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裡,我發現廖婷婷的工作能力很強,雖然只是一些皮毛工作,但畢竟上至早餐咖啡、下到會面洽談,公司大大小小的綜合類事物還是挺多的,她總是能夠安排的井井有條。我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就讓她參與到我們實際的工作中去。

聽取彙報、分析案情、排兵佈陣,一天的時間很快稍縱即逝,於是便想著痛飲兩杯冰啤緩解下壓力,去去暑氣。想到這我便驅車前往市中心醫院接方怡下班。方怡是一名外科大夫,在市中心醫院工作,平時閒暇時間我們喜歡一起去“waitting吧”坐坐。這只是一家看似很普通的酒吧,就在陽光嘉園和景港花苑之間,但比起年輕人們愛去的那些喧鬧煙瘴之地,我們夫妻更喜歡這裡的寧靜的氛圍,當然有些顧客並不全是奔著酒精和美食去的。

到了醫院門口,我將車停在了馬路對面的樹影下。說實話,我不太喜歡醫院,對我來說那裡是痛苦的聚集地,生老病死,彷彿人的一生都縮減在了這個恐怖的白色大樓裡。對於它的記憶,相信大部分人都是夾雜著痛苦和不安的。我下意識地看了下表,離方怡下班還有些時候,於是我開啟車窗,點了只香菸,緩緩地吞吐起來。沒多久,一輛救護車伴隨著警笛的聲音呼嘯而來,停在了醫院門口,擔架從救護車上被平穩的抬下,一個少女滿臉鮮血癱躺在上面,一個尾隨著擔架下車的失措無助的少年被一個護士倉促地推開。醫護人員熟練地將少女過到推車上,徑直推向了急救室。

那個少年一直尾隨著,嘴中不停的在唸叨著:“對不起,對不起!不不知道會這樣,真的對不起,不會有事,不要有事啊!……”

他的言語急促,表情驚恐,盲目地跟著推車一路奔跑,就在推車馬上就要進入急救室的一瞬間,他衝了上去握住了她的手。她張嘴說話,但喉嚨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任憑少年怎麼呼喊。很快少年再次被護士推開,但他們仍保持四目相對,流露出無限地不捨、擔心和無助,直到急救室的大門緩緩地地合上,企圖永遠的阻斷了他們對視的目光。少年不知道,任憑他充滿悔恨,極力挽留,萬般不捨,隨著“嘭——”的一聲關門聲,這將是他們相視的最後一眼。

我猛地從駕駛座中驚醒,順著那聲“嘭——”響看去,一輛隨意變道的電瓶車被一輛紅色的小跑車追尾,撞擊聲直接將我從夢中拉了回來。我趕忙扔掉即將燙到手的香菸,另一隻手用力的搓了下自己的臉頰,企圖再清醒一些。沒錯,那個少年就是我,而那個少女就是諸葛秋。想到這,我的眼角不禁有些溼潤起來,揉拭下眼睛,我將臉轉向事故現場,企圖想利用小跑車的女司機和電瓶車的車主間毫無意義的爭吵聲,沖淡這不安份的記憶。

忽然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閃過,是廖婷婷。我便探出腦袋,側過身子想叫住她,但她已經過了人行道走到了馬路對面。這時方怡正好從醫院掩面走來,看見我探出腦袋,便在馬路對面就開始向我使勁地揮手打招呼,動作之大,惹得圍觀車禍現場的吃瓜群眾都轉身去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廖婷婷也看到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自然的退到了旁邊一個不顯眼的位置上,但眼神卻始終沒有離開方怡。

這是個躲避視線的動作,這個舉動立刻促動了我的職業敏感。正常來講,廖婷婷並不認識我的妻子,而她退避三舍的行為明顯又是因方怡而起。但如果我的僱員正好認識我的妻子,這麼重要的關係,莫說方怡和廖婷婷從來沒提過,東子在調查廖婷婷個人背景時也不可能遺漏。那麼只有兩個可能,一個是廖婷婷十分巧妙地隱瞞了這個事實,另一個是東子知情不報。以我和潘向東的關係第二種原因肯定是不可能。那麼廖婷婷為什麼要隱瞞這個事情,她又是怎麼做到的?就在我的腦子飛速轉動著,想給出一個合理解釋時,方怡已經箭步跨到我的面前。

“看哪個美女呢?”方怡開門上了副駕駛的位置,用手在我的眼前晃動著。

我立刻滿臉笑容道:“身邊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其他的胭脂俗粉焉能入我眼啊!”我回過神,很自然地討好著老婆大人。

“算你識相,”方怡抿嘴一笑,捋了捋鬢角的髮梢,學著我的口吻說道,“今天這麼早來接我,不是負荊請罪就是想約我吃飯,看你一副油嘴滑舌的強調,應該是後者,是不是?”

