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孤文卯捧著書的雙手開始打起了冷顫,心情久久不能平復,接連從口中吐出寒氣……那幅板著的臉顯露出一絲詫異……

原智雅知州與百毒邪州共稱「盛州」

盛州之內最為龐大的道統即大僵一脈,大僵之人也遍佈整片天下,它的腳步甚至踩到了妖詭一族之中。

「戰亂不止,僵力不滯」

最為動盪的年代反而造就了大僵一脈的榮光,更是有著「百帝餘一」的盛世大景,也就此傳出祖訓——「天下大亂,我道登巔」

可是安穩的年代久了便一定會造就新的動亂……

文谷之期,天道神罰,盛州之內眾修士氣運短促,妖詭一族反倒大運齊天。

來勢之兇猛不可擋也,盛世大景頃刻間就蕩然無存,盛州東方腹地也陷入妖詭一族之手,即當今的「秘詭之地」

現「立文之地」與「昌盛大州」也接連告破,天道已有泯滅之意……

凡在外修士,行三寸見白骨堆、步四尺見癟屍飛、但遊五丈已是屍山血海作景。

「大亂之日,殞命之時」

大僵一脈一百零一位帝君以命相搏,化己為僵,鎮守邊關萬萬年。

仍未將「秘詭之地」奪回……

「世間動亂,我可稱王」

與大僵一脈道統相近的趕屍、天籙、巫蠱,共四脈被一同鎮壓在百毒邪州之內。

美名其曰——「蕩除邪魅」

自此,大僵一脈盛景不復,得道之人都再難現世,更被與妖詭一族並稱——「內憂」/「外患」

文卯曾想過大僵一脈昔日強盛,卻未曾想到這般強盛,如此下場真是令人唏噓不已……

大僵一脈的修行之路繁雜,愈是得道大成者反而最難大成,此脈修行講究天人合一,無論是五行之蘊,還是陰陽之氣,皆不得所用矣。

應修以先天之炁鑄道,揹負大僵而一氣同生,借先人道行今人路。

鑄道得成者可負僵同修……

然也,我族得成者在「百帝餘一」之時也是鳳毛麟角。

多揹負四僵祖之下的旱井、旱俏、旱文、贏凡、贏原、贏塵、將靈、將運、將英、峻風、浮依、雲清十二僵尊,或更下之十六僵王。

可負旱魃、贏勾、將臣、後卿四僵祖者,除前七代族長之外,唯有一人矣,即帝下第一人,爛逍遙——常青子。

讀至此處之時,文卯猛地傾了下身子,先前常青子可是僅有百聖之姿,卻能夠負僵祖同修,甚至是未達百聖之境就已做到,帝下第一人名副其實。

僵首——犼,迄今無人可負。

這僵首犼倒是有所耳聞,據說四僵祖皆出自其手段之下,說是大僵一脈的先祖也不錯。

文卯正想要繼續翻閱下去之時卻發現書籍已至末尾,整本書竟殘缺了大半?

常青子在之前提到過大僵與趕屍兩脈的榮光,那當時同被鎮壓此處的另外兩脈?

恍惚中,溫孤文卯那百年不曾回想的記憶浮現出來……

當時文卯才過十歲,還住在那間破爛的屋子裡面,流淌的溪流倒是和如今一樣清澈。

文卯趴在河邊的地界,在黏土裡尋摸鮮活的蟲子,運氣好的話,還能抓到幾條剛從水裡游上岸邊的水蛇。

他的手上已經糊了整整一層的泥垢,應該是挖了不少時間了,久遠得自己都記不得了。

那天餓得全然睜不開了眼睛,硬頂著睏意,讓雙眸露出一絲縫隙在土裡觀察,自從上一次破天荒地吃過一包點心之後,過了大概有十天沒吃過飽飯了。

第一次覺得餓死離自己這麼近,眼皮馬上就要耷拉下來,彷彿一旦耷拉下來就會一命嗚呼,終於在幾個淺顯的坑窪抓出來了一窩蚯蚓。

在水裡簡單地涮了兩下,他就抓起一半放進了嘴裡,滑嫩的面板入口綿密,肚腹裡的肥肉在嘴裡嚼開就佔滿了口腔,味道並不好,可是總算是能夠裹腹了。

肚子裡有東西的感覺很好,既不會心慌,也不會頭暈。

文卯又涮了一下,剛要把另一半也吃下去,一隻蒼老得滿是皺皮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他伸手奪過另一半蚯蚓,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或許是已經吃過了,也或許是沒什麼力氣,文卯沒搭理他,繼續在河邊等著食物送上門。

