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三郎一家經此劫難,日子過得竟愈發好了。

季三郎在家裡養病,只有季三娘子一人做工幹活。

但她遇到了心軟的顧娘子啊,每日除了給些工錢,還會送給她一些吃食。

而這些東西,不會再被季老太奪走,也不會被季家其他房頭的孩子們搶走。

還有萬娘子,自打知道自家夫君收了季克己為弟子,對他就像半個兒子一般。

吃住都在鄭家,回去的時候,還會讓季克己帶一些回去。

萬娘子還會給季克己做衣服,也不是用特別好的布料,但都是簇新的,穿著也舒適。

季克己非但不花家裡一文錢,反而還能給家裡帶回吃食、衣物等。

還有其他的鄰居,也都可憐季三郎一家。

雖然不像顧、萬兩位娘子那般大方,可也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多多照拂。

日子好了,有了奔頭,季三郎夫婦彷彿心裡燃燒著一把火,愈發勤奮能幹。

季三郎傷了腿,不能動彈。

沒關係,這難不倒後世穿來的鄭晚君。

她把輪椅複製出來,再次讓父母以及季克己驚歎不已。

為什麼是再次?

這不是還有活字印刷嘛。

雖然鄭晚君沒有提醒太多,只是稍稍點了一句,聰明的季克己就把活字給刻了出來。

但,季克己心裡很清楚,有時候就是那麼輕輕一句點撥,就能讓人看破迷霧。

所以,季克己、鄭晚君兩隻小的來到鄭先生面前,將刻好的活字以及一個小小的木框取出來,並現場成功演示如何用活字印刷,鄭先生饒有興味的問:這是誰想到的時候。

季克己毫不猶豫的回道,“多虧鄭小娘子提點,否則,我根本就想不到。”

鄭晚君有些心虛,自己確實提了一句,可最關鍵的時候,卻是人家季克己主動想到了。

她的功勞,似乎並沒有那麼大。

而季克己呢,非但沒有搶攻,還把所有的功勞都推到了鄭晚君身上。

他是要巴結自己嘛?

應該不是,因為鄭晚君清楚的看到,自家阿爹眼中早已閃爍著對季克己的喜歡。

就算季克己不主動“讓功勞”,鄭先生依然會收他為徒。

所以,這人是真厚道!

且知恩圖報!

還有啊,鄭晚君發現,季克己是真的欽佩她的聰明,並沒有“嫉賢妒能”。

鄭晚君除了討厭媽寶男、愚孝男之外,也非常痛恨一種型別的男人:自己無能,卻還嫉恨、打壓優秀的伴侶。

相互扶持,相互成就不好嗎?

偏偏為了所謂的大男人自尊,利用世俗的偏見來pua女子。

季克己似乎不是這樣的人。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現在還太弱,需要鄭家的扶持。

但,一個十歲的孩子,有這樣的心機嗎?

再者,就算將來他成功了,也未必能夠達到鄭家的高度。

鄭晚君已經隱約猜到自家似乎不是什麼小康人家。

畢竟,真正的市井小民,是不可能有能力從京中請來宮女退役的教養嬤嬤。

鄭晚君心中有了猜測,便開始仔細留意早家中的種種細節。

這不留意不打緊,鄭晚君發現,她家的生活,其實也跟真正的小門小戶不同。

她家有四個“幫傭”,父親的小廝,灶房的婆子,母親身邊的一個嬤嬤,和一個小丫鬟。

尋常人家,能僱得起這麼多人?

更不用說,這些人,未必就是僱來的。

鄭晚君仔細觀察,大膽推測:這幾人可能是傳說中的家生子!

而且,他們家,應該不止四個。

畢竟這些人都是專司其職,可鄭家的水缸、柴房從來就沒有空過。

還有定期送來的肉蛋果蔬,過年送來的牛羊家禽、皮子毛貨等等……

“我爹孃只是低調,但我家極有可能是個大戶人家。”

鄭晚君默默將這個猜測藏在了心底。

隨後,她開始有意識的打探訊息。

還是一次去清風觀的時候,遇到了當地的一位看著讀過書的老人。

鄭晚君拉著季克己,羊做好奇的孩童,向對方打聽本地出過什麼名人。

那位老者便驕傲的說:“河陰鄭氏!”

鄭晚君和季克己齊齊眼睛一亮。

鄭氏?

“沒錯!就是咱們河陰縣的鄭氏。他們祖籍在河陰縣河陰村,百年前,還是普通農戶。”

“後來鄭家出了個會讀書的天才,十三歲考中秀才,連中三元,二十五歲被聖人點做狀元。”

“隨後的一百年裡,鄭家子弟全都刻苦讀書,科舉入仕。”

“最耀眼的一代,當屬鄭尚書,一門七進士,父子雙探花。”

鄭尚書?

