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絕弦

原本就處於緊張狀態的人們聽到了琴聲變化之後，幾乎不假思索地衝出了屋子。

迪米特里、辛西亞、古斯塔夫幾個人甚至沒有拿什麼雨具，後面的人則忙亂地跟上，一群人不過兩分鐘就找到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也找到了倒在一片花圃當中的心宮淺夏。

她的雙目微微長大，帶著如同生前一般的睏倦和澹漠。雨水落下，從心臟部位衝出了尚且溫暖的血液。剛剛發出了悠揚聲音的提琴落在旁邊，濺上了泥漿，而提琴之上的琴絃已經全部斷裂。

「都別靠近！」辛西亞在發現屍體後立刻大吼了一聲，古斯塔夫和迪米特里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停住腳步攔住後面的人。三個人都已經注意到了現場——花圃的地面是非常泥濘的，但除了一行心宮淺夏自己走進來的腳印以外並沒有別的腳印進來。

有這三個人鎮住場子，眾人立刻就停住了腳步。陸凝站在外面先觀察了一下現場的情況，發現這又是一個被安排了謎團的謀殺。

心宮淺夏死亡的地方位於花圃中央，泥土甚至沾上了她的鞋子，任何人想要靠近都必須要踩在上面留下痕跡。當然，也可以採用遠端的攻擊來襲擊，不過眾人可沒聽見任何槍聲。

「我們從另外一邊進去。」古斯塔夫板著臉說，「陸凝醫生，渡邊女士，只有你們兩個，加上一個人帶上相機去拍攝現場。來幾個人和我檢查一下週圍，看看兇手是否還留在附近。」

在他的指揮下，眾人立刻行動了起來。

陸凝從另一側繞到了心宮淺夏的屍體旁邊，蹲下身開始檢查她的傷口。

不是子彈。

起初陸凝還懷疑是使用消音槍械射擊進行的謀殺，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傷口明顯帶有銳器的撕裂傷，而非彈丸旋轉形成的創面。不過傷口又明顯被攪動的痕跡，她很難看出銳器應該是什麼，總之大小應該和箭失尖端差不了很多。

不過用類弓箭武器從遠處攻擊……武器呢？

地面上沒有泥濘拖拽的痕跡，血跡也沒有離開屍體很遠，並非用繩子綁在箭上射出後拉回。渡邊淵子檢查了小提琴後也沒有發現小提琴中佈置了什麼機關。更何況這一次是非貫穿傷，心宮淺夏是正面遭到了攻擊，她沒有發現嗎？這周圍無論襲擊者站在哪裡應該都會被發現，心宮的神情竟然沒有一絲反應嗎？

正在檢查的過程中，周圍尋找的人也回來了，一無所獲。

「現場都拍下來了？」古斯塔夫問。

協助拍攝的月桂葉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把遺體搬回去吧。不能處理屍體，也不能讓她在雨水當中泡著。」古斯塔夫看了一眼迪米特里，「我們兩個來搬。」

「沒問題。」

兩個人在儘可能不太破壞現場的情況下，將心宮淺夏搬回了主館內她自己的房間裡面，蓋上了一層床單。接著，眾人在簡單給自己清洗了一番之後便回到了大廳。陸凝大致講述過現場的情況、心宮的傷口以及自己的疑問之後，來恩伍德就說道：「與其現在思考現場的奇怪情況，不如從另一個角度來看。」….

「不在場證明。」翟景秋跟著說。

來恩伍德點了點頭：「桉發當時，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在這裡用餐的，也就是說，我們所有人都可以互相保證各自都不是這一次犯罪的兇手，兇手只能是不在現場的人。」

「那選擇範圍還是有一點廣。」辛西亞用毛巾擦著自己的頭髮，快速給眾人總結，「那個時候不在的人還是很多，父親、查斯汀娜女士、餘先生，那位通靈師基本都不在。」

除此之外，潘慎當然也不是在場人員，代田真由理和神崎貴也在客房裡面休息。

衣衫襤褸的巫師忽然開口了：「

除了雷尼克斯先生以外，都可以叫過來詢問。」

「卡迦博先生，除了潘慎是簽了合同在這裡工作的人以外，其餘幾位都是父親的客人，和您一樣。」來恩伍德微微搖頭，「就算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們要詢問也必須由父親大人首肯。」

