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一日涼過一日,高財主比別人更早換上了夾襖,捧著熱氣騰騰的藥碗。

“看來當初在陸家不只是藏了人,還藏了不少東西。”他說。

知客無奈說:“是啊,雖然早知陸異之與七星有問題,就算當了官,也只是當了官,官場上再有助力,也不過是一個新晉之臣。”

誰能想到除了官員的地位身份,他能傾家蕩產.....

且傾蕩的家產數目駭人。

單憑陸家這半路起家的人家,怎麼可能。

這數目讓見慣了錢的知客都驚訝。

“北堂一個弟子這麼有錢?”他問,這個匠女燕是北堂堂主選人,“或許是整個北堂的錢?”

何止,還有個掌門爹呢,高財主想。

“現在再給李國舅說,來得及的嗎?”知客問。

高財主搖頭:“陸異之身份不同,國舅此人貪婪又自私,觸及官身,他可不會冒險。”將藥碗一飲而盡,“罷了,就這樣吧。”

他放下藥碗,看著知客,問:“霍蓮回來了?可有看到那把劍隨身?”

知客說:“霍蓮一如既往深居簡出,一直派人盯著,暫時還沒回話。”

高財主起身走了幾步:“她能在霍蓮身邊來去自由,可見已經將霍蓮迷惑的神魂顛倒,那把劍應該拿到了。”

知客皺眉:“那她怎麼不取出鉅子令?”

正說話間,門被輕輕敲響,知客放人進來。

“老爺。”小夥計說,“適才霍蓮從皇城出來,馬背上配著一把六尺劍。”

六尺劍還在霍蓮手裡!

看來可以要自由,但有些東西她是不敢表露,唯恐被霍蓮猜到什麼,高財主和知客對視一眼,但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在霍蓮手裡更不易拿到啊。

霍蓮可以抄別人的家,誰能抄霍蓮的家?

.......

.......

暮色降臨,霍蓮駛入都察司,兵衛們湧上來,牽馬,接佩刀佩劍。

佩刀摘下來,但佩劍被霍蓮拿在手裡直接走到前廳。

廳內燈火明亮,兵衛們遞來熱茶,擺上茶點。

“廚房新作的時令點心。”一個兵衛說道。

霍蓮看著茶點,值廳內擺茶點,不知不覺已經成了習慣,這習慣是朱川帶起來的,而朱川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七星半夜摸進來總是要吃要喝.......

他伸出手撿起一塊點心放進嘴裡慢慢咀嚼。

兵衛退了出去,廳內安靜而空蕩。

現在朱川被他關起來,七星已經重新回到了北境。

霍蓮看著手中的六尺劍,雖然夷荒人退走不敢來襲,北境很長一段時間會很安全,但北海軍兵馬變換,新將新官到來,暗潮洶湧,她怎麼反而把劍給了他?

當時她笑著說“你拿著,我就安全。”

他拿著她就安全?是說這把劍吸引麻煩吧。

但麻煩算什麼,這把劍能治她的傷保她的命。

她總是不把命當回事。

霍蓮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將劍握在手中離開都察司向內宅走去。

內宅裡亦是燈火通明,看到霍蓮走來,僕婦婢女紛紛施禮“都督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天黑了,鳥歸林,獸歸山,人回家。

霍蓮看著前方,燈火如同萬千蛛絲在夜色裡搖擺,織成大網,他一步一步走進去。

.......

.......

晨光躍出大地,北境的秋風已經寒意森森,一隊數十人的兵馬在大路上停下,北風中旗幟烈烈數張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梁大子伸手扶住帽子,向後望去,宣寧城已經變成一個黑點。

“咱們又不是被押送,是奉詔覲見,幹嘛跟做賊似的半夜熘走。”梁六子在旁滴咕。

他已經抱怨了一路了。

梁三子在後給了肩頭一拳:“這是免得送別的時候你哭鼻子。”

梁六子叉腰:“我才不會哭,我什麼時候哭過?”

梁四子在旁笑說:“前天你的下屬給你送行宴的時候,你不是哭得眼都紅了?”

“那是那群兔崽子烤肉煙火大燻得。”梁六子喊,不知道是不是煙燻的太過了,說到這句話他的眼又紅了。

聽著幾人說笑吵鬧,梁大子收回視線,說:“不要這些送別,搞得太熱鬧,對民心軍心不好。”

梁二子輕哼一聲:“也是對新來的威遠軍不好吧,大哥你真是為那姓符的著想!”

梁大子看著他,沉聲說:“難道你想看著符慶掌管不了兵馬,兵事官事凝滯,看我北境民心軍心離散慌亂?”

