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噹當!”

“咣咣咣!”

接下來的幾天,顧思年帶著手底下的兩百多號人開始修補城牆,每天從早到晚,忙個不停。

正如曾凌川之前說的一樣,民夫到了前線,只有幹苦力的份。

進度慢點、稍微偷懶點就會挨那些營兵的鞭子,城頭上一直充斥著打罵聲。

那些個營兵,全都趾高氣昂,自覺高人一等,從不把這些鄉勇放在眼裡,罵狠了一口一個賊配軍。

絕大多數人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

城中瘋傳,燕軍的主力已經抵達前線,但直到這時候,邊軍還在修補城防,光從這一點就能看出邊軍武備廢弛,有很大問題。

這一切都和顧思年一開始的預想相差甚遠,怪不得一直被北燕欺負呢。

這座右屯城名義上是軍鎮,城中大部分都是昌字營駐軍和各地鄉勇,但實際上也是有百姓定居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需求,酒肆、茶樓、賭坊、花坊應有盡有,敢在這種地方做買賣的也是膽大,當然,掙錢的機會也多。

甚至還有黑市,會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例如從軍營里弄出來的東西……

顧思年也大概摸清楚了這位張百戶的底細,說是百戶,實則是空有虛名,手底下正兒八經的營兵也就十幾人,不過管的民夫很多。

用曾凌川的話說,這位鐵定是關係戶,弄進軍營給個不輕不重的官職混著,運氣好還能撈點油水。

“開飯了開飯了!”

“兄弟們,趕緊來吃飯!”

在伙伕的呼喚聲中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一哄而上吵著要吃飯。

可等他們捧起飯碗的時候,每個人的臉色都黑了下來。

碗裡清湯寡水、不見半點油腥,水面漂浮著幾顆野菜花,碗底有那麼一點點的米粒,這就是一碗粥了。

每個人還有一個黑得發硬的窩頭,算是主食,就連這窩頭一天也就供應這麼一頓,吃完了就沒了。

“媽的,這讓我們怎麼吃!”

飯量最大的鐵匠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天天干這麼重的活,就給這麼點飯,餓都餓死了!”

“就是,這野菜粥喝十碗也不頂用啊!媽的!”

“不是說好了每頓都能吃飽嗎?到了這邊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合著騙咱們呢?”

“不幹了!沒飯吃就不幹了!”

“對,不幹了!”

不滿的遠不止鐵匠一人,因為這種伙食不是一天兩天了,連著七八天都是如此,大家一個個餓的面黃肌瘦。

說句不好聽的,許多人投奔前線不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嗎?連飯都吃不飽憑什麼幹活?

眾人都把憤怒的目光看向了伙伕,那位跟著從鳳川縣一起出來伙伕哆嗦了一下,苦著臉說道:

“百戶大人就給了這麼多糧,就連野菜都是我自己去挖的,我也沒轍啊!”

秦熙憂心忡忡的看向顧思年道:

“這麼下去可不行啊,大家的身子骨都不是鐵打的,一頓不吃餓得慌。

況且大家乾的都是體力活,這兩天有兄弟都餓暈了,得想想辦法。”

秦熙滿心無奈,當初帶著兄弟下山跟隨顧思年,為的是掙軍功、奔前程,可現在大家連飯都吃不飽,隊伍裡的怨言牢騷越來越多了。

再這麼下去遲早出問題。

曾凌川壓低著聲音道:

“大人,按理說撥給咱們的糧食不應該這麼少,我看那些營兵都吃的很好,估摸著糧食被張瀾給扣下了。”

“扣下了?”

顧思年皺眉道:

“無緣無故的,扣我們糧食做什麼?”

作為老兵油子的武翔不屑的撇了下嘴:

“這還不簡單,吞了軍糧自己去賣銀子唄,這種事我們見得多了。

說句不好聽的,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是鄉勇,本就無足輕重,能分多少糧食全靠張瀾一張嘴。”

“幾位兄弟說對了,咱們想要拿到足額的糧食那是痴人說夢,大頭可都在百戶大人手裡~”

一道突兀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前些天在城門口認識的白巖緩步走進了人群。

這些天顧思年也和白巖照過幾次面,聽人說他以前是金縣的一個衙役,報名來了前線,金縣負責領隊的都頭一到右屯城就跑回去了。

有些威望、又練過點功夫的白巖靠著一副拳頭當了老大。

顧思年用眼神示意大部分人散開,這才意味深長的說道:

“白兄看來知道不少事啊~”

“顧兄剛來,對軍營裡的事還不熟悉。”

白巖隨意一笑:

“我們這些鄉勇,上不得檯面,拿不到足額的軍糧。

大家都一樣。”

“媽的,竟然玩這一手!”

鐵匠怒不可遏:“老子去揍他一頓,出出氣!”

“坐下!”

顧思年冷喝一聲:

“這裡是軍營,打了百戶,你想掉腦袋?”

白巖附和道:

“你們最好還是聽顧兄的,這種地方隨便得罪一個人就能要了你的命,人命不值錢的。”

鐵匠撅了噘嘴,有些不服氣,但還是坐了下來,垂頭喪氣。

顧思年抬頭朝遠處張望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說道:

“白兄,你們的人似乎吃的比我們好點?