那個白髮老頭笑著露出一口上下互補的牙齒,趴在了文卯的身邊。

沒什麼好奇怪的,這個地方餓死的人不在少數。

可這老頭好像故意和文卯作對一樣,每一次文卯找到獵物的時候,老頭都會提前下手搶過去,有幾個漏網之魚也會在文卯的手裡奪過去吃下。

起先還能忍受,可這死老頭實在是太過分,文卯憤恨卻又不敢太大力地踹了他一腳,生怕一氣之下把這死老頭踢死。

可是自己想多了,這死老頭身形看著真是乾癟,力氣反而大得很,文卯剛要走就被他拽住了,他彆著文卯的一隻手按在地下,十分用力地打著一拳又一拳。

“小東西,這都不哭?”老頭笑著單手提起來溫孤文卯,只是緊咬著牙關,回罵道,“男子漢大丈夫,哭個屁!死老頭子,你得罪我,我早晚弄死你!”

老頭子“嘿嘿”地笑了兩聲,把文卯放了下來,“我教你個好東西,以後沒準兒用得上。”

“不學!滾!”文卯十分用力地踹了他一腳,紋絲不動,老頭子把他按到地上坐下,突然伸手從流水中拽出來一條水蛇,那水蛇莫名其妙的和老頭子一樣乾癟了。

文卯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這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認知範圍,他嘗試說服自己是這個死老頭把水蛇掉包了,可是在這老頭身邊看來看去也沒找到那條鮮活的水蛇。

老頭子咬破了自己的食指,不知道在文卯的手心畫了些什麼,落下一筆便消失一筆,現如今想來,像是個「巫」,又像是個「蠱」

也是自這日起,自己彷彿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蟲子什麼的抓多了都會研究著給它像那個死老頭一樣來回揉搓……

不一會兒就變得乾癟。

後來師父告訴過自己,這似乎是制蠱之術,起先還不太懂,現如今看來應該就是那「巫蠱」一脈的手段了。

可是他是怎麼傳給自己的?和師父閉關的這些年也起過重新研究的興致,每一次都以失敗告終……

百年前就已經淪為了那番境地,這巫蠱一脈是泯然於世,還是隱身藏名了呢?

前者更多一些吧……

那老頭子也不知道死了沒……

溫孤文卯主動制止了發酵的情緒。

巫蠱一脈已是如此了,另一脈又會好到哪裡去呢?

他將史料放回原位,離開了祖祠,又吹了一聲口哨,那隻信鴉依舊聽到聲音就趕來,文卯把那令牌拴在信鴉的後背,輕撫了一下它的羽翼,彷彿是在告訴它要去的位置。

注視著信鴉遠去的背影,文卯從懷中拿出一份地圖,一名作「屍林」之處被特別地圈了出來。

此處較「屍林」不算遠,就在後方的山谷之內,確定好了位置就又把地圖揣進了懷裡,這地圖是閉關時師父幫忙繪製的,只是不知道如此年月有沒有變遷?

一路吹著春風走到那座山谷之內,一道開天的裂縫正映著日光,每行一步,金烏就在那裂縫之中墜落一下。

谷的盡頭也是光的盡頭,想要前去「屍林」就必須穿過這裂谷,剛踏進去一步就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好在「天人洞觀」指路,文卯閉目前行反而更有把握。

由於這裂谷構造異常,任何的聲音在裡面都會被放大數倍,而且會被來回傳蕩。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就像是撞鐘一樣,文卯不得不捂上耳朵再走,即便如此,那些蟲鳴聲都還如雷貫耳。

行了沒幾步遠就來到了一處林中,氣氛詭異得很,那雙瞳孔瞬間瞪大,自打踏入這裡的每一步都有算,距「屍林」最少還有百里不止。

文卯開始警惕著附近的環境,繼續往林中走……

文卯剛步進來,成群的飛鳥在林中撲騰著亂飛,羽翼相碰撞摩擦的聲音讓他又堵上了耳朵。

眼前的樹橫七縱八地生長,把所有能走的路堵得只剩一條。他蹲下身在樹下刨了刨土,看了眼地下盤錯的樹根,確定就是如此生長的,並非刻意為之才放心順著開好的路走……

“哇……哇哇……哇……哇哇哇……”

林中深處接連傳出孩童啼哭,文卯在原地停了下來,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走崴了。

文卯大開「天人洞觀」,洞觀之力盛聚雙眸,一眼洞穿此地,並非樹林,而是有不少荒骨的亂葬崗,“是……”

“哇!”

