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選擇權

晚上休息的時間，陸凝從柯道琳那裡得知了後來在沉淵城裡發生的事情。

首先是一群信眾在專門的首領帶領下四面出擊，似乎完全不在乎此前塵世之埃的震懾，雖然他們不具備在海港殺人的手段，卻擁有一種古怪的失能和同化能力，那是源於一群黑袍人的奇襲。不光是真言信眾，任何人在被黑袍人圍攻之後，很快就會變成一個新的黑袍，並拋棄自己此前的力量，成為黑袍的一份子。

但黑袍人本身的強度卻也不是很高——一對一的狀態下，普通人甚至都有一戰之力，他們就像是一群殭屍一樣。沉淵城殘留的人很快就發現了這群人的不對勁，紛紛躲藏了起來。

而塵世之埃在搞出了那種動靜之後，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了。整個沉淵城的人在那群人的捕獵下只能到處躲藏，直到之後苦行僧們的突然出現，才遏制了這些人越來越狂妄的行動。

苦行僧來的數量是兩個，但僅憑這兩個人便讓黑袍人退去了。苦行僧並不會去關心那些被同化的人，他們徑直穿過了沉淵城，目標不明。而苦行僧的手段也讓人難以直觀看出是什麼手段，柯道琳僅僅是看到在他們經過的地方，地面和建築物都產生了一定的變化，彷彿回到了街道繁榮時候那樣。

之後幾乎是理所當然的，苦行僧最終碰到了塵世之埃。

雙方在碰面後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就展開了交手，整個城市的人都能感到這座海港遭受的摧殘。塵世之埃的人任意出手都是大範圍攻擊，而苦行僧的人雖然看不出什麼響動，卻能夠在這樣的攻擊中應對自如。不過三分鐘之後，最劇烈交鋒的城區已經被扭成了一團被潑灑上了各種顏色的幾何塊，一些已經轉化為不明物質的東西從城區中穿刺出來，將那裡變成了一團刺蝟的模樣。而後從外面就看不清楚裡面任何戰鬥的情況了。

雙方理念不合已經是顯而易見的情況，那時候還在沉淵城的人無不小心翼翼地躲起來等著戰鬥的結束，不過無論是哪一邊都控制著自己的力量，沒有讓攻擊擴散到劃定的範圍之外去。

至於戰鬥是怎麼結束的……沒有人看到。

柯道琳這邊的描述不是那麼翔實，陸凝看得出她也隱藏了一部分，也許是和主體情報無關，也許是別的什麼，但是她也沒有什麼指責對方的立場，畢竟她不是也和尹繡暗中聯絡過了嗎？

“謝謝。”

陸凝道謝之後，便離開片場自己找地方去吃飯了，柯道琳也能夠明白她的意思，微微嘆氣，也許合作早就產生了裂痕吧？但在這個場景所有人總得給自己留一些可能的後路。

陸凝的心情略有些煩躁，她走進了一家茶館，打算隨便吃點清淡的東西，結果還沒進去就在門口看見了蹲在那裡的覃雅。

“……你在這裡幹什麼？”

“噓。”覃雅衝陸凝擠眉弄眼，“別那麼大聲，裡面有大人物。”

“大人物？”陸凝有些驚訝。

“那個塵世之埃，你敢相信嗎？那幾個人居然過來喝茶了！我都不敢信！要不是身上的衣服還保留著那種特色！”

陸凝嘴角抽了一下，轉身就要走。

“哎，別走啊，你難道不想搭個話什麼的嗎？”覃雅趕忙撈她。

“你瘋了是吧？還想和那種人溝通？”

“溝通是人類的特色嘛。你看，塵世之埃願意融入這個基地在這裡喝茶，說明也不願意在這裡多生事端，現在沒打起來不就是最好的證據？”

“什麼亂七八糟的……”

“放心，我敢打包票，只要我們態度沒問題，絕對不會打起來！”

“那也得打得過——”

陸凝話沒說完，就被覃雅拉到了門裡。

茶館分成兩層，第一層是大廳，第二層是雅間，還特意請了幾個人在這裡拉曲子，很有些雅緻。不過現在沒有太多客人，畢竟茶館這種風情其實很多旅遊景點都能體驗得到，現在的人大多不感興趣。覃雅進店之後馬上跟老闆說是來找朋友的，然後便躡手躡腳地往樓上走。

