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洲來之前,劉太醫就已經來過了,診斷後人也並無大礙,只是因為先前起了熱症,丫鬟們才想近身去伺候。眼下鬧騰一番熱症已經退了。至於手臂上的傷口,劉太醫沒能近身,都是宋南枝代為包紮處理的。

沈柯縮在榻上,不敢看沈洲。

雖然她從小到大都很依賴沈洲,但其實也是怕他的。怕他看見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緒,也會怕他會責怪自己。

原是不想見他,可他一來,眼淚便止不住掉,哭得越發不可收拾,又鬧著脾氣把枕頭扔向沈洲:“你走!你們都走!”

沈洲撿起那被扔在地上的枕頭放了回去,然後撩袍坐在一旁:“這般傷自己,你能熬到幾時?”

他的眉目冷峻,不以目視人時冷意便會少些,眼下燭火晃著,那明眸深處,靜水微瀾,竟帶了一絲柔和。

“還是說你打算一輩子都如此?”

沈柯不敢見他,將自己蒙在被子裡嗚咽啜泣。

哭了好一陣後,方才止了聲。

沈洲見此,也起身往外走:“藥我明日送來,安生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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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柯的事王府上下無人敢說,只知是因為郡主不喜人近身伺候,故而每次看太醫都會這般鬧上一陣。

但這鬧得這般頭破血流確有些嚴重了。

春杪方才沒敢跟過去,見宋南枝渾身都是血嚇哭了,一路哭著回了西院。

“姑娘您去管她做什麼,她性子古怪又兇殘嚇死人!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奴婢要怎麼跟老爺夫人交代......”

“她只比我小兩歲……”宋南枝還在剛才的場景裡沒有回過神,“可瘦弱得只剩了皮骨,有些可憐......”

王府裡的郡主都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可這麼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兩年,折磨成這般模樣,忍不住教人憐惜。

春杪還在抹眼淚:“您還心疼她......”

她昨日親眼見著那丫鬟被砸到額角暈了過去,人現在都還沒醒......這王府的郡主像是兇獸一般,叫人不敢靠近。

心道若是正常的,也不會被關在那兩年。

但宋南枝卻並不覺得是如此,她思緒飄著,春杪正替她穿衣服,一時不慎碰到了手上的傷口,疼得她頓時斂眉。

剛才制止沈柯時,那瓷片被她握在手裡也劃傷了很深的口子,劉太醫雖也替她上藥處理了,可到底是在掌心,這會兒連心地疼。

春杪見包好的傷口又滲出來血,急忙要去找太醫來上藥,巧在此時門外響了敲門聲。

沈洲立在門前,聲音清冷:“是我。”

宋南枝頓了一下,欲將衣服重新披上,門卻直接被推開了。

沈洲端著傷藥進來,徑直走向了宋南枝,視線落在她懸在空中的手,吩咐了一句:“坐下。”

春杪見此自覺退了下去,留與二人獨處。

宋南枝沐浴完直接穿著的是寢衣,一頭青絲半乾不幹地散在肩上,仍舊是那粉色的綢衣,衣襟低著,膚白如雪。

兩人既已是夫妻,宋南枝便沒有表現出太過不適,但也沒有上前:“今日的事是我擅自做主,不過好在郡主並無大礙,世子大可放心。”

沈洲並未答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東西:“此傷藥有生肌之效。”

他常年在北玄司審問犯人,什麼樣的傷口都見過,久而久之便也麻木了。但卻不知為何在後院見她手疼得發抖,沒來由地覺得她有些蠢笨。

亦不知,為何要拿傷藥來此。

宋南枝還是沒有挪步子,反而疑惑道:“管家應當稟了世子,可是還有哪裡不對的?”沈洲從前說過的話,她沒忘,自然也不會誤會什麼。

房中的氣氛突然就凝重起來。

沈洲瞧了她一眼,臉色黯然,到底回了她一句:“那院中之事你無須去操心,假若有事,派個人來尋我便是。”

宋南枝瞧不出他面色有什麼異樣,只覺得在他心裡,自己確實是操了不該操的心。

立在那,恭恭敬敬地應道:“我知道了。”

見她如此,沈洲也覺得自己送藥有些多餘了,當即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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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起後院裡便安靜下來,瑞王妃的身子也慢慢恢復了,她得知宋南枝幫了沈柯而受傷,心裡感激又慚愧。

原本想借著沈洲這幾日尚在府中讓兩人多相處,哪知像是一起商量好的,都各自避開,從早到晚都沒碰上面。

唯獨見面的一次,還是宋南枝來向瑞王妃請示要出門,正巧沈洲也要問安回北玄了。

瑞王妃也沒問她出府去有什麼事,道她是想家了要回去看看:“這等小事也不必特地來與我說,你若想出去便出去,只是身邊多派些人跟著,也教人放心些。”

說話這時還特地看了眼旁邊的沈洲,“剛好,洲兒也要出門,不如順道一起吧。”

宋南枝今日要去寶齋覺得不便同路,先行禮謝過,然後道:“原是不同路怕耽擱了世子。”

又朝坐在那的沈洲也福身,然後離開。

從始至終都沒有看沈洲一眼,而他一句不言,兩人好似不熟。

瑞王妃瞧著也是滿臉無奈,只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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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齋在知春街的街尾,過小橋流水便得見一方院子,從外邊矮牆能看見院子裡有好些棵羅漢松,幾個文士坐在玉蘭樹下的石凳上賞著寶齋新淘來的名家書畫。

再拾階而上便是寶齋內堂,也分了上下兩層,樓上是古物文玩,樓下則陳列的是書畫居多。

成婚後的這兩個月宋南枝無法抽空出府,寶齋便一直由安伯打理,而因上月初有人在寶齋看中了好幾幅價格高昂的名畫,宋南枝怕生了岔子失信於人,今日特地來把東西都備好。

原本要來買畫之人差人來說是巳時到,可宋南枝足足等了兩個時辰都沒見到人。

出府這麼久,再不回去瑞王妃怕是要來尋人了。

宋南枝吩咐春杪拿上帷帽正準備回去了,樓下忽然傳來一女子的聲音。

少女掃量著內堂,略是不滿:“素聞知春街的寶齋收集了歷代名家畫集,古玉文玩,還以為是什麼大雅之堂,沒想到竟是這等小門小戶的鋪子。”

“”安伯笑臉迎上前:“不知是哪家小姐,可小老能幫忙的?”

