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的話,只需要一個身份,一個姓氏。”

“坐在龍椅上,什麼都不用想,就聽滿朝官員說話,高興了就說一聲準,不高興了就讓拖出去,換一批。”

“如果想要做好,就要費心了,聽滿朝官員說話之前,自己心裡要清清楚楚,如果聽得不高興了,還要說準,聽得高興的,有時候反而要把他們拖出去換掉——”

皇帝伸個懶腰,發出一聲嘆息。

“人啊,誰不是貪圖享樂,愛聽贊言,但不行啊,當皇帝,是要滅人慾存天理,苦啊。”

霍蓮點點頭:“皇帝是天地之主,主上不明,天地必然序亂,天地亂了,主上也就不存在了,所以同樣是皇帝,有的長久在位,有的不過曇花一現,有的王朝二世就沒了,有的則能延綿百年,直到不明之主登位....”

說到這裡,他俯身一禮。

“請陛下辛苦一定要做聖明之主。”

皇帝笑了:“朕倒是又被你教訓一番。”

說著看著琳琅滿目的奏章,散落的硃批,端正肅穆的印璽.....

“我以前是六皇子,只想怎麼過好自己的日子,吃好點喝好點,天地秩序跟我毫無關係。”

“現在麼,既然天命如此,我當了皇帝,那麼我自然會考慮一個皇帝該做的事。”

“滅人慾,心存天下,這是帝王該做的事,所以,霍都督放心,朕不會怕辛苦。”

霍蓮俯身施禮:“陛下聖明。”

皇帝的聲音沉默一刻,然後落下來:“有件事,得你親自去辦。”

霍蓮沒有起身,再次俯低:“請陛下吩咐。”

皇帝說:“宣文王妃的生日就要到了,你護送昌平親王回去見見王妃。”說到這裡輕嘆一口氣,“朕現在不能隨意出宮,如不然朕一定親自送他去,事關昌平親王,除了你,朕不放心任何人。”

先太子死後諡“宣文”,有一子三女,太子妃以子女們皆有封號,尤其是小世子被皇帝親自撫養,請師教學。

當時出事的時候,小世子五歲,如今六年過去,已經長成清秀少年,學業初成,聰慧機敏。

太子妃和郡主們封地在京城外,逢年過節的時候昌平親王會回去,母親的生辰也是從未錯過。

只不過先前有禁衛護送。

這次需要他......

霍蓮應聲是,抬起身:“臣領旨,請陛下放心。”

皇帝面帶笑意:“好,你去吧。”

.....

.....

霍蓮回來的時候,梁思婉還在睡覺,只穿著寢衣,伴著鎖鏈響走出來,看到霍蓮站在外間看窗臺上的花。

“吧。”梁思婉說,“朱川從宮裡要來的。”

霍蓮嗯了聲,說:“這個花有點開敗了。”

“是嗎?”梁思婉說,“那就剪了吧。”

話雖然這樣說,她始終沒有看花一眼,花開得好,開得不好,其實根本不在意。

“今天回來這麼早?”她問。

霍蓮說:“我要出門一趟,回來安排下。”

梁思婉哦了聲,心想這次的事看來不重要,至少不如上一次,上一次霍蓮出門可沒有跟她來說一聲,急匆匆就走了。

“今晚也不在家吃飯了吧?”她問。

霍蓮搖頭:“不吃了,我去宮裡吃。”

說罷抬手將窗臺上開敗的花掐下來。

“你如是不喜歡這個,讓他們再取喜歡的來。”

梁思婉支頤一笑:“都行,什麼花都一樣,這世間沒有我喜歡的了。”

她看著霍蓮,一雙眼笑意盈盈。

“你不也是這樣嗎?”

霍蓮笑了:“我不是啊,這世間還有我喜歡做的事。”

說罷轉身離開了。

梁思婉一動不動,臉上還帶著笑意,漸漸地笑意散去。

“你不是?”她喃喃自語,“你憑什麼不是?你為什麼不是?你不可能不是!”

梁思婉伸手抓住了桌桉,纖細的手腕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刻就要在室內捲起一場暴風雨。

但站在外間的侍女只聽到一聲脆響。

她們對視一眼,站立不動。

很久以前這種摔東西的聲音幾乎每天都會響起,持續了半年多。

東西摔了,霍蓮會給她再買再添置,房子桌子床砸了拆了,霍蓮會給她重修重建。

後來就婉婉小姐就不再這樣了。

今天怎麼了?難道剛才兩人吵架了?

兩人相敬如賓,說不上親密,但從未吵過架。

莫非真是因為私下傳說的,都督有新寵了?

兩個侍女眼神沉默又難掩熱切地交流著——都督府真是太安靜了,沒有絲毫人氣,難得有件其他內宅常見的事。

“來人。”

梁思婉的聲音從內傳來,打斷了兩個侍女的眼神交流,兩人忙推門進去,看著地上碎裂的茶杯。

“收拾了。”梁思婉說,“再換個新的來。”

侍女們應聲是。

梁思婉邁過碎瓷片,鎖鏈輕響。

“跟他們說,晚飯送到花園裡。”她說,“我要賞花了。”

侍女們再次應聲是,又看了眼外邊的天色,暮色正在散去,夜色漸漸彌散,梁思婉穿著白色的寢衣,散著頭髮,宛如幽魂一般向夜色中走去了。

......

......

日光跳出山凹,金光灑滿了山林,沒有了高厚的皇城牆格擋,一眼望到如此廣袤的天地,騎在馬上的小少年忍不住發出驚喜呼聲。

小少年穿著華麗的親王禮服,騎馬是前年由宮中師傅教會了,但到底是騎得少,坐在馬背上有些拘謹,緊緊攥著韁繩。

當看到這一刻美景的時候,人也放鬆了。

“母親的封地最好的就是這座山林。”他說,舉著馬鞭眉眼興奮地指點,“應該在這裡建一座行宮。”

霍蓮在旁點頭:“殿下想要,那就立刻建一座吧。”

霍都督真是很好說話啊,並不像外界傳的那麼嚇人。

當然,這是因為他的身份,他是先前太子的遺孤,先帝封的親王,當今陛下唯一的侄子。

霍蓮對那些朝官們不客氣,不能對他不客氣。

小少年一笑:“不急不急,我現在還是要專心學習,不能想著玩樂。”

說到這裡他看了眼身邊的霍都督。

霍都督穿著黑漆漆的衣袍,日光下身上有金光閃閃,讓他冷冰冰的面容都變得柔和。

“沒想到霍都督有這個興趣來陪我打獵。”他說。

這一次霍蓮親自護送他來母親這邊,陪著住下後,還請他一起來打獵遊玩。

原來冷冰冰的霍都督也會這麼體貼啊。

霍蓮點點頭:“當然,我需要親自看著殿下打獵,在殿下不小心驚馬,跌下山崖的時候及時救助。”

小少年眨眨眼,覺得聽懂了又沒聽懂。

“為什麼,會驚馬?”他結結巴巴問。

霍蓮看著他,一笑:“因為我要你驚馬啊。”

日光明媚的春山中,十一歲的小少年遍體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