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把你們都告了!”

蔣螢跟著覃師兄從病房走出來時,一眼就看到白綠色調的走廊盡頭有一位人高馬大的病人在吵鬧。兩名帶著口罩和手套的保安一左一右費力地拉著他,把人控制在了電梯口前。

潭水山醫院建院的年代久遠,早年為了防止病人失控出現意外,走廊窗戶被做得又窄又小,通風不暢,五月的滾燙陽光又加速了分子運動,蔣螢沒走幾步就聞到了熏天的臭氣。

“臥槽,又有病人在茅坑掏炸彈。”

覃師兄臉色發青,捂住口鼻,拉住蔣螢就往一側的樓梯衝去。

蔣螢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還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男護士拿著溼毛巾試圖給病人把手上的髒汙擦去,病人隨即反手一巴掌糊到了他臉上。

男護士嘔了一下,哭得好大聲。

抵達停車場的時候,導師林胥文教授和師兄師姐們都已經到了。師兄師姐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蔣螢和覃雨亭一臉崩潰的樣子,臉上神情紛紛一肅,與他們拉開了一米的距離。

只有林教授還站在原地,“有你們這麼當師兄師姐的嗎?”

他轉向兩人:“沒受傷吧?”

覃師兄心有餘悸,“老師,我一見那病人,靈敏的旁中央小葉和初級運動皮層都著急了,我這是拔腿就帶著小師妹往樓梯跑啊。”

林教授看向蔣螢。

蔣螢:“我倆沒事,一看見就立馬溜了,只聞到了點兒臭味。”

確認沒出什麼意外,所有人都上車坐下,林教授開始安撫大家。

“精神衛生醫院裡經常會有小意外發生,有時候新來的護士缺乏經驗,不熟悉病人的一些小情緒、小習慣,就有可能導致病人失控,這個時候得反應快一點,不過咱們心理學系的遇見這種情況也不多,以後就算要當諮詢師,一般也是在訪談室裡和病人見面。醫學部那邊兒學精神醫學和護理的同僚們,過得比我們精彩。”

張師姐很同情他們這兩個親歷現場的人,掏出一瓶香水分裝瓶,一人賞了三噴。

酸酸甜甜的梅子味在空氣中彌散,大家的精神都好了不少。

“正巧蔣螢等會兒要去見男朋友吧?這下你香香甜甜的,他見了你都得先親三口再說話。”張師姐笑著說。

八卦是人的天性,林教授立刻加入了話題:“喲,蔣螢交男朋友啦?”

“您訊息忒滯後了,人家都談挺久了。”張師姐說,“那學弟眼睛又大,面板又白,長得比明星都好看。”

林教授主張學生在大學就該多談戀愛,享受青春,他也很熱衷於給學生們介紹物件,立刻關心起蔣螢男朋友的情況。

蔣螢笑著說:“也是咱們華大的,今年大一,在金融學院。”

林教授一聽,笑著說:“不錯啊,看來咱們華大的男同學還有些實力,沒讓女同學們都被隔壁清大拐跑,張薇,你說是不是?”

張師姐的男朋友是清大應用心理學系的博士,經常會送她來開組會,林教授對他的稱呼為“那個隔壁來的間諜同志”。

“我在為兩校友誼作出貢獻。”張師姐笑嘻嘻地說。

車停在華大南門,大家要麼有午課,要麼有作業要趕,林教授見沒法聚餐,就讓大家原地解散。

張師姐下午沒課,邀請蔣螢一起去食堂吃飯,蔣螢遺憾地搖了搖頭,說自己要先去馬路盡頭那家糕點店買甜點,然後趕地鐵去朝陽區CBD。

張師姐聽過那家店,有些驚訝,“那不是繞遠路了嗎?”

“男朋友喜歡吃。”

張師姐立刻露出慈祥的微笑。

小情侶熱戀嘛,她是過來人,都懂,都懂。

路上沒找到共享單車,公交也不順路,蔣螢走了四十多分鐘才抵達甜品店,買到蛋糕後,又在隔壁一家花店買了十幾朵粉色月季,隨後抄近道穿過一片小區內部去地鐵站。

這是個老小區,六幢灰棕色、五層高的居民樓分列兩排,掉漆的外牆上佈滿爬山虎,破舊的空調外機如黃白色的寄生蟲一般咬在了牆皮上。

她繞開堆得亂七八糟、散發著隔夜飯菜臭味的半人高黑色垃圾桶,轉個彎,途徑一家已經倒閉的列印店,跨過一道鏽跡斑斑的鐵門,走到位於天橋下同樣破舊的地鐵口。

週一中午乘坐地鐵的人不多,半個小時到站,一出地鐵站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地鐵站右邊兒坐落著一座大型高階商場,外牆掛著亞歷山大·麥昆最新季度的巨型品牌廣告,再往左就是愛馬仕低調奢華的門店。商場的停車場出口接連開出來四五輛車,看起來都價格不菲,但蔣螢只認得賓士和寶馬的標誌。