「是的，卡迦博，你是第一次來島上，那麼希望你能夠認清楚這座島上的主人是誰。」古斯塔夫也警告道。

「哼……也可以，畢竟雷尼克斯在這裡說一不二。去找他吧，我也只是提個建議而已。」陰鷙的巫師說完重新坐下了。

「那，大哥，你、陸凝醫生，再叫上個僕人去請以下父親大人吧，所有情況你們三個加起來應該能描述清楚。」辛西亞對來恩伍德說。

「可以。迷迭香，你跟我們上去。」

再次走上四樓的走廊時，陸凝竟然感到有些緊張。縱然她一直是雷尼克斯的醫生，此時卻覺得這名霍華德家族的真正統治者越發顯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來恩伍德敲響了房門，在一聲回應之後，迷迭香取出鑰匙開門進去。

雷尼克斯正坐在窗戶旁邊，看著外面的雨。

「父親。」

「老爺。」

「雷尼克斯先生。」

三個人陸續向雷尼克斯打了招呼，便站在原地等著回答。

「心宮淺夏死了。」

雷尼克斯用肯定的語氣說。

「是的，這是一起不幸的……犯罪。」來恩伍德說。

「犯罪？說出你們的判斷。」雷尼克斯終於微微側頭，看向了三人，看到雷尼克斯的臉色，三個人都不禁一愣。

現在的雷尼克斯氣色比起之前可好了不少。陸凝給他的藥物是需要提前服下的，但是三人完全是突然拜訪，雷尼克斯可不會提前服藥，況且他也不需要。

來恩伍德定了定神，將今天所有的調查直到心宮淺夏的死亡全部描述了一遍。哪怕只是從陸凝等人那裡聽來的描述，他也整理歸納得非常清晰，這個本事的確讓人佩服。

雷尼克斯很耐心地聽完了來恩伍德的彙報，一邊聽，他一邊輕輕敲著椅子，看得出正在思考島上發生的一切。

「九人死亡。」聽完了之後，雷尼克斯平靜地說，「而你們現在的判斷是，先從最近的一次兇殺入手。」….

「是的，畢竟此前大家都沒有準備，位置分散，各自的證詞也無法印證，很難判斷出兇手是誰。而這一次是可以排除大量人員嫌疑的。」來恩伍德回答。

「那麼，陸凝醫生，告訴我，你確定心宮淺夏是在你們聽到琴聲出現問題的時候被殺死的嗎？而不是透過別的手段進行偽裝？」

「心宮淺夏小姐今天演奏的琴聲我們此前從來沒有聽過，是一首新曲，不可能是提前錄下來之後放的聲音。至於死亡時間……我們到達現場的時候，血還沒有凝固，屍體也尚有餘溫，我認為可以判斷為當時被擊殺。」

「確實，您並不是專業的法醫。」雷尼克斯站起身，「來恩伍德，你這次的判斷做得不錯。」

「八目島是您的島嶼，父親。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職責。」

「待客應有待客之理，我與你們同行。」雷尼克斯站了起來，拿起了桌邊的柺杖，「只可惜，如心宮女士那般琴聲，大概再也無法聽到了。」

在雷尼克斯的邀請下，沒有來的那些人迅速被集合到了大廳那裡。不過既然雷尼克斯來了，也沒有人敢越俎代庖替他問話。

「各位，請大家出來也是為了同步一下最近的進展，就在剛剛，心宮淺夏女士的遺體被發現了。而在大廳用餐的諸位能夠互相作證，他們懷疑有可能犯罪的人在各位之中。」

「能否說明一下具體的時間？」查斯汀娜不慌不忙地說，「我剛剛有些頭痛，一直在房間裡，連午飯也沒有吃。的確無人能夠為我作證。」

「很遺憾，最準確的時間並不能判定。」雷尼克斯說道。

來恩伍德略有些驚訝，不過很快便恢復了表情，即便是聽了陸凝的話，雷尼克斯有自己的判斷也是再正常不過了，他某種程度上也是個獨斷專行的人。

「我需要各位將自己的所有行程儘可能詳盡地講述出來，就在這裡，讓每個人都聽到。」雷尼克斯說這句話的時候，並沒有只是看那些被叫出來的人，而是目光環顧了一圈。

「父親，您的意思是……」

「單獨查一起桉子會忽略非常多的線索，更何況沒有人能確定謀殺之間是否存在聯絡。要查就要將所有的桉件一起查，這種事需要我教你們嗎？」雷尼克斯嚴厲地說，「事情的發生之間皆有關聯，你們又如何判定他們的死亡之間沒有任何關聯性？又如何忽略了各人所見之中可能存在的線索？」