“怎麼,上次臨時決定出差,你說我油腔滑調的樣子肯定沒有好事,這次的油腔滑調怎麼就變成請客吃飯了?”我毫不客氣的指出她的問題。

“此一時,彼一時,同樣的話在你這張嘴裡就能說出一千個意思,”方怡狡辯道,“去哪吃啊?”

“去waiting吧。”我邊說邊發動車子。再朝醫院看去,已經找不到廖婷婷的身影。

“waitting吧”地處老城區一條較為偏僻的路上,儘管仍屬下班頂峰期,這條路上的車輛並不多。老闆是個30來歲的女人,會做人,善應酬,有些神秘,頗有幾分姿色,這不禁讓我想起了一部老港劇《我和殭屍有個約會》裡的酒吧,同樣的名字和相同風格的老闆娘,也許這也是這家酒吧僻靜卻又不失客源的原因之一吧。

走進酒吧,燈光昏暗、音樂輕悠,而這個時間酒吧的客人並不多。我四處打量了一下,門口對面一個身著黑色體恤的男人正獨自一人喝著喜力;相隔一張桌子的地方3個男的正聊得火熱,白襯衫黑西褲,不是中介就是業務;另一個角落裡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子正不停的看著手機,似乎在等什麼人。而漂亮的老闆娘正坐在吧檯邊品酒,見我們進來略微端了下杯子向我們示意,我也朝他點了下頭,並顧自帶著方怡找了一個安靜的位置坐下。

方怡嘟囔著餓壞了,剛坐下來就舉起桌子上的服務燈。我想起剛剛的事情,便拿出手機開啟了一張廖婷婷的照片讓方怡辨認。

方怡拿著手機端詳了一會:“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來。”

這時,酒吧的服務員走了過來,方怡便放下手機點單去了。眼熟就說明他們確實見過,方怡不記得廖婷婷,可是廖婷婷卻認識方怡。雖然方怡是個性格豁達,卻不是一個粗枝大葉的人。而廖婷婷給她並沒有留下什麼映像,說明他們的碰面在方怡的眼中是很平常或者無關緊要的,至少並沒有過多的接觸。如果她是有意接近,從老總夫人那找工作豈不是更方便?再想廖婷婷這幾日的舉動,並無太大異常,工作認真效率高,為人開朗大方頗受周邊同事的認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又怎麼做到如此深藏不露的潛伏?“職業病!”我有些自嘲的想著,自己實在是太敏感了。

“潘向東?”方怡輕聲的叫道,打斷了我的思路,“他是來找你的嗎?”

我抬頭望去,果然東子從門口進來,背靠著坐在吧檯邊的高椅上。我正要站起身來示意,卻發現角落裡那位穿白襯衫的男子先站了起來,邊朝著潘向東揮手,邊拿起桌上的揹包。東子顯然也注意到了他,但他也同時看到了我,只是眉毛輕微揚了下,面無表情,彷彿素不相識一般。

“他怎麼不理你?”方怡也發現了,問我道。

“哦,他應該是來找客戶談工作的”我從潘向東的表現上,我立即明白到了。

果然那位白襯衫的男子快步走到潘向東的邊上也坐了下來,二人面朝吧檯談論了起來。憑藉吧檯的燈光,我仔細觀察了下那位白襯衫,身形高大,穿著樸素,儘管身上的白襯衫有些老舊,但熨燙平整。再觀察他的臉,兩眼有神,咦?這不是前段時間出現在小區門口觀察我的可疑人嗎?同樣的長袖襯衫,只是這次換成了白色,我立刻認出了他來。交談之中,那位白襯衫的表情一直很凝重,並不住的四處張望,留心的觀察著另外兩桌的客人。

這時,那桌原本聊的火熱的3個男人不知因為什麼爭吵起來,其中一個罵罵咧咧的朝門口走去。經過吧檯時忽然一個側身搶奪過白襯衫的揹包就往門外跑。東子顯然有些猝不及防,白襯衫倒是反應靈敏,立刻抄起吧檯上的酒杯向對方的膝蓋砸去,那人立刻單膝跪地停了下來。這時後面的兩個男的已經衝到跟前,東子畢竟特種兵出身,久經沙場,立刻反應過來,起身一蹬腿,將其中一個男的踢倒。而後左手向左前方一個推手,化解了另一個人的拳頭,再順勢抓住來人的皮帶,右手反手抓住他的衣領轉身就是一個“老虎背豬”,將另一人摔倒在地,短短數秒便將後來兩個男人撂倒。另一桌身著黑色t恤獨自飲酒的男子見熱鬧已過,便從容坐下繼續喝酒,而老闆娘始終坐在吧檯的一邊,邊喝酒邊欣賞。

