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雲中的月,微涼的風,獨酌的人,一杯接著一杯,卻怎麼也喝不醉。

晏無歸一襲銀絲絃月暗紋黑袍,半躺在院中的竹塌上,一仰頭又是一杯烈酒下肚,如鷹的眸子終於閃出一絲迷離。

可僅僅是短暫的迷離還遠遠不夠,他想嚐嚐爛醉如泥的感覺,這樣便可以暫時忘卻那些塵封的舊事……

四十五年前,晏無歸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少年,那年一場饑荒讓他沒了爹孃,他被親叔叔騙進魔宗,只為了換取一袋米,從此他改名叫“無歸”,意為無家可歸。

此後,晏無歸與百餘名抓來賣來的孩童,一同關在幽暗潮溼的地洞中。整整六年,他經歷了非人的對待,每時每刻都如同生活在煉獄之中。

地洞內昏天暗地,不辨晝夜,不知冬夏,每日都會有魔宗弟子前來,傳授他們最基礎的魔宗功法。他們只不過是十歲左右的孩童,資質又參差不齊,修真之術更是聞所未聞,剛開始難免會吃些苦頭。

晏無歸的資質算是中上,但也免不了被罰,挨打受罵是常有的事,挨餓受凍更是家常便飯,但他們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大部分孩童都挺過來了。

本以為他們有朝一日會成為正式的魔宗弟子,可萬萬沒想到,五年後寒冬的一個弦月之夜,他們被全部趕出地洞,說是魔宗宗主要親自調教他們功法。

當時他們都高興壞了,以為見到宗主就會得到重用,成為魔宗正式入門弟子,再也不用回到那個幽暗潮溼,不見天日的地洞中。

可惜,他們年少,不懂嗜血魔頭的殘忍和無情,異想天開地以為只要自己努力就有機會逃離火海。

正當他們沉浸在逃出生天的喜悅時,盼來的不是能解救他們的魔宗宗主,只有平常管束他們的執事弟子。

那執事弟子仍是一副趾高氣昂的囂張模樣,抬腳就將走在最後面的消瘦少年,一腳踹飛了出去。

“礙眼的蠢貨!”這一腳用了執事弟子五成的功力,直接將那少年的五臟六腑踹得稀巴爛,躺在地上只剩下一口氣力。

眾人平日被執事弟子打怕了,沒有一人敢上前扶起那少年,晏無歸隱在人群中,偷偷撿起地上的石子,雙指一揮精準地打在消瘦少年的眉心處,少年當場斃命。

“是誰?”執事弟子被那突如其來的石子嚇了一跳,看這石子飛來的力度,此人的修為怕得有築基期了!

這荒山野嶺的除了他們魔宗弟子,怎麼會有修真之人?難道說這幫小子裡面,有五年就修成築基期的?若是真的在他們之中,又會是誰那?

就在執事弟子疑惑不解的時候,魔宗一護法帶著宗主的指令前來。

他一揮手,命手下弟子將十餘柄長刀扔在地上,隨後對著這些少年冷漠說道:“宗主有令,今日只要殺了你親近之人就能活命,否則就是一死。”

此話一出,眾少年都愣在那裡,他們不過十五六歲,哪裡殺過人,更何況是這五年來朝夕相處之人。

就在他們都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年齡大些強壯的少年,撿起地上的長刀,狠狠朝同伴砍去:“都是為了活命,別怪我!”

“你……”被砍的少年還未來得及將話說完,強壯少年又是一刀,直接將其殺掉。

“很好,看來你很適合我們魔宗,叫什麼名字?”

強壯少年垂著頭不敢直視執事弟子的眼睛,但語氣倒是不卑不亢:“小子我是煥千秋。”

“不錯,你來隨我去見宗主。”魔宗護法向煥千秋招了招手,語氣仍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變化。

煥千秋一聽喜出望外,扔下手中的長刀,大著膽子走上前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千恩萬謝地磕頭感謝道:“謝大人賞識,謝大人賞識!”

魔宗護法見他這般殷勤諂媚,不禁冷笑了下,不耐煩地拉起煥千秋,駕馭法寶揚長而去。

“啊?這麼好!”

“還可以這樣!”

留下的眾少年連連感嘆煥千秋的好運,卻完全忘記了倒在血泊中的少年。

執事弟子一臉得意,將方才“飛石”的事忘在了腦後,當即耀武揚威道:“這可是宗主的命令,違令者死!”