來恩伍德立刻低頭：「是我們忽略了這個問題。」

「罷了，第一次碰到這種事，難免混亂。現在就從你開始，把自己昨晚的所有經過複述一遍，其他人各自印證，看看是否存在衝突之處。」

來恩伍德點了點頭，便開始了講述。他的行程沒有什麼特別的，昨晚家宴散後，就和作家圓谷寺空私下交談了幾句，著重探討了這次的記錄應該如何進行，是否要繞開一些霍華德家的私事。交談之後，他就和米莉亞自行開車回到了會目館，大約十一點睡下。這個期間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而第二天則是擔心昨晚發生了什麼，便和米莉亞驅車來到主館看情況，從眾人口中瞭解到了殺人事件。….

接著，迪米特里等人也開始講述起了自己的經歷。

每個人的描述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昨晚除了代田真由理以外，其餘幾個人都各自找了個參加家宴的客人閒聊了一會，而幾名客人也可以作證。兩名死者當中，霍英壠找的是渡邊淵子，而菲莉希雅找了奧蘭多。不過渡邊淵子和奧蘭多表示昨晚並沒有聊到什麼特別的，似乎沒人像迪米特里這樣還給陸凝這裡準備了後手。

其他人的行蹤也都很簡單。

巫師卡迦博一直在自己的房間裡面煉藥，具體是什麼藥劑他不想說，只是否認自己離開過房間，理由是熬製藥劑的時候必須在旁邊盯著隨時攪拌，防止湖鍋，根本不可能離開。

通靈師馬凱洛夫、查斯汀娜也表示自己一直在房間裡幾乎沒離開過。餘歸亭表示自己倒是離開了，但是晚上是去廚房找酒喝，還與潘慎聊了一段時間，兩人可以互相作證。白天他沒出去找埃舍爾，趁著雨小的時候去後花園逛了逛，因為下雨就躲進了園丁尹阿宋的小屋裡面，在那裡喝茶賞花有兩個小時，直到有人找才回來。

剩下的人昨晚的行蹤基本都無法證明，而白天則在抱團行動，沒有殺害心宮淺夏的時間。

「嘖……」翟景秋敲了敲額頭。

桉件當中最麻煩的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不在場證明，而是所有人都沒有不在場證明。前者只需要戳破一個謊言，後者卻要排除一大堆錯誤選項。

不過雷尼克斯在聽完所有人的話之後，反而露出了笑容。

「多謝各位的描述，如今島上危機尚未解決，而真兇一時半會也難以追緝，希望各位儘可能團體行動，不要一個人行動。餘先生，不如我們私下說兩句？」

餘歸亭點了點頭，和雷尼克斯一同走上樓去。

「大哥，我這次可真沒看明白，父親這是什麼意思？」迪米特里問。

「還不明白？父親已經出面替我們問了所有人，也讓所有人說了

證詞，他早晨已經說了，由我們來負責一切，他只看結果。」

「這……」

「但我們還沒聽到父親的證詞。」辛西亞忽然說。

「父親大概一直在房間裡，早晨發生了那麼多事，陸凝醫生或許沒時間做健康檢查？」來恩伍德問。

「是的，基本上就在驗屍和檢查現場。」陸凝回答。

「父親的身體恐怕也做不到這樣的謀殺，他就算真是兇手，也必定是指揮別人去做。我們不可隨意懷疑。」來恩伍德說。

「嘖。」

辛西亞搖了搖頭，誰都看得出來雷尼克斯的狀態不知道為什麼好轉了不少，只是裝病這種話到底不是她這個族人能說得出來的。.

未見寸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