿卡姆那群瘋子能幹出來的,但他們誰會對哥譚上層名流動手?他們不是覺得這群人無聊透頂嗎?”

他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的話語落空。這麼些年下來戈登有自己的心得,有時候你就是知道這房間裡藏有一個巨大的影子,一個沉默的衛士,一個悄無聲息的龐然大物。你不必把他叫出來讓陽光曝曬,他會自己現身與你搭話——只要有必要,只要能解決事情,只要能拯救哥譚。

或者有時候,在麻煩事很少的時候,他們也會閒聊。在哥譚飄著小雨的夜裡,戈登哆哆嗦嗦點著煙,就著蝙蝠燈的光擦亮打火機。有時候他會看見蝙蝠俠一個一閃而過的笑,他會感到老夥計之間無需言說的默契。

就像現在,他知道蝙蝠俠被觸怒了。一種隱隱的怒意盤旋在房間裡,刺得他面板疼痛。

“‘貓頭鷹法庭’,你聽說過什麼?”

蝙蝠俠問道。

戈登依舊沒有回頭,盯著手裡的報告,心不在焉咬著菸嘴。“‘當心貓頭鷹法庭,時刻監視你出行。’這不是哥譚的黑暗童謠嗎?哥譚出了一個模仿犯?”

對面沉默了片刻,戈登一邊思索一邊等待,直到一隻尖爪越過他的肩膀,把一枚沾了泥巴的貓頭鷹徽章放在那疊報告紙上。

“瑪利亞·鮑爾斯是貓頭鷹法庭的一員,”蝙蝠俠低聲說,“但似乎這個勢力從內部出現了分裂,殺死鮑爾斯和刺殺雙面人的是不同的兩波人——如果有名單就好了。我會去調查。”

“啊?”戈登一頭霧水:“等等,貓頭鷹法庭是真的?鮑爾斯不是老牌貴族嗎怎麼又成法庭的人了?還有難道雙面人被殺了??等等,等一下——”

他不抱希望地一扭頭,果然背後除了飄蕩的窗簾外什麼都沒有。

“我總是恨他這一點。”戈登說,終於點著了煙。

“我懂你,頭兒,我們也恨他這一點。”一個路過的警員說。

但是蝙蝠俠不在乎。這一次他甚至沒有心情回過頭看戈登惱火的臉。

天色漸漸有些昏暗,他呼喚蝙蝠車的時候意識到已經快到傍晚。今天突發事件不斷,很快又是屬於蝙蝠俠的時間,但他決定先回韋恩莊園一趟。

莊園一片平靜。

剛剛飛回巢穴的兩隻小鳥呆在蝙蝠洞裡,蝙蝠俠剛剛把雙面人受傷時的狙擊彈道發回了蝙蝠電腦,連同瑪麗亞·鮑里斯的案發現場。需要查詢的線索很多,他心裡有所猜測,但認為給孩子們找點事做也不錯。

蝙蝠車沒有走懸崖下直達洞穴的通道。這輛鋼鐵巨獸嗡鳴著走了韋恩莊園的車道,一甩尾停在了正門。誠然公開的蝙布cp是有好處的,至少萬一這幅畫面被洩露的時候,人們只會想著果然我吃的cp是真的。

他從上開式的車門躍出,短暫思考了一下,抓著抓鉤槍落在三層陽臺。

那是個供莊園主人小憩的小花園,花園裡或粉或白的花瓣微微蜷縮起來,因為時間將近傍晚而垂下了頭。蝙蝠俠從這些被照顧得很好的花草樹木中走過,鼻尖聞到一點草木清香。

他拉開陽臺的門。“阿爾弗雷德,”蝙蝠俠說。

“哦基督耶穌!”老人叫道,“我的盒子!”

趕在那個儲物盒從阿爾弗雷德手裡跌落到地面之前,蝙蝠俠快走兩步接住了它。

站在梯子上取東西的英國老管家不悅地眯起眼,“我這個年紀可不經嚇了,布魯斯少爺,”阿爾弗雷德嗔怪地說,“換做我年輕的時候,現在保準已經在入侵者身上開一兩個洞了。”

蝙蝠俠摘下頭罩,“我可不是入侵者,阿爾弗雷德。”

老人慢慢從梯子上爬下來,“但你就是故意的,別想著騙我。”他雙腳站到地面上,微微仰頭看他注視著長大的孩子,無奈地嘆了口氣,“包括你把面具摘掉試圖讓我心軟。你從小就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是不是?”