蔣螢人生的前十八年都生活在成都的一個小縣城裡,那裡的房子都是一樣的矮,一樣的土。後來縣政府搞規劃,統一街邊小店的裝修風格後,除了矮和土,還多了呆板單調。

高考考來北京後,蔣螢才知道原來一座城市能既破爛陳舊又光鮮奢華,在這裡生活了三年之後算是見慣不怪了。

她熟門熟路地沿著乾淨寬敞的街道走了十幾米,往右一拐,就抵達一處自成天地的公寓樓前。

公寓樓外牆是深灰色的,周圍栽種著高大的竹子,翠綠與厚重的灰調交映,裡裡外外就寫著一個無形的“貴”字。兩個穿著Lululemon的年輕女生從電梯走出來,用餘光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蔣螢平靜地走到電梯口從包裡拿出卡,刷卡進電梯,按下19樓,緩緩關閉的電梯門擋住了兩個女生有些驚訝的視線。

擁有這裡的房卡意味著至少是這裡的租客,而這裡無論是租客還是房客都不會背看起來只有三十塊錢的帆布包。

蔣螢來過許多次,對這種驚訝也見慣不怪。

電梯的數字不斷變化,最後穩穩停下。

這座公寓從十五樓往上就是一層一戶,蔣螢走出電梯就到了門口。按指紋,推門。

室內是灰白色調的極簡風格,門口整齊擺放著一雙男生的網球訓練鞋,一側的櫃檯上放著網球包和護腕。走廊最靠外的房間半掩著門,裡頭傳來隱隱的說話聲。

陸之奚在書房裡跟他的學業顧問進行影片。

每週一中午都是陸之奚和學業顧問談話的時間,談話往往會持續一個小時。

這些畢業於世界名校的學業顧問會根據陸之奚的職業目標將他的學習安排精準地規劃到每一天。不僅如此,陸之奚還有其他的專業顧問打理他的生活和運動,他的能力也在入學後迅速展現,高GPA、在知名商賽裡拿獎、運動能力超強......每一項拿出來都能讓人跪地膜拜。

反觀蔣螢自己,在大一的時候除了迷茫還是迷茫,光是應付上課就暈頭轉向,還根本不知道未來想要做什麼,更別說有什麼規劃了。

人很容易對與自己相差不多的人產生比較心理,但是在與對方差距過大的時候,就只剩下讚歎和崇拜。

蔣螢就很崇拜陸之奚,哪怕他年紀比她小。

書房裡安靜了一秒,陸之奚忽然朝門口的方向看去。

正在門口偷看的蔣螢冷不丁和他對上目光。

對視兩秒,陸之奚朝她輕輕笑了一下。

他的眉眼很秀氣,瞳孔是偏淺的琥珀色,在日光下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清澈湖水,帶著笑意看人時,像有一把小勾子往人心上抓撓。

蔣螢心裡微微一顫,不爭氣地臉紅了。但陸之奚很快就把目光收回,繼續跟影片那邊的人交談。

她悄聲離開書房門口,把切片蛋糕放冰箱,鮮花泡進醒花桶,徑直去了浴室。

浴室的淋浴區地面還有些許水跡,空氣中飄著清爽的鬚後水氣息。保姆一般在下午四點才來做飯做家務,陸之奚早上網球訓練結束後沖澡換下的衣服還放在髒衣簍裡。

她看了眼放在最上層的黑色內褲,聯想到了一些記憶中的情.色畫面,臉頰發燙地收回目光,將衣服一件件脫下,迅速洗了個澡。

當蔣螢吹乾頭髮從浴室出來時,陸之奚已經忙完了,正站在門口幫她把放在玄關處的包掛起來。

“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香水,這是新愛好嗎?”

他聞到了包上沾染的梅子香氣,“我可以帶你去多買一些,聽說女孩子都喜歡收藏不同的品牌。”

“千萬別買!”蔣螢連忙說。

陸之奚花錢的方式也很誇張,之前見她只背帆布包,不聲不響給她買了十幾個奢侈品包,見她收藏了美妝帖子,又一口氣直接把裡面測評的口紅全部買了。

她經常和導師出入心理諮詢室和精神衛生醫院,平常打扮都是素面朝天,基本沒有用得上的時候,那些他買的東西全部在吃灰。

怕他又買多了,蔣螢只好把潭水山醫院發生的事情跟他簡單講了一下。

陸之奚聽她提起一個熱心師兄反應迅速地拉著她跑到緊急出口時,捏了捏她的手,“之前沒聽你提起過這個人。”

“他剛剛加入林教授的課題組。”

蔣螢說,“對了,我給你買了你喜歡的那家蛋糕,你現在想吃嗎?”

“那家店很遠離校門很遠,你專門去買的嗎?”

她笑盈盈地看著他,“給你買東西,多遠都不算遠。”

陸之奚凝視她片刻,忽然低頭吻住了她。

他的唇瓣很軟,吻也輕柔。

蔣螢一時沒反應過來,還睜著眼睛,將他長長的睫毛看得一清二楚。

心臟急速跳動,她主動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頸。

陸之奚動作忽然一頓。

蔣螢感覺到他遲遲沒動,也低下頭看去,面露愕然。

白皙的指尖溼漉漉的,摻著一絲淡粉色。

“這個月你的生理期提早了兩天。”

他淡定地扯過紙巾,先替她擦拭乾淨。

“肚子疼嗎?我剛才應該沒有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