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曉想自己一定是穿越了。

證據很充分。

在他醒來後,剛剛睜眼就看見了天花板上倒懸垂著落下的眼珠。

深黑的瞳仁,緊縮成一線,像是玻璃體破碎露出的粘液透明地、粘稠地從佈滿血絡的眼球上慢慢滴落,粘膩地拉絲下墜——

幾乎只有幾厘米就要墜到他的眼睫上了。

那種腥冷陰溼的氣息好像都充斥著鼻腔,又通感地瞬間讓全身汗毛直豎。

遠山曉呼吸一滯。

在這樣瀕死的窒息中很平靜地想到,

自己一定是穿越了。

因為他不可能生活在有這樣恐怖的東西存在的世界上。

因為是他的話。

遠山曉在身體終於從驚恐繃直的僵硬中恢復知覺的一瞬就瞬間從床上彈起。

這裡不得不感慨一下,人在過度恐懼中爆發出的身體潛能真的是無限的。在之前遠山曉也絕對想不到自己能夠一下繃緊腰就核心力量看著很可怖地從床上彈起還能瞬間矮身低頭避開那粘稠史萊姆一樣的怪物碰到自己,然後瞬間——如同炮彈一樣竄到陽臺。

不必攔他。

這麼恐怖的世界。

遠山曉沒有一絲猶豫地繼續沿著自己的逃跑路線竄出陽臺。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在這一秒裡輕快得可怕地翻過了欄杆。

死了就死了。

說實話,比起面對身後的怪物,他覺得果然還是死了更好。

於是遠山曉在墜落的一瞬甚至被恐懼弄得緊繃的臉上還下意識露出了點輕鬆幸福的笑意,然後——

在墜落的呼嘯風聲中遠山曉就看見了和他一樣快的一下追來的眼珠蠕動的觸手。

遠山曉:.......

woc!!!!

還要逃——

————

“所以,這就是我抱住您大腿的原因了。”

遠山曉抬頭。

雖然自己還穿著在地上翻滾過的灰撲撲的睡衣,而被自己抱住大腿的人還穿著看著就價格不菲很整潔的西褲,這讓遠山曉稍微有些擔心會不會把對方的衣服弄髒然後被索賠,但是遠山曉的手還是沒有鬆開一點。

他誠摯又平靜地抬頭。“不是我不想鬆開您,只是我現在身體還陷在恐懼中,我的手完全在僵硬中,我失去了對它們的控制。”

這個語序......舌頭也失去了控制吧。

五條悟:......

這不就是被嚇得哪裡都動不了了嗎!!

五條悟遇到過能看到咒靈的人被嚇到的,也遇到過剛剛覺醒術式時被咒靈嚇到做出驚人之舉的。

但是沒遇到過面前少年這樣,被嚇到,和覺醒術式同時發生。以一種驚人的對術式的控制力和身體控制力,在五條悟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瞬間傳送到他腳邊抱住了他——大腿。

對此少年只是很誠懇地抬頭解釋。“腿軟,實在站不起來。”

剛剛因為看到少年術式而動了把人招入高專心思的五條悟:......

————

少年的術式很優秀。

五條悟把人提溜到附近的咖啡館後撐著頭準備開始解釋科普咒術界。

對面只穿著睡衣的少年肩頭正披著他的外套,雙手握著剛剛端上來的熱咖啡,低著頭,雖然看著安靜平靜的模樣——但是五條悟記得這人一下五指如爪抱住自己大腿時表情也是這樣平靜的,這人臉現在還是被嚇得慘白的樣子啊!!

臉色慘白的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五條悟的目光,抬起頭來看向五條悟感激地笑了笑。

皮笑肉不笑。看著嘴角都還在顫抖。

五條悟:......

“你還是別笑了。”

少年迅速耷拉下嘴角釋然地嘆了口氣。“好。”

五條悟:......

“你早上遇到的【怪物】名叫咒靈。而讓你能夠迅速從空中穿越到我.......腳邊的能力被我們稱為【術式】,在普通人之外其實一直有著另外一個世界,我們稱它為【咒術界】——”

“我覺得我穿越了。”

“所以——啊???”

正在科普的五條悟突然被少年語氣平靜的一句話打斷到大腦空白。“啊???”

少年抬起頭來,神情認真平靜。

用一種毫不懷疑,甚至是有點“果然如此啊”的釋然的語氣道。

“我應該是穿越了。”

五條悟:......

五條悟拿過自己面前的熱牛奶,戰術性地喝了口,打算先平靜一下自己的心情。“何出此言啊。”

“我沒有之前的所有記憶。只記得自己的名字。”

“實際上現在想來,我好像只有今天醒來之後的記憶,住的那棟樓我也想不起來是為什麼住這兒。”

咦、

這倒有點意思。

五條悟慢慢放下了牛奶杯,不在意地抹開唇上的白色奶漬。“或許是那種記憶失序的病症呢?好像是有那種只能維持一天記憶的人存在。”

“不可能。”少年反駁得很堅定,神情平靜認真。“這樣一個擁有您說的【咒靈】這種恐怖生物存在的世界,我肯定活不下去。”

“我會去死。”

少年用一種毫不懷疑的堅定語氣道。

五條悟:......

五條悟原本想說這也太誇張了吧,但是回憶起大腿被抱緊的感知又有點如鯁在喉。

好、

好好好。

————

好在少年哪怕是堅信不疑自己穿越了也表現得很淡定。

遠山曉微笑,面色慘白。“我找個安全的地方死一下,成功了應該就能回去了吧。”

五條悟再次戰術性端起牛奶抿了口。“如果失敗了呢?”