是不是有什麼門路?也指點我們一二。”

這兩撥人負責修理的城牆挨著,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要不然也不會顧思年這邊一鬧,白巖就聽到動靜湊了過來。

顧思年前兩天就發現了,白巖這群人碗裡的米要比他們多些。

“咳咳。”

白巖輕聲道:

“實話跟顧兄說,我們的糧能發多少,兄弟們能不能吃飽,就看你能不能讓百戶大人滿意。”

顧思年何等聰明,反問道:

“也就是說我們只要打通張百戶這個關節,就能拿到糧食?”

“是的。”

白巖有意無意地多說了一句:

“咱們這個百戶大人啊,愛財~

剩下的顧兄自己琢磨。”

“愛財?”

顧思年目光微眯,心中隱隱有了主意,捧起粥碗灌了一大口:

“多謝白兄提醒!”

“客氣了。”

白巖笑道:

“咱們啊,互幫互助~”

……

“參見百戶大人!”

營房裡,顧思年恭恭敬敬的朝著張瀾彎腰行禮。

張瀾四仰八叉的半躺在椅子上,眼皮眯的只剩一條縫,漫不經心的說道:

“唔,是你啊,找本頭有什麼事嗎?”

“咳咳。”

顧思年儘可能委婉的說道:

“想請百戶大人,給我多撥些軍糧。”

“軍糧?”

張瀾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該發的軍糧不都給你們了嗎?怎麼還要?

沒有沒有,趕緊走。”

“發是發了,就是太少了。”

顧思年苦笑道:

“兄弟們乾的都是力氣活,吃不飽哪有力氣幹活?這些天已經餓暈了不少,大人是不是多發點糧食?”

“你這說的叫什麼話?”

張瀾不滿道:

“營中軍糧分發自有定數,有口飯吃就不錯了,哪來這麼多怨言?

難不成本頭還故意剋扣你們不成?”

眼見這傢伙要發火,顧思年趕忙快步上前,順手往張瀾手裡塞了點碎銀子:

“大人別生氣,咱沒這個意思,這是一點心意還望大人收下。

營裡面都說百戶大人體恤下情,心地善良,咱兄弟們實在是餓的緊,沒辦法了才來向大人開口的。”

“唔,沒想到你還是個機靈人啊,到底是典史啊,呵呵。”

張瀾的眼皮子抬了抬,毫不客氣的就把幾兩碎銀子塞進了口袋裡:

“你說對了,本頭一向是慈悲心腸、體恤下情,有什麼事咱們都好商量。

哈哈哈。”

到底是收了銀子,張瀾的嘴臉一下子就變了,笑容滿滿。

可顧思年的心頭在滴血啊,自己離開鳳川縣,攏共帶了十兩銀子,這一出手就給了五兩。

五兩啊,就是拿去買糧食也得買不少。

而且最讓顧思年憋屈的是那些糧食本就該是他們的,卻還要拿銀子來賄賂。

饒是如此,顧思年還是擠出了一抹諂媚的笑容:

“對嘛,百戶大人的名聲營中誰不知道?

所以您看,糧食這事,能不能通融通融,讓兄弟們吃口飽飯?”

“嗯~”

張瀾裝模作樣的思考了一會兒:

“這事,不是那麼好辦。

但看在你這麼有心的份上,本頭就幫你辦了。

回去吧,下次發軍糧的時候,肯定會多!”

顧思年大喜:

“那我就先謝過大人了!”

……

“來了來了,糧食來了!”

“哈哈,真不少啊!”

“總算是有糧了!”

伙房裡,鐵匠秦熙幾人喜笑顏開,一口袋一口袋的糧食往屋子裡搬,這次送來的糧食比之前多了一倍都不止。

飢腸轆轆的鐵匠恨不得現在就開火煮飯,先吃上三大碗。

顧思年面帶笑意,雖然花了銀子,但只要能讓兄弟們吃口飽飯,就值!

不過一想到張瀾那貪婪的眼神,顧思年就渾身犯惡心。

看著堆滿牆角的糧袋,鐵匠興沖沖的解開了最邊上的一口袋,一把就抄起了裡面的稻米,想先看看稻米的成色。

大家臉上的笑容也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鐵匠寬厚的手掌心裡,只有一半是米粒,還有一半是碎石子、沙子,摸起來都咯手。

“這,這?”

鐵匠目瞪口呆。

秦熙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快步上前,招呼眾人道:

“糧袋都拆開看看!”

“刺啦刺啦~”

“快看看!”

“米里摻了沙子,媽的!”

“這些也是,全摻了砂石!”

所有的糧袋裡都是一半米,一半雜物,無一例外。

也就是說看著糧袋多了一倍,實際上撥給他們的糧食幾乎沒有增加。

白高興一場!

就連脾氣相對而言比較好的曾凌川都氣得不輕:

“媽的,收了銀子不辦事,耍我們!

雜碎!”

“老子就知道他不是好鳥!”

秦熙滿臉通紅:

“早知如此,銀子扔了也不給他!王八蛋!”

“年哥,怎麼辦?”

“要不找他去!”

眾人紛紛將目光看向了顧思年,群情激奮。

“都別衝動!軍營裡,儘量別來硬的。”

顧思年滿臉陰沉的抓起一把雜糧,冷聲道:

“張瀾是吧?百戶是吧?

這樑子咱們就算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