布魯斯抿起嘴唇。“我只是不想讓這段對話看上去太有壓迫感,我不想逼迫你坦白什麼,阿爾弗雷德,”他垂下那雙藍眼睛,“但我需要知道,我不能不知道。——已經有人在受傷了。”

阿爾弗雷德臉色沉了沉。他很想說他不在乎那些受傷的惡棍,雙面人和貓頭鷹法庭都沒有一個好東西,他甚至期望讓這些傷害他孩子的混蛋們自相殘殺打生打死。但是布魯斯在意,他永遠在乎。

終於阿爾弗雷德嘆著氣妥協了,都說布魯斯常常向著管家服軟,阿爾弗雷德又何嘗不會為了布魯斯後退呢?人們總是這樣對待自己家人的。阿爾弗雷德搖了搖頭,上前一步,開啟了儲物盒。

這是個上了年頭的木質盒子,金屬的鎖頭都有些生鏽了,但是一塵不染的表面說明它依然被好好儲存著。“這是我父親留下來的,”阿爾弗雷德說,戴白手套的指尖珍惜地劃過盒內一疊疊信件,“他那時經常和我寫信分享韋恩家族的日常生活,還會關心我的戲劇表演。”

布魯斯突然“啊”了一聲,“我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貓頭鷹法庭’耳熟了——我小時候看過這裡的一兩封信,是不是?”

阿爾弗雷德狐疑地揚起眉,“我不覺得我父親會把這種叫小孩子做噩夢的黑暗童謠當作睡前故事講給你聽,布魯斯少爺,但是——是的,我確實從這些信裡瞭解到一些貓頭鷹法庭的訊息。”

他慢慢展開一些信,讓過去的時光隨著文字緩緩浮現出來:

布魯斯·韋恩四歲的那一年,韋恩莊園周圍似乎出現了種種不詳的預兆。

撞在莊園玻璃上死去的貓頭鷹、廚房裡老鼠的屍體、牆壁上用血書寫的字跡。

賈維斯·潘尼沃斯協同韋恩夫婦加強了整個莊園的安保,增派人手,增加巡邏。但是這一年來怪事頻發,連小布魯斯都記住了“貓頭鷹”,跑去問老管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管家正在和求學的兒子寫信,他看到小主人跑過來,俯下身把孩子抱到座椅上,一時忘記了掩上信件。

四歲的孩子認不得那麼多詞,但是慢吞吞地辨認道:“‘小心’……‘貓頭鷹’……”

老管家嚇了一跳,連忙制止他:“噓,布魯斯少爺,噓,小聲些。我們沒做過什麼虧心事,但是總要避諱些,小心被不乾淨的東西沾上了,好嗎?”

小布魯斯不太懂,但是聽話點了頭。

這些怪事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年,到布魯斯五歲的時候才中止了。

“唔。”布魯斯沉思道,“貓頭鷹法庭似乎篤定我四歲時一定會發生什麼事件,到底會是什麼呢?”

布魯斯不知道,但是他的世界相比其他的頗有些奇妙之處,他認為說不定瞭望塔對平行世界的觀測資料裡會有答案。

他心裡有了決斷,從椅上站起了身。

“布魯斯少爺……”身後阿爾弗雷德輕聲說。

“我明白,阿爾弗雷德。”布魯斯說,“貓頭鷹法庭搞出來的怪事一定給你留下了很深印象,你聽到哈維給我傳的話就想起了這些信,於是你故意把訊息發到公共頻道里,希望孩子們回來幫幫我,對不對?”

站在門口,蝙蝠裝裡的人類回頭笑了下,“我永遠不會真的責怪你,阿福。不管貓頭鷹法庭這次要做什麼,我都不會讓他們成功的。”

不是要對布魯斯·韋恩下手嗎?

——那就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