少年面色平靜幸福。“對於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來說,早死是上帝的寬宥。”

生活在這個世界沒能得到上帝寬宥的五條悟手一錯,牛奶一下撒了大半,他面色平靜得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偷偷拿餐巾擦著桌子,面上沉穩地轉移話題。“聽我說,你的術式很出色。”

“甚至,你熟練了的話可以輕鬆殺死我。”

少年聞言就抬頭看了眼五條悟,他現在只知道面前的白髮青年是什麼咒術界裡某個高專的老師,是一位叫五條悟的業內人士,但是他並不明白【五條悟】這幾個字在咒術界的分量,而且現在他可能更想信仰死神而不是咒術師。

於是少年只是輕輕捧場地笑了笑。“我不需要殺死您,我只需要殺死我。”

五條悟:......

好、很好…

五條悟放下牛奶,手下也擦乾淨了桌子。他嘆了口氣,一個響指。

然後驟然——

世界一暗。

遠山曉怔愣抬頭。卻發現之前走廊裡的服務員、隔壁桌的客人、窗外的路人——

所有人都消失了。

倒不如說只有他們這一桌還顯示在這仿若有生命浮動的沉藍色中。

“看吧。咒術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只是咒靈的話——”

隨著青年話音一拉長,不知哪兒被捉來的奇形怪狀的咒靈就被拖了過來。

“砰、”

五條悟看向對桌。少年又摔下了板凳。

五條悟:......

五條悟又一個響指。被拖來演示的咒靈灰飛煙滅。

“也能輕鬆祓除。”

“而你——”

青年也跟著俯身,望向鑽到桌子下臉色慘白目光怔然的少年。

“你的術式,更是其中最強。”

————

五條悟說,他的術式是傳送。

然而和一般的傳送又不太一樣。

“你傳送的路徑空間是可以被利用作為武器的。而且它是我也看不懂的空間,看起來是概念系的術式,也就是你想的話,你現在傳送到我身後,我的無下限也攔不住你,而你的空間會把我攔腰截斷。”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五條悟墨鏡滑下,藍眼沉沉。

“真好啊……”

頭頂桌板的少年感慨。

五條悟覺得這應該對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因為感慨的人是少年又覺得有點不對——

少年慢慢抬頭。

“這意味著我可以逃到南極——”

“啊??”

少年話一出口,神情又堅定了些。“我現在就走吧。再見——”

“等、”

“啊?等等——”

五條悟猛地伸手,然而少年已經一下蹭起了身。然後,“砰、”的一下。

“沒傳送走呢五條先生……”少年捂著自己的腦袋,迷茫開口。

撞到了頭。

五條悟:……

五條悟此時已經攥住了自己披在少年肩頭的外套,吸了口氣,又呼了口氣,告誡自己不要嚇到這位一害怕就會去死的人才。儘量不去想他五條悟現在正在和一位認為自己穿越了的不正常少年一起呆在桌子底下討論傳送南極的事———

五條悟成功了。

五條悟忍住了。

五條悟用了自己平生最溫柔的,最不會嚇到人的語氣平靜開口。

“聽人說完話啊你個小鬼,你只能傳送到你能想象出傳送路徑的地方懂嗎。再這樣急急忙忙要逃跑我就把你綁起來吊咒靈窟裡牆壁還迴圈播放《閃靈》。”

遠山曉:……

遠山曉瞳孔地震。眼淚墜了又墜,最終忍下。

“好。”

——

“所以。”

五條悟一個響指。

結界消彌。周遭的人群重新流動,人聲嘈雜。“剛剛的話你聽進了多少。”

少年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時都還在發抖,指尖顫得五條悟覺得在他手下放架鋼琴他能自己談首《忐忑》。

少年遲疑猶豫,“………逃到南極?”

“咒靈窟。”

“您剛剛說我的術式是基於自身對傳送路徑的想象復刻而達到目標地點的術式,同時傳送的空間是您也看不出的概念性異質空間可以作為空間武器被我作為攻擊手段的最強術式。”

五條悟:………

這不是能復刻出來嗎!!

五條悟感覺少年就像那種被嚇趴下的蝸牛。看著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但是如果讓他生不如死(被嚇)就還能活回來。

“所以,你要不要來當我的學生。”

“不要。”

五條悟手指按響了一根,還是隱忍道,“如果你得到了專業的訓練,成為特級也不過是眨眼的事。”

“不要。”

“到時候無論是什麼咒靈你都能輕鬆祓除。沒有什麼能讓你害怕了——哦~”

五條悟那個“哦”咬音可謂千迴百轉,咬牙切齒。

然而遠山曉正沉浸在“啊?我打咒靈?真的假的?”的想法中。

他看一眼咒靈就會忍不住蹦到南極切腹自盡的啊,說起來他得去一次南極了,不然想象不出去南極的路徑就不能逃過去了。打咒靈是不可能打咒靈的,他可以死也不可以——

遠山曉的聲音戛然而止,腦袋一下被按住了。青年的手按著他的腦袋抬起頭來,少年只能透過青年青筋繃緊的手指看到對面笑容陽光帥氣逼人的一張臉。

“你以為老子(我)是在和你商量嗎?”

遠山曉:……

好恐怖、

“好、”

想了想,遠山曉又忍不住躊躇了下,把青年的手掰開。誠懇道。

“您……您早這樣說我不就答應了嗎?”

五條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