全場都很鎮定,唯獨方怡在一旁拍手叫好:“東子真帥。”

我無奈的搖搖頭,現在這個看似平凡的酒吧裡,身手最差的,除了方怡,恐怕就是躺在地上的那三個傢伙了。

我起身走向吧檯,順便踹了一腳剛想起身逃跑的那個揹包的男子,奪過他手裡的揹包。轉身對那個獨自和喜力的男人叫道:“小劉別喝了,打個電話給蔡警官,就說有人在酒吧鬧事打架,叫他把這三個人帶走。”

小劉一口悶下了酒瓶裡剩下的啤酒,這才戀戀不捨的起身將三個“鬧事打架”分子帶到一旁。

東子向我介紹道:“這位是郭教授,就是前些天我跟你說的那個事情。”

我伸出手邊和白襯衫握手邊說道:“郭教授好年輕啊,呦,你的手掌寬大有力,還真不像是一個拿筆的知識分子啊。”從剛剛白襯衫短時間內本能的條件反射,我就對他教授這個身份有所懷疑。握手時,白襯衫手掌寬大,皮糙肉厚,滿手的老繭,絕不是一個拿筆的文人所應該有的。而且身手也絕不在潘向東之下。

“高總說笑了,”白襯衫倒也爽快,“我不是郭教授,我姓陳,叫陳海,是受郭教授委託負責和你們洽談的。”

儘管每個客戶都有隱情,但為了提高辦事的成功率和減少公司人員的從業風險,我總儘量把話敞開了說,迫使客戶說出實情。

“陳海先生,恕我直言,郭教授身邊有你這樣身手的人,區區一個密碼箱,有必要再請安保公司護送嗎?”

陳海面露難色,他知道我的意思,“剛才的事情你們也看到了,這東西是個古董,價格不菲,惦記他的人又有點多,為了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我實在不方便透露太多的細節。”

見到陳海這麼為難,我也不好過於咄咄逼人,畢竟行有行規,只要不越界,客戶的訴求才是第一位的。

“好吧,我想C級安保的方案你應該也瞭解過了。”陳海點點頭,想說什麼。我立刻補充道,“就剛才的情形,我恐怕應該不足以確保東西的安全。”

“我們才第一次會正式洽談,就碰到這樣的麻煩事,以我的專業經驗看,我強烈建議你們追加安保措施,”潘向東立刻領會到了我的用意,補充說,“如果東西真的像你說的那麼重要的話。”

陳海想了想,說:“好吧,就按你們的意思辦,費用不是問題。只是我有一個要求。”他看了看我,然後繼續說,“貴公司的實力在業內是頗有聲望的,我希望這次高總能親自參與,給企圖破壞護送任務的份子一個震懾。”

說實話,陳海的溜鬚拍馬的技巧實在太拙劣,不過我聽著還是有些舒坦,看在陳海出手大方的份上,我欣然答應了。見事情大致談妥,潘向東提議我們3人乾一杯慶祝一下,正當我向酒保示意來3杯酒的時候,陳海卻連忙阻止,轉而向酒保要來一杯水來代替,並解釋道:“不好意思,我不會喝酒。就以水代替來。

我打趣道:“陳海兄弟人高馬大的,這麼熱的天不來一杯清爽的嗎?”

陳海顯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實在對不起,我很多年前就戒了。”

見他有些堅持,我們自然不便強求,三人約定明天由潘向東和陳海代替雙方洽談細節。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陳海這個人,揣摩客戶一直是我的一個職業習慣。在我看來,人雖然千姿百態,各有特點,但總能按照一定的模式歸類,相同模式的人,對一些事物總會做出一些相同的判斷和傾向。但從陳海的各方面表現來看總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且不說他習慣在大夏天穿著一件長袖。比如他身手了得,監視或者說觀察的功夫卻很一般;他會痛快的承認身份,卻出手謹慎,行事低調;他闊綽大方,自己卻穿著樸素;不斷強調所護送的物件的重要性,但除了要求我親自護送外,對安保的具體措施卻過問甚少。我的經驗也告訴我,一個複雜的委託人,其委託的事情也不會像表面上那麼簡單。而陳海僅作為一個接洽跑腿的,就已經如此難以琢磨,真正的幕後委託人“郭教授”,又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