眾少年一聽,不動手也是死,還不如拼一把還有活著的機會,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人心叵測,變幻無常,少年們就這樣被命運趨勢著,將心中的惡魔釋放出來。

他們紛紛瘋搶著地上的長刀,前一刻還在口中說著慚愧的話,轉眼間長刀已經狠狠揮了出來。

鮮血染紅洞口的空地,將附近的惡狼群盡數吸引過來,隱在草叢中靜靜等待著“美味的大餐”。

就在眾人拼命廝殺時,有一少年顯得格格不入。他盤坐與草叢中,氣定神閒,連不遠處的狼群都沒有一絲察覺。

那少年正是飛投石子的晏無歸,他既不想殺人保命,又不想被人所殺,只好隱藏在草叢中等待逃跑的時機。

十五歲的晏無歸顯然已經邁進了築基期,除了方才擊殺同伴的煥千秋,他是這些少年中唯一邁進築基期的人了。

修為的壓制,少年們很難察覺到躲在暗處的晏無歸,但執事護法是金丹期的修為,他立馬就用神識感應到草叢中有一築基期的少年躲藏在那裡。

執事護法用神識審視著晏無歸的所有,發現他的天賦只在中上,但修為卻是他們中尤為突出的存在,且很有可能是那個“飛石”的修士!

“還真是有趣!”執事弟子眼珠一轉,立馬計上心來。他偷偷抓來人群中修為最高的少年,向少年指出晏無歸的位置,並承諾少年若是將晏無歸擊殺,必帶他去見魔宗護法,為其爭取面見宗主,成為內門弟子的機會。

那少年一聽受寵若驚,想都沒想就立馬領命,他剛剛無情斬殺了自己的同鄉,心中魔氣正盛,正愁沒有發洩的機會,哪裡會詢問所殺之人是誰!

只見他輕手輕腳,饒到晏無歸身後,運轉體內真氣,舉起長刀向晏無歸砍去,口中大聲吼著:“晏無歸,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等我出去定為你添墳修廟,保你香火不斷。”

“可笑!”晏無歸轉身就是奮力一掌,嘴角爬上一抹輕笑,他以為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其實早已暴露了行蹤,那聲大喊也是為自己增加底氣罷了。

晏無歸這一掌用了十成的功力,將偷襲的少年直接打翻在地,他見那少年動彈不得,似乎已經斷氣,忙蹲下來檢視,確定真的沒了氣息,這心中卻沒有一絲暢快。

“真是不經打。”晏無歸嘴裡嘟囔著,心中有些後悔自己出手太重。

但晏無歸轉念一想,爹孃在世時常教導他:做人要心存善念,但不能被人欺負了去,若是有人出手傷你,必要加倍奉還!

如今爹孃雖不在了,但他們的教導晏無歸總是銘記於心,所以他對舅父恨之入骨,發誓要活著走出魔宗,將自己受到的所有苦痛全都加倍奉還!

晏無歸起身時,執事弟子已到了他的身後,見他眉宇間沒有一絲戾氣,多少有些失望。

“你小子不錯,不過還是欠缺點狠勁,這飛石可是你扔的?”執事弟子說完攤開手掌,正是那顆打中消瘦少年眉心處的石子。

晏無歸沒有什麼敢作不敢當的,直接承認道:“不錯,是我出的手。”

執事弟子見他回得不卑不亢,倒是和那卑微的少年們略有不同,瞬間提起了興致,立馬詢問道:“為何?”

晏無歸稍頓,這個問題他也沒有想到,當時只是見不得那人痛苦的樣子,但細細想來,他更是見不得魔宗弟子的霸道作為。

“怎麼?敢做敢認,不敢說?”執事弟子見晏無歸不開口,心裡開始焦躁起來。

“沒有緣由。”晏無歸的回答輕描淡寫,沒有過多表達,就只是個簡簡單單的回答,卻讓人不得不接受。

“你……”執事弟子等了半天就是這樣的回來,心中氣憤不已,卻沒法去追究什麼。

說又說不過,打又不能打,執事弟子突然發現,自己完全被晏無歸的氣場壓制著,氣得半死卻也沒有能說得出口的話,這讓他很是納悶……

原本他是金丹期的修士,晏無歸只是小小的築基期,修為上完全是輕鬆碾壓,為何會被眼前的少年牽著鼻子走,這完全說不通啊?

晏無歸伸開手指比劃了一個“二”,接著淡淡說道:“給我兩年時間,兩年後我定站在宗主面前。”

執事弟子嗤之以鼻,冷哼道:“哼!這大話誰都會說。”

晏無歸沒有過多表情,仍是淡淡地回道:“我晏無歸說到做到,希望到時候,師兄你還是魔宗的執事弟子。”

執事弟子對晏無歸的回答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平時他對晏無歸這個人還真沒什麼印象,沒想到這地洞內的少年竟然有這般氣魄,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之後的兩年,每當弦月之時,就是他們的相殘之日,魔宗每次只允許半數存活,隨著他們的廝殺次數增加,昔日的少年郎們逐漸變得冷血無情,基本每個人都墮入魔道,被心魔控制了本性。

昔日的同伴變成了殘殺的物件,晏無歸再沒有一絲猶豫,手起刀落直接讓其斃命。因為他心中只有恨,對舅父賣親的恨,還有對魔宗自相殘殺的厭惡,他都挺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