“如果真的是塵世之埃，不可能不知道我們上來。”陸凝看著她的動作有些好笑。

“哈哈，說得也是。”

覃雅也感覺自己這樣子有點傻，撓撓頭就挺直了腰。樓上的雅間也更是沒有幾個人在的，唯一一個關著門的自然就是那幾位塵世之埃所在的地方了。陸凝還在考慮應該怎麼進去，覃雅就直接伸手推門了。

她是怎麼活到四階的啊……純靠看人的本事嗎？然而覃雅確實看得準，門被推開了，沒有任何攻擊從裡面洩露出來。

“三位，我們來拜訪一下咯！”

門被推開，陸凝就看到了裡面的三個人，和在沉淵城時候那非常醒目的打扮不同，現在三人只是身上穿著銀色和灰色紡織的外套，儘管依然醒目，也算是正常人可能穿的衣服了。而面具也已經撤下，三人的臉幾乎都是那種完美無瑕的模樣，漂亮得已經不像是真人了，而且根本無法從面部特徵上辨認年齡、性別之類的特點。

“是不請自來的人啊。”開口的人聲音很愉快，一聽便知道是亞歷桑德拉，其容貌是一頭黑色及肩捲髮，雙目如同翡翠一般綠瑩瑩的模樣。陸凝也不知道這是否是亞歷桑德拉的真實容貌，但這不是關鍵，她聽不出對方語氣裡有什麼別的情緒，就像對方一直以來那樣愉快。

“別這麼見外嘛，你們怎麼說也算是來這裡旅遊的，遊客之間多多交流一下見聞也是件有趣的事。”覃雅倒是挺自來熟的。

“哦~拿度，你覺得呢？”亞歷桑德拉輕聲問。

“聽之無妨，言當有物。”拿度以手托腮，眼神也不在桌子上。

“我們來交流一下吧，也看看是不是哪裡我們能夠幫上忙？你們在沉淵城一定也遇到了一些麻煩，至少你們目前沒辦法順利完成你們的目的，不是嗎？既然如此，交流一下總有好處！”

“我不覺得你能為我們提供什麼幫助。”亞歷桑德拉輕笑著說。

覃雅自信地一笑：“苦行僧的情報，難道二位不準備仔細瞭解一下嗎？我們這邊可是有打聽渠道的哦。”

“我們不需要資訊渠道。”亞歷桑德拉有些遺憾地說。

“真的不需要嗎？”覃雅聳了聳肩，“我們知道的東西你們可不一定知道啊。”

“暗金色。”

另一個聲音插入了對話當中，是特洛伊，三人當中最後的一個。那雙亮金色的瞳孔已經盯上了覃雅和陸凝，沒有什麼情緒，卻有一種很強的壓力。

“怎麼了？特洛伊？”

“顏色，墳墓內開出的鮮花，是暗金色的。”特洛伊小幅度晃動著頭部，慢悠悠地說道，“血裡流淌的慾望是黑色的，靈魂的顏色是天藍色，那些時鐘下的碎片，浸著白色的寒光，球狀鏡面之內的那個人，有玫瑰紅的色澤。”

“原來如此……”亞歷桑德拉恍然大悟，陸凝現在非常想知道她究竟明白了什麼。

“既然特洛伊都這麼說了，那麼我們就接受你說得，嗯？幫助。”亞歷桑德拉笑著說，“然後呢？你們也不是隻想來幫我們的吧？用你們的行為來說……沒有利益是不會讓你們主動來尋找我們的？”

“當然，當然，我們要幫你們，當然想知道各位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會和苦行僧不對付？”

“這個啊……說一說倒也無妨。”亞歷桑德拉輕輕點了一下桌面，木頭製作的桌子上忽然有一些升起，在半空中塑形，變成了兩個圓球的樣子。

“你們所處的文明，被一個由海和海港組成的碎塊捕獲了，如同星體和星體之間相互吸引一般。現在，兩個世界的一切實際上已經聯絡在了一起，聽上去會很不公平，因為僅僅是依附在一起之後不過數百年的生長，二者就變成了密不可分的共同體。”

在亞歷桑德拉的敘述下，兩個圓球上生出藤蔓，相互糾纏，勾連在空中。

“但是……兩個世界終究是兩個世界，再加上海港的特殊機制存在著，這兩個世界並未能融於一體，而是處於如今的對立狀態，想必……你們也知道？”

