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沙,距離右屯城幾十裡的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

之所以叫二道沙,是因為這裡有兩座隆起的土坡,四面八方全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大路從兩座土坡間穿行而過。

涼軍的堡寨,恰恰好就修在兩側的土坡上,居高臨下,扼守咽喉。

有這兩座堡寨卡在這,中間這條路還真不好走。

若是燕軍攻擊其中任何一座堡寨,對面的援軍就可以襲擊燕軍的腹背,呈犄角之勢,互相增援。

所謂堡寨,功能比烽燧這種純粹的警戒點要多,往往還要起到防守的作用。

坡頂的位置用山石和磚塊搭起了一個小型堡壘,四面皆有磚牆環繞,頂部是城垛,兩翼有瞭望用的塔樓,儼然一座小型城郭。

只要寨門一關,敵軍想要進來就得順著寨牆往上爬,和攻城一樣。

雖然堡寨的寨牆遠不如城牆那麼高大寬厚,但要命的是寨牆之外基本上都是沙丘,地質稀鬆。

別說攻城車了,就算是竹梯你都不太好架得住,滑溜得很。

“乖乖,還真是處險地,守到這個地方咱們還是佔便宜的,當初建堡寨的人眼光毒辣啊。”

顧思年已經站在了塔樓上,放眼遠望,四周情況盡收眼底,一覽無遺。

寨牆外圍幾乎沒有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除非你鑽進沙堆裡。

也就是說如果燕軍來襲,一定會暴露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毫無隱蔽可言。

曾凌川朝遠處努了努嘴:

“那裡就是西堡寨了,陳百戶他們的人也都到位了。”

從這個視角看對面的山頭,依稀可以看見西堡寨的輪廓,任何一方只要遇襲,完全可以狼煙示警,呼叫增援。

堡寨內一片忙碌的景象,士兵們正在搬運糧草軍械,佈置防線。

這堡寨前陣子剛修繕過,堅固程度不需要他們擔心。

堡寨總計三層,一樓屯放物資、二樓可以住人,三樓是頂層,也就是環形的小城牆,用來駐紮士卒防守。

地方不大,一百人湧進來基本上也待滿了,怪不得張景元只讓他們帶一百人。

顧思年掃視了一圈之後說道:

“告訴兄弟們,水源糧食藏藏好,這鬼地方,一口水井都打不出來,若是沒水喝,大熱天的能曬死。

還有,弓弩手全部靠著牆垛佈置,箭矢多搬點上牆,萬一燕軍來襲不至於手忙腳亂的。

不是還帶了兩架強弩出來嗎?挑幾個臂力好的兄弟,架在塔樓裡,那裡視野好,強弩能派上用場。”

顧思年絮絮叨叨,叮囑著防守的要點。

“放心吧頭,老武和林兄弟已經帶人去佈置了。”

曾凌川笑了笑,他和武翔對這種事早就得心應手了。

“嗯~”

顧思年應了一聲:“周圍呢,發現燕軍了嗎?”

“暫時還沒有,小虎兄弟已經帶著人出去了,探探燕軍的情況,這裡的地形他熟。”

“好吧。”

顧思年豎起一根手指頭提醒道:

“雖然咱們守著個險地,但也不能掉以輕心,燕兵狡詐的很,”

“大哥,不用如此擔心吧?”

曾凌川不以為然道:

“燕軍的主力不在這,頂多分出幾支小隊來進攻咱們,這地方,好守!

說句狂點的,就算來兩百號人我們也守得住。”

“說不準啊~”

自從褚北瞻鄭重其事的叮囑過之後,顧思年的心中總會泛起絲絲不安。

“顧百戶,顧百戶!”

兩人話音未落,嚴虎就一溜煙的竄上了城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出,出事了,有,有燕兵!”

顧思年目光一震:

“在哪!有多少人?”

“往北十里。”

嚴虎神色緊張道:

“兵力至少好幾百,有騎兵有步卒,正在向我們這行軍!”

“什麼,怎麼可能!”

曾凌川驚撥出聲:“好幾百人?燕軍冷不丁的怎麼派出了這麼多人來這?”

燕兵來得太快了,遠超大家的預料,而且兵力還多。

顧思年沉著臉分析道:

“壞了,弄不好是他們反應過來二道沙的重要性,派人來佔領,只不過我們先到了一步。

再晚半天,這兩座堡寨就得落入燕兵手裡。”

“大人分析的有道理,燕軍肯定意識到了二道沙的重要性!”

嚴虎沉聲道:

“敵軍將至,眼下我們該怎麼辦?”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顧思年看向遠處暫時還安靜的黃沙地道:

“佈防,準備迎戰!”

“諾!”