一聲吼嘯在溫孤文卯背後傳來,將他驚出了滿身冷汗,文卯轉身側閃躲過眼前兇獸的撲咬後又退了兩步。

羊首人身、虎齒人爪、其目在腋,如溫孤文卯所料一般,正是狍鴞,只是還不懂自己什麼時候被帶偏的。

思慮之際,狍鴞又撲咬而來,文卯並未再躲閃,兩手各接下一爪,腳下弓步已經陷地,此等兇獸之蠻力最為傲嬌。

一股僵力在文卯的手上翻騰躁動,狍鴞觸掌之處燃起冥火,失力不敵之時,文卯後步借力一蹬便把這狍鴞按在了地上,又一拳直接打碎了那羊首。

文卯扯下兩隻前腿包裹在腰間,方便用以充飢,又把觀力再散於周身,還是沒能發現讓自己致幻的罪魁禍首。

思來想去,也只有那蟲鳴了……也難怪堵上耳朵都還是能聽到。

他透過每一樁樹幹,將這幻林近乎撞了個粉碎,又步十餘里才終於離開。

“呼……”文卯長送出一口氣,如此保持著「天人洞觀」之法格外耗損炁蘊,說到底也是百聖之法,自己這般境界想實打實地掌控無異於痴人說夢。

接下來的路倒是好走多了,除了一些個碎石雜草,並無攔路之物,只是漆黑的環境愈發加重,再行近百里才到達「屍林」

還未步入林中便有一股濃厚的僵力衝出,腐敗的味道屆時也撲鼻而來,眼前之林由一棵棵野樹交織匯成,有老樹皮還掛著碎肉的枯楊、有葉子的鋒尖還沾著血跡的青竹、有歪七扭八而沒有了樹心的勁松……

一幕幕之下如同煉獄慘景,淚水的苦鹹味和皮肉的腥臭味交融成一種新的氣味,中屍彭躓躁動無比,想來是這種沒嘗過甚至聞所未聞的氣味在勾引。

文卯又將彭躓趕出體內,一掌拍碎再重聚於身,即使是治標不治本也消停了幾分。

深呼吸了幾口氣後邁入林中,身體不受控地抖了一下,屍林之中響起了各種叫喊聲,像是臨死前的掙扎一般……

文卯定下心神、大開觀力,一隻死僵從地底爬了出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想要拖拽下來,“正愁沒地方試呢。”陰陽大氣,均衡調和,溫孤文卯回身按住死僵的腦袋,把它從地底拽了出來,「攝鬼手」落下之際,霎時間化作一團僵氣飄散……“死了太久了,僵力不復?”

正是疑惑之際,身後的地中又爬出一群死僵……

文卯氣定神閒的一掌拍入地中,攝鬼之法與水蘊交融聚於地底,死僵盡數化作僵氣飄散,好在還有二三死僵餘有僵力,否則就是竹籃打水了。

先前師父便告知過——此地陰氣極重,愈深愈重,故而方圓萬里內遍野浮屍都可藉此陰氣化僵。然僵亦分三六九等,有僵力極少,只是借勢成僵的死僵;有僵力較多,儲存著自主思維的活僵,活僵大多結伴而行,偷襲、圍攻層出不窮,須多加小心;還有僵力濃厚無比、炁蘊也同存於僵體之內的靈僵,不僅留有思維,還留有生前的記憶,靈僵便是屍林之中的領主,它們在死僵、活僵、路過的行人和試煉的修士中不分目標地汲取力量,據說煉化極致之處可棄僵反人,四大僵祖之下的第一人將靈即是走過這種路子的。

因為僵力極盛而又相融炁蘊之內,論體、論道都是同境之內鮮有敵手者,所以不免有人心生邪念而故意走此路。

凡遇此者,唯一「殺」字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