覃雅和陸凝點頭。

“對我們來說，這是很不健康的，就像是一個正常的胎兒因為某些原因長成了連體嬰兒的模樣。不過我們可以將一切還原，將兩個世界徹底融合在一起。這樣一來，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能觸及超凡，海中的那些亡魂也可以挑選自身文明的後裔，這是這裡本應走向的未來。”

“但是……你們現在還不知道那個未來能否達成嗎？”陸凝疑惑地問。

“我們能看到那個結果，不過那是無數個結果之一，若是沒有人阻礙，自然可以輕鬆走入那個結果。但現在呢……”亞歷桑德拉有意在這裡停了一下。

苦行僧，還有極光。

“毫無疑問的是，觀者和達者二位與我們有完全不同的見解。”亞歷桑德拉繼續說道，“於我們是可憐的畸形存在，需要治療的這個世界，在他們看來卻是那海與海洋如同寄生的惡瘤一般吸取著這個世界的生命。他們也不準備行毀滅之事，卻準備將這二者完全切分，讓其各自走向各自的道路。”

“您認為他們的做法正確嗎？”覃雅好奇地問。

“自然是不合規律的。”亞歷桑德拉說道，“就算海與海港被割離，也一樣會繼續尋找下一個文明，但觀者和達者可不會一直追蹤下去。將這裡的文明與之結合，算是一種妥善的解決方法。”

“那麼……我想問，如果結合之後，這個世界會出什麼情況？”陸凝問。

“人們可以近距離聆聽海的聲音，已經不再需要夢境去連線雙方的精神。當世界合二為一之後，更多的人將能夠順利感應到真言，他們會覺醒，特殊的力量會改變這個世界，這是肯定的。”

改變了之後如何呢？陸凝其實很清楚——特殊的力量會導致秩序的大洗牌，就像是之前的場景那樣。國家能夠應對在一點爆發的災難，但多點開花的內部災難卻是防不勝防的，真言同樣如此。

也許未來會從這樣的廢墟中誕生出嶄新的文明，但那和現在是不一致的，恐怕也不是大多數人希望的未來。

“一起一落，朝榮夕歿，如花有期，如月晦朔。”拿度低聲哼唱著。

是啊，在塵世之埃看來，一個文明的興衰又如何呢？相對於將世界恢復“原本”的秩序而言，不過是細枝末節，反正總會有新生文明出現的。

但那不是陸凝喜歡的結尾，至少她經歷過一次之後，不希望再看到了。

“那麼……苦行僧的錯誤在何處？”陸凝問。

“首先，緊密相連的世界無法那樣容易切割，我們可以保證將世界完美融合，卻不能保證將它們完美分離，由於海的世界原本就是破碎死亡的，所以出了什麼問題，都會由這個世界承擔。我們可不是什麼滅世者，而這違背了秩序。”

“秩序？能否請問各位遵循的秩序是什麼嗎？”

“世界運轉的基本規律，它們呈現出的原本樣貌，即是秩序。”

“所以各位認為苦行僧會違反秩序，因此才和他們打了起來？這樣的話……我倒是可以理解了。”陸凝點了點頭，“那麼苦行僧使用的力量又是什麼？能夠和三位對抗，至少也該是同一級別的吧？”

亞歷桑德拉這次將目光投向了特洛伊。

“……氣數。”特洛伊悠悠然說道，“黑色的氣數，誕生於赤紅的錘鍊，然而顏色想要脫離圖畫，必然毀傷自身。他們的軀殼已經呈現出了死的青灰，我不喜歡，但我們無法干擾已經在圖畫之外的顏色。”

在特洛伊解釋完畢之後，亞歷桑德拉就將目光重新投向了二人。

“你們作出如何的選擇，對我們並無妨礙。不過現在，你們可以仔細思考一下，然後選擇……公正地說，我們的想法都能夠解決這個世界逐漸被拉入海，踏上和其它文明一個末路的結局，因此對你們來說哪個都是一樣的。”

一個是必然的毀滅，然後迎來新生；一個是可能的和平，也伴隨著可能的毀滅。

還真是……夠棘手的抉擇啊。

陸凝覺得自己應該問問綺紗到底想要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