……

寨牆外的沙丘地上稀稀落落的倒著好些屍體,猩紅的鮮血滲進沙礫、格外刺眼。

燕軍來勢之快,遠超涼軍預料,而涼軍提前一步佔住了兩座堡寨也是燕軍沒想到的。

所以燕軍一到就發起了進攻,短短兩天的時間,燕軍前後進攻了六七次,明顯是想趁著涼軍立足未穩拿下堡寨。

幸好,兩座堡寨地形險要、易守難攻,燕軍死了不少人也沒有任何收穫,只得暫時在堡寨外圍紮營。

顧思年貓在一面石牆背後,打眼瞧著燕軍的營寨。

因為有兩座堡寨建在山坡上,所以燕軍沒敢包圍這裡,只能把帳篷全搭在山坡正前方,大大小小的帳篷在沙丘上連成了一片。

粗略一掃,分頭進攻兩邊的燕軍加起來至少有六七百號人,這個數字,可比顧思年他們預想的要多得多。

“唉,被都尉不幸言中啊。”

借調而來的嚴虎苦著臉說道:

“燕軍果然不傻,派了重兵來保護他們的糧道,看來咱們這場仗,沒那麼好打了~”

兩天的攻防戰已經讓大家見識了這位嚴虎的能力,別看他只有十個人,卻能牢牢守住整個西面的寨牆。

顧思年喃喃道: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燕軍的腦子好啊~”

曾凌川嘀咕著:

“今天一早我看見有幾匹快馬離開了軍營,估摸著是他們攻不下堡寨,搬援兵去了。”

“這些雜碎。”鐵匠沉聲道:

“難不成還想把主力都調過來?不至於吧?”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哪有步步都在計劃之中的。”

顧思年眯著眼道:

“你們要反過來想,燕軍往這裡集中兵力,雖然咱們危險,但右屯城那邊就安全了。

只要我們稍微拖一拖,城牆就能修好,咱們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話是這麼說,但也得咱們守得住啊~”

“反正到現在為止還行。”

鐵匠摸了摸腰間的刀柄道:“這地方不好攻,我們兩座堡寨互相呼應,能守一陣。

沒說的,既然來了,就跟蠻子幹!”

顧思年扭過頭,望向了對面山頭的西堡寨:

“就是不知道那邊情況怎麼樣啊,陳百戶那裡要是守不住,咱們就危險了~”

……

夜幕緩緩降臨,西堡寨的幾座塔樓上閃爍著火光,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著。

他們這邊遭遇到的進攻甚至比東堡寨那邊還要猛烈,短短兩天就折損了二十多號兄弟。

一大群漢子圍在堡寨內,氣氛極為低沉。

人群中央擺著一具冰冷的屍體,那是他們的頭:

陳百戶。

在今天下午的激戰中,陳百戶在指揮作戰時不幸被冷箭射中,正中咽喉,當場斃命。

這對於守軍的信心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拎著彎刀的白巖怔怔的看著屍體,目光悵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怎,怎麼辦啊。”

一名軍漢茫然道:

“不是說,不是說這次任務很簡單嗎?

怎麼燕兵的攻勢這麼猛烈?拼了命的衝。

我們,我們要守多久?我們能守多久?”

“不知道啊,鬼知道燕軍主力為何聚集在這。

現在百戶大人都死了,靠咱們這點人手,能守多久?”

“守不住,守不住的!我們都會死,都會死在這!”

“不,我還不想死啊!我孃親還在家裡等我呢。

我們走吧,走吧行不行?別守了!”

士兵們你一言我一語,許多人目光絕望且無助。

這次的任務比他們想象得要殘酷的多,有些膽子小的已經露出了哭腔。

“白總旗,您說句話啊!

現在百戶大人戰死,您得拿主意啊!”

大家的目光紛紛看向了白巖,把他當成了主心骨。

隨著陳百戶的身死,白巖自然而然成了最高指揮官。

白巖沉默了很久,幾乎是用顫抖的嗓音說道:

“撤,我們撤!”

“大哥!”

站在一旁的萬風,也就是那位在攻打堡子溝烽燧時出了力的風伢子驚呼道:

“不能撤啊,上頭的軍令是堅守半個月,我們現在撤走,豈不是違抗軍令?”

“必須走!”

白巖冷喝道:

“你看不到嗎?兩天就死了這麼多人,我們怎麼可能守十五天?

燕兵的援軍隨時會來,到時候咱們連半天都頂不住!

撤回去,好好想法子找都尉大人求情,還可能有一條活路。

留在這,必死無疑!”

“對,對對!撤!我們撤!”

“聽白總旗的,咱們都撤!”

白巖的決定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擁護,理由很簡單:

沒人願意死。

萬風臉色為難:

“就算要撤,也得給顧百戶那邊打個招呼吧,讓他們跟著一起撤。

要不然咱們一撤,他們絕對守不住。”

白巖沉默了,眼神中有一絲瘋狂閃過。

“大哥?”

萬風詢問道:“我現在去發訊號?”

“不行,不能通知他們!”

白巖咬著牙說道:

“離開堡寨就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沒有地方可以躲,咱們這麼多人動靜太大,肯定跑不過燕軍的戰馬。

得讓他們斷後,否則大家都得死!”

全場死寂。

他們明白,白巖是要讓東堡寨的人堅守,給他們爭取撤離的時間。

到時候白巖這些人能活,可顧思年那邊……

這一手,太狠了~

風伢子滿臉震驚:

“大哥!這麼幹,顧百戶他們一個也活不下來!”

“閉嘴!”

白巖臉色漲紅,幾近癲狂的吼道:

“還認我是你大哥就閉嘴!

我不是為了自己,我是為了讓兄弟們都活著!

聽我命令,所有人輕裝簡行。

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