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說話的聲音比先前密集,但在外邊聽起來反倒沒有那麼嘈雜吵鬧。

兵衛們神情木然守在外邊,心想這樣說一夜也好,天亮了朱川就該回來了。

但顯然他們沒那麼好運氣,說話聲很快停了,伴著鎖鏈聲人走了出來。

兵衛們一動不動,唯有眼角的餘光看著走過來的女人。

七星沒有走過去,而是停下來問:“霍蓮在家還是出去了?”

一個兵衛擠出一絲聲音:“在家。”

七星點點頭說聲好,看了下方向,抬腳邁步而去。

鎖鏈聲漸漸遠去。

兵衛們僵立不動,眼神飄忽。

“攔不攔?”

“沒往外跑啊,向內宅去了。”

“那去內宅不攔嗎?那可是都督的內宅。”

“內宅…..那邊也有人,讓他們攔吧,咱們就是守牢房的。”

……

……

守牢房的這些人都死了嗎?

內宅這邊的兵衛心裡亂罵,看著站在面前的女子。

“朱川沒在。”一個兵衛吐出四個字。

七星含笑說:“我不找朱川,我找都督。”

兵衛聲音啞澀:“都督歇息了,除了朱川,我們不能打擾。”

七星說:“我有急事。”再看這兵衛,“你們如果不方便去,我自己進去吧。”

那可不行!兵衛們臉色更白,上次婉婉小姐跑到牢房差點把這女人殺了,這次她摸進去內宅是不是也要殺婉婉小姐?

雖然都督在,但到時候鬧起來真是雞飛狗跳!

與其事後麻煩,不如現在硬著頭皮去稟告吧。

……

……

床帳被拉起來,婢女們舉著的燈照亮,梁思婉坐在地上,看著穿上外袍的霍蓮。

“什麼要事啊,這些人編謊話都不用心。”她說,“朱川在伴駕,陛下有事也不用你,除了陛下的事,還有什麼事值得驚動您啊。”

她將手裡的牌展開,如扇子般扇動。

“不就是那位小美人要見你嘛。”

霍蓮看了眼站在外邊的兵衛,兵衛低著頭緊張地似乎想立刻逃離。

“我去去看看就來。”他對梁思婉說。

他轉身向外走,身後是梁思婉的冷笑。

“我建議你,最好讓她死了,否則你日日難眠。”

霍蓮走了出去,婢女在外將門關上,隔絕了裡外。

霍蓮來到朱川的房間時,裡面已經亮了燈,推開門進去,看到七星在斟茶。

鎖鏈真是一點也沒影響她的動作。

桌桉上還擺著點心。

“我剛讓他們送來的。”七星說,“你要嚐嚐嗎?”

霍蓮坐下來:“這是我的錯,我給你綁了鎖鏈,但沒告訴你不得亂走,我只知道你聽不懂人話,忘了你還看不懂規矩。”

七星笑說:“我知道你在冷嘲熱諷我。”

霍蓮沒說話,看著七星將一杯茶推過來。

“我去見了陳十和梁六子問清楚怎麼回事。”七星也不再多說,直接說,“北境長城這幾年損壞嚴重,北海軍一直在申請軍費,但一直未能撥付,陳十則在尋找工匠,也人手短缺。”

霍蓮握住茶杯,說:“所以呢?”

“所以你為什麼知道而不過問?”七星問。

她倒是會反問,霍蓮看著她:“這是兵部吏部之事,與我都察司無關,我當然不過問。”

“但如果我召集墨者去修補長城,你就要過問吧?”七星問。

倒也不是什麼都不懂,還挺會話趕話,霍蓮一笑:“是啊,墨徒欽犯,聚集朝廷邊軍所在,都察司當然要過問。”

眼前的女子沒有大吵大鬧,而是點點頭。

“你說得也有道理。”她說。

霍蓮抬手做請:“所以七星掌門可以回去睡覺了。”

七星笑了:“我不是來說服你的,我只是來告訴你,北境長城是我們墨者的工造,不管我們墨者現在是什麼身份,受人之託,成人之期,現在它壞了,我們一定是要去修補。”

“哪怕我殺了你?”霍蓮問。

七星點點頭:“掌門令一發,我就算死了,我的意志也傳遍天下,所有墨者皆承我意志。”說罷又一笑,打斷霍蓮要開口,“當然,你也殺不了我。”

霍蓮看著她:“你是想試試?”

室內的氣氛瞬時凝滯。

“我知道你無心殺我。”七星搖頭,輕聲說,“如果你要殺我,也不會等到今天,霍蓮,我知道你信守承諾,保住梁思婉的命,也要保住我的命,我也知道你並非無情弒父,當初發生事,你什麼樣的人,其他人不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威脅我。”

他是什麼樣的人,她知道?

她知道什麼啊!

霍蓮笑了。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跟你多說兩句。”

“北海軍是我義父一手打造的,當初義父之所以要我殺了他,其實不是為了什麼我活著,梁思婉活著,最主要目的是讓北海軍活著。”

“把北海軍摘出來,免得被打上謀逆的罪名。”

“如他所願,北海軍雖然活得不如以前,但總算是沒有打散打亂,那些舊部舊將也繼續領兵坐鎮。”

“但做到如此,是陛下強忍著脾氣,並不是說他就真的對北海軍毫無芥蒂。”

“邊境長城是我義父請你們墨門打造的,我義父戴罪而死,你們墨門戴罪而散,事情到此也就結束了。”

“但如今你們接近北海軍,提及長城舊事,對陛下來說,更印證了晉王與義父與你們墨門早有勾結,讓好不容易要平息的晉王之亂再次被擺到皇帝面前。”

說到這裡霍蓮攥緊茶杯,看著七星。

“七星掌門,你覺得,這是修北境長城嗎?”

“你這是要掘了北海軍的根基,掘了邊境安定!”

他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砰一聲,燭火跟著跳躍,室內光影搖曳,讓對坐的兩人臉色昏暗不明。

霍蓮的聲音似乎隨著燭火也變得搖曳。

“我知道,北境長城壞了,我知道他們一而再再而三上報請撥軍費,我更知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視而不見。”

“我知道,北境長城對抵擋夷荒人起了多大的作用,也知道讓多少將士免於死難。”

“但就算壞了,守邊境艱難了,死傷增多了,北海軍不是還在嗎?”

“北海軍成軍的時候可沒有什麼北境長城。”

“怎麼現在離了北境長城,北海軍就不能活了嗎?”

他的聲音再次拔高,人也站起來,室內似乎陡然掀起疾風。

七星感受著光影夜風,看著站著投下一片陰影的男人。

“我就是知道啊,你這樣做還是想要大家活著。”她輕聲說。

霍蓮湧到胸口的氣息盤旋了,一時間似乎沒有去處,只能在心裡翻騰,這個女人真是!

她是聽不懂人話,但說話做事又很花言巧語。

比如給他送花燈,比如每次都客氣的請他喝茶,雖然喝得是他家的茶,比如從不介意他的話。

霍蓮一口氣吐出來。

“所以你既然知道。”他澹澹說,“那就別怪我威脅你。”

七星點點頭:“我不怪你啊。”

霍蓮看著她沒說話,等著…..

七星站起來。

“但這件事我還是要做。”

“我說了我不是來說服你的,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霍蓮。”

她看著他。

“活著,不是隻有一種活法。”