少女旁邊的丫鬟阻了安伯上前,斥道:“我們家姑娘憑你也配知道。上月與你們要的張南子的畫,趕緊拿出來瞧瞧。”

安伯見這便是來人,連連道是,然後上樓去取。

片刻後呈著兩幅山水畫展將在案桌之上。

少女上下瞧了兩眼,皺眉道:“這便是張南子的山水畫?莫不是給假的?”

“這不敢,這不敢!正是張南子的真跡!”

寶齋立於京城小有三年,前有紀太傅來此提詞買畫,後有探花郎三顧寶齋求畫,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少女一臉疑色:“是嗎?”

安伯只道面前的少女年紀尚小,品不出名家畫作的精髓,並未與之計較,只將畫要收起:“姑娘若是對此畫真偽存疑,老奴可把定金都還給姑娘。”

少女嘟囔著嘴,也不再瞧畫,一把奪過安伯手裡的畫,吩咐下人把畫都收起來,隨後將餘下的銀錢都付給了安伯。

“量你也不敢哄人,倘若你是假的,我必也敢教人砸了你這鋪子!”少女語氣頗是囂張,不僅沒有不守時的愧疚,還要以勢壓人。

若非王公貴族,既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也不會有這般底氣目中無人。

安伯面色略沉,倒不是在意麵前的少女語氣太惡,而是心疼畫。

這價值三千兩的名家畫就這般轉手出去,若藏畫之人不識鑑,不善閱玩,終究是糟蹋了。

他轉眸看了一眼樓上的宋南枝,見其並未一言,便也不再多言,又恭敬地將人送了出去。

那女子想來是不懂畫,只是買下此畫要來送人,遂行道門口了才道:“你說沈哥哥會喜歡嗎?”

丫鬟道:“這是自然,世子肯定喜歡。”

宋南枝也沒有留多久便乘馬車回王府。

路上春杪想著兩人方才的話,咂摸了片刻:“姑娘,方才那女子說的不會是......”

宋南枝臉上瞧不出什麼情緒,也沒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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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時,天色尚早,宋南枝並未來得及回西院,而是被瑞王妃喚去了東院,瞧著好像有什麼急事與她說。

“今日出門怎麼不多帶些人出去?”

宋南枝今日出門只把春杪帶上了,到了知春街便也將王府馬車也給譴回來了。

“讓母妃擔心了,我在香鋪裡學著玩,聽說這清神香能緩解些頭疼,便想著制來給母妃。”言畢將一個佩帶的香囊給呈上了前。

瑞王妃自是喜的:“難為你有這份心。”

頓了片刻,問道:“安國侯府你可知道?”

宋南枝點頭:“安國侯隨父王一起征戰,曾立下不少功勞。”

“嗯,是了。去年北境打了一場勝仗,聖上本欲召安國侯回京封賞,奈何腿傷不愈便一直沒有回京。如今太后命人將他家的小女兒接回了京,原是打算住宮裡的,但她想要來王府住些日子,母妃便與你說一聲。”

安國候曾與瑞王多次並肩作戰,與瑞王府自然的感情深,宋南枝哪裡會有意見:“母妃做主便好。”

接著瑞王妃又將宋南枝留下多說了幾句話,問了一下她手上的傷勢,又順道說起要她調理一下身子,好早日懷上子嗣。

宋南枝一一應下,隨後回了西院。

本以為可以歇息片刻,哪知沈洲身邊的隨從突然又前來傳話,讓她過去書房一趟。

沈洲的書房在西側,隔了一個院子外加一個迴廊。宋南枝過去時,沈洲才從北玄司回來,身上的官服都沒來得及換下。

“方才從外頭回來,有人鬼祟徘徊在王府門口,我抓來問話便見了這東西。”沈洲從案桌將一信箋挪了過去,問道:“你可認識?”

杏色的箋紙上落了頗是親暱的兩字“枝兒”,而這王府上下,也就只有宋南枝的名字是如此。

宋南枝見了那字跡臉色一頓,幾步上前將它拿過來:“是我的。”

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失態,又蹲身道:“多謝世子。”

沈洲將她神色瞧在眼裡:“既是與你認識,為何送信之人如此鬼祟?”

宋南枝忙解釋:“許是王府威嚴教他有些膽懼,還請世子饒了他這一回。”

沈洲不置可否:“這送信之人可叫紀野?”

宋南枝眸色一怔。

“呵。”

沈洲見她這般預設,不由得冷笑一聲,轉過了身,“回去吧。”

日落時分,霞似紅綢裹了半天,濃豔至極。沈洲坐在案桌前,指節一下無一下有地敲擊著,那神態冷靜從容。

紀這一姓,在京中只一家,那便是當朝太傅紀由秦。

十分巧合的,那曾經與宋家結親不成的人,便是紀太傅的兒子,紀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