禮部尚書鄭啟,鄭晚君的嫡親祖父,也是“父子雙探花”中的父。

“子”呢,則是鄭晚君嫡親的大伯父,前年外放浙州,四品知府,前途無量。

鄭晚君:……知道我家可能是大戶人家,但沒想到這麼牛逼啊。

她的祖父已經是六部的主官。

再有幾年,極有可能入閣。

入了閣,就相當於拜相,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朝廷重臣。

還有叔伯等,也都十分牛逼。

鄭家未來三十年,都不會出現斷層。

她的親爹,是鄭家的嫡幼子,不只是父母寵愛,就是長兄、次兄也把他當成自己的責任。

這些年,逢年過節,還有鄭先生、鄭家三個兒女的生辰等日子,京中都會送來豐厚的禮物。

鄭先生愛靜,不願張揚,萬娘子以夫為天,自然跟著一起低調。

否則,以鄭家的門第,慢說知縣了,就是知府也要敬著捧著。

鄭晚君:……很好,就這樣的家世,根本不怕自己遇到鳳凰男、中山狼啊。

因為鄭家真的很強大,似季克己這樣的新秀,就算再努力成長,想要達到鄭家的高度,也要三五十年。

而到了那個時候,她的兒孫都長大了,難道還怕一個糟老頭子?

咳咳,好吧,鄭晚君承認,自己想多了。

話題也被扯遠了。

有了活字印刷,又弄出可以隨意移動的椅子,鄭先生開始正視自己的女兒——

雖然只有七歲,卻早慧懂事。

思維如同天馬行空,總能帶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不愧是我的女兒啊,從小就這般聰慧。

鄭先生知道自己不夠優秀,可若是能夠生出優秀的兒女,再培養出優秀的學生。

誰還會覺得他鄭四郎是個無用的病秧子?

鄭先生本就把鄭晚君當成了掌上明珠,意識到她的不凡後,便愈發縱容。

萬娘子向來聽從丈夫的,見丈夫開始親自教養女兒,雖然有些不贊同,卻還是默默的放任了。

至於那位從京中請來的嬤嬤,也成了擺設。

偶爾給鄭晚君上個禮儀課,或是跟萬娘子分享分享京中的流行花樣兒。

鄭家的日子也進入到了新的階段。

有了輪椅的季三郎開始試著幹些活兒。

力氣活幹不了,但燒水做飯、編筐木工之類的活計,還是沒有問題的。

隨後,鄭先生的印書作坊悄然開業,季三郎便去作坊做活。

他學過木工,凋版學了一段時間,也有模有樣。

鄭先生看在季克己的面子上,對季三郎很是照顧,薪水也是高於市價的。

季三郎有了穩定的收入,而季三娘子呢,也能持續在顧娘子那兒拿到工錢。

夫妻倆拼命幹活,一個月竟也有兩三千銅錢的進賬。

看到那麼多的銅錢,季三郎夫婦都驚呆了。

“除了吃住花用,還能攢下這麼多錢。這還只是一個月,若是一年的話——”

季三娘子賣力的掰著手指頭,感覺十根手指頭都不夠用了。

她笑得合不攏嘴,彷彿已經看到自家一年攢下好幾兩銀子。

攢個三五年,就能想辦法買個小院子的美好前景!

“孩子他爹,你快掐我一把!這是真的嗎?怎麼就跟做夢一樣?”

季三郎老實,妻子讓他幹啥,他還就真的幹啥。

“嘶!好疼!你個憨貨,我讓你掐,那就真掐啊!”還掐得這麼用力。

季三娘子嬌嗔的罵了一句,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燦爛。

她的胳膊好疼,所以,這不是做夢!

她家的日子真的好了,是她過去做夢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季三郎一家的日子好了,首先就表現在一家人的模樣上。

季三郎和季三娘子沒了過去的那種麻木、憔悴、蒼老,他們的眼睛裡有了光。

雖然還是看著怯懦、畏縮,更多的卻是老實,而不是毫無底氣。

季克己就更不用說了,在鄭家養了幾個月,身上那種油墨的汙垢和臭味兒不見了,面板也漸漸變白了。

雙手的老繭慢慢軟化、消失,指甲縫裡再也沒有了那種彷彿總也洗不掉的黑漬。

穿著乾淨、合體的衣裳,還有讀書孕育出來的獨特氣質,儼然也是一個翩翩少年郎。

季克己的容貌,不如趙青雲精緻,卻也多了幾分男子的硬朗。

趙青雲是美得雌雄莫辯,季克己則是清俊小郎君。

兩人是不同型別的美,各有千秋。

不過,最能給人產生美貌暴擊的,還是趙青雲。

季克己有了鄭先生這個先生,他也足夠努力。

他這個後來者雖然沒有居上,卻也有了跟趙青雲相提並論的資本。

總是被書院的先生和鄰居們放在一起對比,當事人季克己、趙青雲卻沒有受到流言蜚語的影響。

季克己繼續努力讀書,對待趙青雲也是非常尊敬。

趙青雲呢,讀書、看顧家裡還來不及,哪裡有閒工夫去在意外人的評論?

兩人都不在意,而季家老宅的人,卻將那些話都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