梁二子扭開頭:“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什麼意思,你說出來,事情就會變成這個意思。”梁大子喝道,再看其他人,“你們記住,這北境不是我們的,也不是他符慶的,是大周子民的,我們駐守這裡這麼多年,為的就是民安兵壯。”

梁氏兄弟們齊聲應是。

梁大子再一笑:“再說了,沒有告別,也就沒有離別,大家都開開心心進京去。”

說到這裡時後方馬蹄急響。

送行的人們還是追來了嗎?諸人抬眼望去,見只有三匹馬,為首一人青巾裹鬢,面容秀麗。

“是那誰!”梁六子喊。

梁三子在後又給他一拳:“禮貌些!”

說話間七星帶著孟溪長陳十近前,梁大子下馬抬手施禮,笑喚:“七星掌門!”

陳十跳下馬不高興地說:“走也不說一聲,欠了錢就要跑嗎?”

七星看了他一眼:“不要胡說。”

梁六子倒沒有罵陳十,而是看身邊的梁三子,哼了聲:“陳十也不禮貌,就沒被打。”

梁三子抬手作勢又要打他,陳十在旁哈哈笑。

七星對梁大子一禮:“知道梁將軍不願意被送別,但還是要送一送的,請放心,我們不會哭哭啼啼不捨。”

梁大子哈哈笑,與其他兄弟們一起還禮。

“工料的事已經解決了,真是辛苦掌門。”梁大子說,又神情鄭重,“我已經與符慶談過,他保證不會阻擾北境長城修整。”

這保證自然不是空口說說,這些日子與符慶多次拉扯,利益交換才得來保證。

“至於先前說好的錢款,也請掌門放心,進京之後,我梁大子願用所有獎賞換來錢款如期足額結算。”

梁二子等人立刻也開口紛紛道:“我等也是如此。”

這一趟進京,他們已經下定了決心,舍掉全部身家,捨出這條命,也要保住墨門北境長城的心血。

“而且承蒙七星掌門提前告知,朝廷派來的迎接官員詳情,我們會謹慎應對。”梁大子鄭重道謝。

陳十哈哈一聲:“不用謹慎應對,那小子不敢怎麼樣。”

梁六子伸手搭住他肩頭,七星跟梁大子說的時候,他在旁邊豎著耳朵聽到了,陸異之,這是個也不陌生的名字。

“是啊,他也得稱呼你一聲大舅子。”他說。

陳十肩膀一抬,反手將梁六子扭住:“你是不是很羨慕別人當大舅子!”

兩人廝打在一起,幾個梁家兄弟斥罵著將兩人拉開。

“從小打到大!”

“就沒一日安生!”

這一番打鬧也將離別衝散,陳十和梁六子分別揚言你小子等著,下次見面收拾你。

梁大子無奈搖頭,將梁六子喝退,再看七星,忍不住一笑。

七星也笑了:“總之,梁將軍們不要擔心,坦然進京就好。”

梁大子帶著幾分歉意:“七星小姐,你們的身份我們依舊沒辦法給皇帝和世人表明。”

他們不能替墨門洗去罪身,畢竟他們自己也還......

七星笑說:“將軍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好,我們的事我們自己來做。”

他們自己來?怎麼來?梁大子心裡嘆息一聲,也不再多提這傷心事:“就到這裡吧,我們告辭了。”

七星孟溪長陳十抱拳還禮。

梁大子兄弟帶著親兵們向前而去,此一別,也許再無相見,他們沒有再回頭將宣寧城徹底拋在身後。

七星三人則迴轉宣寧城,宣寧城軍民似乎剛發現梁家兄弟們離開了,扶老攜幼向外追去,提前的得到叮囑的官員們則跟著安撫勸阻,從城門到大路上吵吵鬧鬧亂哄哄。

七星站在茶棚外看著這一幕。

“就算他們走了,不會回來了。”茶老漢握著水瓢在旁說,“北海軍在宣寧在北境的痕跡也不會被抹去,已經深入到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心中。”

七星尚未說話,身後魏東家搖著輪車站著,呵一聲:“那又如何,還是被趕走了。”

茶老漢回頭沒好氣說:“燒火去!”

魏東家沒理會他,對七星說:“剛收到家裡的信,陸異之又送訊息了。”

.......

.......

馬蹄踏踏,伴著京城的落日黃昏,一隊官員在兵衛的簇擁下穿行,有馬有車,看起來要遠行。

街上的民眾避讓兩邊,看著他們發出議論。

“是陸三公子。”

“陸三公子瘦了很多啊。”

“要去求神問佛嗎?”

“穿著官袍呢,很明顯是有公事。”

伴著議論,身穿官袍的陸異之很快走過,消失在京城的街道,京城的夜市隨著暮色徐徐拉開,但尚未燈火喧鬧時候,有幾個婢女僕從匆匆而行,走進幾間茶樓酒肆店鋪。

“可見過我們家小姐來?”她們低聲詢問。

隨著夜色深深,一些人家的門也被敲響,搖晃的燈籠照耀著婢女僕婦焦急的面孔。

“我家小姐今日可來過?”

深閨中卸除釵環要歇息的小姐們紛紛被驚醒,顧不得整理頭髮,裹著披風奔出來。

“怎麼了?”

“夏侯小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